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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此恨犹难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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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还亮着,我的眼已闭上,却感觉你的目光还在我身上。睡梦中,想要睁开眼再看你一回,却怎么也睁不开了。
一直到了天明。
我醒了。
你已不在我身边。
我站在房间门口,看到你进出厨房的身影,看到客厅窗口透过的阳光,看到你为我选的白色窗帘,看到墙上你为我涂抹的莫奈色彩。
二十年后,你终于和我在一起。
你为我煮的牛奶,我看到了,安静,放在桌角,和你一样。
你笑笑,“昨晚做梦了?”
我意识到自己的眼角是否肿了?
“嗯。”
“什么梦。”
我笑笑。没什么话。
“你昨晚抱着我么?”
“恩。”你把煎好的鸡蛋递给我。
“我昨晚是不是说梦话了?”
“恩。”
“说什么了?”我端起牛奶,偷偷看了你一眼。
“你说我胡子扎人啊。”你看着报纸,并不看我。
“我今天一大早起来就把胡子又剃了一遍。”你把脸转过来,对着我笑。
“用手摸摸,不扎人了吧。”
“嗯。”我长久的看着你。出了神。
“怎么了?”你问我,笑着,二十年来你一直这样笑着。很有耐心的笑着,很有耐心的等我的回答。
我沉默了。
你放下报纸,伸出手,抓住我的右手,“冷么?发什么呆啊?”我反过手和你的五指交叉而握,我发现你的掌心好大,指甲上的小太阳那么多,手纹那么细,这是你的手么。
“今天不去看花展了好不好?”我低着头说。
“怎么了,昨天没睡好么?”
“不是,早就不想去看了。”
你顿了顿,没说什么。
“你不说这时候山上人多,你不喜欢么?”
你放下报纸,看着我,“真不去看啊?”
“不去了,以后都不去了,没意思。”
“决定了?”
“嗯。”
“我当真的。”
“我也是真的。”
“那决定了,就不要后悔啊。”
“不后悔。”
“那今天干什么呢?”
“你不是一直要我陪你去看《游园惊梦》么?”
“几个小时的戏,你坐的住?”
我笑了。
“就去听戏吧!”
你笑笑。
“现在去只怕没票了呀!”
“走吧,快去换衣服。”我推着你进房间,给你找出衣服。
你笑笑。
一出戏,一个人,在台上咿咿呀呀的唱半天,你说你喜欢。你告诉我这是最讲演员功力的戏,比京剧温柔,比黄梅大气。你喜欢这个故事,喜欢这个音调。你也有这个耐心。你知道的,我是坐不住的。只是,二十年,比一出戏还漫长,你都陪我走过来了,这几个小时的戏,我还不能陪你看么?
你牵着我的手,一直牵着,你知道的,我喜欢被人牵着。
从戏院里出来,我长长的舒了口气。
“累么?”二十年来你一直这样问我。
“不累。”我也一直这样回答。
你牵着我在路上走着。
“昨晚,我听到你哭了。”
“嗯。”
你停下,想要把话说完。我的眼里又有了泪花在打转。
你看着我。
“想哭就哭出来,别憋着。”
我俯在你肩上,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只是我控制不住。似乎二十年都没有这样哭过了。
“知道为什么杜丽娘会觉得自己那么爱柳梦梅么?”
你抱着我。抚着我的头发。
“因为”你顿了顿,拍着我的肩“这是杜丽娘的第一次感情,人生的第一段感情在当时看来可能都会觉得很重很重,只是后来再看便会觉得很轻很轻了。”
你慢慢的说着。声音压着我的哭泣。
“重点不在柳梦梅,重点也不再园中相会,重点在这是杜丽娘的第一次,重点在柳梦梅在一个恰当的时候出现在了杜丽娘的生命里。所以――不是柳梦梅。”
你看着我。
“所以不要恨中文,不要一辈子沾着莫奈的味道在梦里哭泣。”
我的颤抖渐渐小了,我的哭声渐渐小了。我依旧靠在你肩上,你依旧牵着我的手。只是你还是不知道我为什么哭泣。
“累了吧!”
“嗯。”我已无力回答你得话。
“饿么?”
“嗯。”
“去吃饭,好不好?”
“嗯。”
“想吃什么。”
我看着你,二十年来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看你。我的你。我摸着你的眼角,摸着你的鼻子,摸着你的脸颊,在街上,在这么多的人群里,我只看清了你。
二十年前的二十年后,我发现了你。
“随便。”二十年我一直这么回答你。
你用手擦掉我的泪,擦掉我二十年的痛,擦掉我以为一辈子都不可能好了的痛。
你看着我笑了笑。
“恩。随便!”你点了点头。
于是,二十年后,你牵着我,满大街去找“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