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铁时代》利夏尔

18、第十六节

　　第十六节
　　夜色降临，黑色的幕布温柔地盖住了大地。
　　当她回到家的时候，发现海斯毫不庄重地趴在桌子上，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的背影，头枕着伸在桌上的胳膊。橙红色的马尾松软地披在背上，不过他总算记得刮胡子了。
　　刮了胡子的他，看起来还算不错。
　　“你回来啦。”还没等帕特里夏说什么，海斯便问。
　　“哦，是的，爸爸。”
　　她说着，就将行李放下：“明天我就去上课。”
　　“上什么课，你去教堂打工好了。”海斯懒懒地说。
　　对于一直像个小孩子的海斯，帕特里夏也无计可施，但是一听到去教堂打工这个词……毫无疑问是踩到了她本人的脑袋上。
　　“我为什么去教堂打工？难道我辛辛苦苦干一星期，只配赚九块钱吗？连吃饭都不够呢。”帕特里夏反问道。
　　“钱还是小事。”海斯不高兴地说：“你和那个棕头发红眼睛的小伙子做什么去啦？”
　　“他可没有恶意。”
　　海斯没有从座位上起来，却哼了一声：“小偷脸上不刻字，万一他对你动手动脚而你又喜欢他对你动手动脚呢。所以你可得去教堂忏悔，你做了什么事情，你自己心里清楚。我想你应该知道什么对女孩子是比生命还重要的。我这么说，可是为了你好，以后你若是想要在王城里混饭吃的话，你必须在出嫁前保持童贞和纯洁，我比你阅历多，你还年轻，我有义务在你误入歧途的时候，将你拉回来。你给我说实话，他对你怎样了？”
　　你管得也太多了。帕特里夏看看海斯，心想。
　　“他要是对你怎样了，你就得嫁给他了。”海斯接着说。
　　她的目光慢慢地阴郁起来，尽管那双棕紫色的眼睛在平时总像是阴云密布的天空，而现在，更像是暴雨来临了。
　　“老爷，不要问小姐这种问题了好吗？”吉普端着装满食物的托盘走了出来，说。
　　“哼，我可就是想要问问，难道我没那个小伙子帅吗？”海斯转过头，说。
　　“爸爸，你当然没有。”帕特里夏说：“因为你有他没有的东西。”
　　“爱心？”
　　“不，是年龄。”
　　“我还是少爷，少爷！”海斯有气无力地说。
　　总是有点底气不足的样子。
　　总是想要抓住青春的尾巴的人最后还是失去了纯真。
　　帕特里夏如此想着，也没有再理睬海斯。
　　她总是觉得她和海斯有点冰炭不投，根本没有共同语言。她知道他在关心自己，但是这种关心的方式还是让人受不了。
　　“老爷，吃饭啦。请您一定要有当家主人的风度好吗？”吉普提高声音，说。
　　“哼，帕蒂啊帕蒂，连挤兑别人的方式都是和那个洋娃娃一样。“海斯以极小的音量咕噜道。
　　一回到家就这么不愉快。
　　帕特里夏想着，在晚饭之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桌子上放着几张被海斯拆开的信，她走过去，一张一张地读着。
　　一封信是克里斯蒂娜写来的，克里斯蒂娜以比较激烈的措辞，热情地邀请她参加下个星期的茶会。另一封信是玛丽写来的，玛丽还将《寇拉德战记》的第十四集寄了过来。第三封信则是莉洁写来的，莉洁以诚挚的语气规劝她不要去黑街，并且不无焦虑地对她说了托尔巴斯老爷最近要去战场的事情。
　　她可以预感到接下来的时间内自己的日程安排会异常充实。
　　首先是回信。
　　她先给莉洁回了一封信，对于黑街的事情含糊其辞的同时，劝告莉洁一切都会好的。对，一切都会过去的，莉洁。她这样想着。
　　放在椅子上的小熊突然说话了：“喂。”
　　“什么事？”她问。
　　“‘一切都会过去’这句话可不好啊。”小熊说。
　　“我又不是诅咒莉洁。”帕特里夏摸了一下小熊的脑袋，说：“你放心，措辞之类，我还是要讲究的。”
　　“可是我总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小熊嘟囔道：“你也知道上了战场就等于将脑袋别在腰带上等人砍了……”
　　“啊，亲爱的小熊，你这句话更不好吧？我可以说‘一切都会过去’但是我不能说‘上了战场就是把脑袋捆在裤腰带上等人砍’。”
　　“哼，事实就是这样。”小熊说：“上了战场，就应该做好死的觉悟。”
　　帕特里夏心一软，说：“可我们不能这样写，是不是？我不能让她更伤心。”
　　她给朋友们写回信，一直写到了十一点。
　　第二天一大早，海斯便走到楼上来了。
　　今天的天色很是阴晦。
　　说起来也好笑，因为帕特里夏的身体和普通人不一样，所以海斯依然将她当成小孩子看待，在他看来，只要女儿不是每个月将羊毛垫子晾在窗外，就永远是个需要人管束的小孩。
　　“今天你必须去教堂了。”海斯说：“我知道菲利斯神父是什么东西，可你要当着伊娃修女的面好好忏悔啊。把你和男孩子在一起的事情说出来，这样神才会宽恕你，不会惩罚你。”
　　“神才不会管我。”帕特里夏说：“我挨揍的时候他为什么不惩罚那些揍我的家伙？”
　　“你去不去？”
　　“不去！”
　　帕特里夏说着，从床上跳下来，抓起放在墙角的剑，穿着睡衣跑到了门厅，十一月的风已经足够冷了，寒风将她的衣角吹得向后飘。海斯随后也怒冲冲地从楼上跑下来。他想要将她拖到教堂去，不过，帕特里夏的动作显然比他更迅速，而且猛烈。
　　毕竟她也是在黑街打过架的。
　　“你……！”
　　他睁大了眼睛，往后退了一步：帕特里夏将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看向他的眼睛里，全是鱼死网破的疯狂决心，他被她镇住了：他见过这样的目光，只有走投无路的军人才有这样疯狂又安静的目光。也许她并非真的想要死，可是那时候海斯却是被吓住了：如果她一出事，他就绝对地对不起伊莎贝尔了！
　　许久之后帕特里夏回忆起这个场景来依然会无奈地说：“那可真是一次胜利的反抗，不过可是让人笑都笑不出来。那时候我就是不想要上教堂，上帝很好，修女很值得敬佩，可是我不想要去，因为我可不希望教堂里的人听了我的忏悔，嚼我舌头。”
　　将剑架在自己脖子上之后，帕特里夏心平气和地说：“爸爸，我不喜欢为了这件事去教堂忏悔，您再让我去教堂，我就切了我的脖子啦。我已经写好了，我有不测，您是凶手，到时候您也别想好过。”
　　尽管海斯知道自己理亏，但他还是气得抬起手指向门口，喊道：“滚！”
　　“那我滚啦。”
　　“滚吧，不到天黑别回来！”
　　“小姐！您和老爷是怎么回事啊！”吉普跑出来看到这一幕，痛心地喊道。
　　“哼。”海斯一甩手，走进书房去了。
　　帕特里夏耸耸肩，放下剑，去换衣服：“我告诉你，爸爸，天黑我也不会回来，凯伊老师的魔法教室里，有我的一张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