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字碑》南游

3、ch.2 兰和无心

　　他是仙界最冷情的仙。
　　出生在大加陀兰耶和华山西北峰的他知道寒风刮骨是何等滋味。他仙龄尚小时常爱跑下荒芜的大加陀兰耶和华，悄悄去看凡间的美好，大加陀兰耶和华山麓有一间极旧极旧的茅草蓬，总是在风雨里吱呀吱呀地晃，让人担忧它是否将要坍塌。
　　破旧的草蓬里有一个中年人，他时常躲在茅草房外的巨石后看他敲敲打打——年复一年的叮当声里，他知晓那屋中住着一个极高明的锻剑师。
　　那时天上的仙界与魔界时常大战，青丘与冥界不约而同选择了中立。他所居的，号称世上最荒芜冷清的大加陀兰耶和华上也会时不时闯进几个魔族。他本不想理这些琐事，但想起山中整年不止的叮当声，他还是拿起了同他一起降生的先天宝器。
　　一年天边的火烧云蔓延了整个天空，他倚于大加陀兰耶和华山顶的天池畔轻拭手中愈加寒冷的剑。泛红的天色下泛红的沙砾，苍茫空阔得突然想让自己放声大哭一场。一阵渐进的脚步声打破那时的寂静，连带着也迫回了那想令人哭泣的悲伤。
　　他回头，这是他头一次见到锻剑师的正脸：一张羸弱苍白的脸，黝黑的眼睛外是一双冷清的上翘凤眼，灰色的眉轻轻向两侧滑入黑发，眼角有着细密的纹路，唇色苍白。那张脸更像是一位落魄书生的脸庞而非一个锻造者的。那人清瘦得仿似一阵风便可将他吹走。
　　那人走到他身边，未发一言。就那么坐下，曲着的膝上一袭嫩黄的袍角——与那人极不衬的颜色。
　　他收回视线，继续去拭手中寒光耀眼的器什。却被那人伸手递过来的东西引去了视线。是一个极小巧有致的紫玉葫芦，却把那人的手突显得那么的憔悴。他默然接过，葫芦里载着酒水。畅然饮下，任那冽醇滑过腹肠，他将葫芦扔进那人怀里。起身离去的时候，他听见自那人嘴角逸出的一丝浅笑。他没有回头去看，却也知道那人彼时正仰头喝罢葫芦里的酒，清冽的水光定然映着硕大的月轮，苍白的唇一定也变得红艳而温暖，他不回头，因为知道太美好。
　　之后的几年，那人常常踏上大加陀兰耶和华的那方天池，有时只那人一人，有时只他一人，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他们一起各安一隅，谁也不开口，各自安静着自己的事。他有时会恍惚，觉得天地间只余彼此。那几年的时光，他看那人将叮当打造了多年的器件件扔进往生海边的深渊。每扔一把器，那人都会喝下一整壶酒，好像在祭奠着谁，却又像是在祝福着谁。那几年他时常心慌，怕那人忽然有一天离去了再不回来，只留一人的大加陀兰耶和华太安静，他住不习惯。
　　这样想着，他接了上界传来的承战书，那时他想，与其将来只留自己一人，不若自己先离去的好。
　　在战场厮杀的岁月也许单调乏味，但他却常想起离开大加陀兰耶和华那天的月夜。清冷的月色和着清冷的星光，冷风里传来阵阵清脆的叮当声。那声音清得像他洞府前的风铃被摇响时的那般自然；他朝着比大加陀兰耶和华更荒凉的西北方，朝着神魔交界的战场走去。他孤身一人，与他相伴的，只有满天的月色星辰，满山的风声叮当和他腰间坠着嫩黄流苏的器。
　　他踩上埋了无数枯骨的战场，鲜血浸着的土地让他恍然有种归家的感觉。只是头顶血染的弯钩告诉他，此地不是。
　　漫长的岁月里，仙魔大战。每个人都是那般行色匆匆，只他一人例外。不论是敌方魔将苏若将灭仙的箭矢指向他，还是被自己身后的副将背叛。骨龙血染着的匕首刺进胸膛时，他听见裨将以其向来温润的语气说：“将上，对不起，但末将不悔。”他反手将手中的器斩向身后人的脖颈。他讨厌被血染上的黏腻，但他更讨厌裨将口中永生无悔的语气，那语气里藏着他一生不敢迈步的勇气。
　　圣战结束，仙界大胜。他受玉帝封掌天下湖谷山川；他在天庭有了一座属于自己的府邸。在紫虚座的那几年，他总是一身白衣佩着一柄坠了嫩黄流苏的器，独身往来于四季川谷，却不敢再踏足记忆里的大加陀兰耶和华。

作者有话说

　　作者知道【骨龙血】这个不大对，但它并不是真正的血，所以请不必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