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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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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初见着那个蓝色小人儿的时候,是在玄宗后山的竹林里。
初秋里的阳光微黄,带着夏日的一丝燥热,透过那层层翠绿,在厚厚的黄叶上投下斑驳光影。凉风裹着竹声掠起,恍若竹影摩挲黄叶,扬起他的金发,穿着他就那么过去了。
那时的昭穆尊年纪小小,憋红着小脸使着劲儿,正试图努力把面前那把漆金大刀抱起。一只手不行便用两只手,两只手不行便用上一双脚。但奈何却是人小力薄。任凭旁的人如何看着他吃力地推拿提挑,那把大刀却是挪也不见得挪上一挪。
昭穆尊有点颓。他甚至有点后悔选了这个法器。同入门的弟子,莫说举起法器了,运用自如的都已不在少数了。却独独自己连抱也抱不起。早知如此,还不如随手选一口剑,一把琴来的轻快。何苦选个威风却不得用的大刀。
昭穆尊有些气恼,那种年纪却也不懂甚么规矩,恼着恼着本该有的孩子脾性就上来了。可这孩子就是孩子,气上头了,哪还记得些什么。这一脚下去对那口大刀却也不打紧,就是疼的小昭穆尊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蹲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得翘着小脚乱蹦。
本来宗主并不打算那么快帮昭穆尊的。何况他还那么不知规矩踢了自己的法器一脚。但无奈身边的小人却忍不住笑,噗嗤一声就笑出了声,然后就愈发得止不住了。咯咯咯的,闹得满林子都是他的笑声,连穿过的风都带着些些欢快。
昭穆尊有点想哭。
之前的他,并不是在这竹林中单独习武的。他也和所有同门一起,盘坐蒲团,默念心法。他不比别人笨拙,却比别人来的勤奋。早课晚修,他从不落缺。但直到所有人都早已将法器挥洒自如了,他的心法却不曾起效。
一点儿,也不曾。
那日的天该是晴的。昭穆尊记得他一如往常的盘坐在那蒲团上,默念着早已烂熟于心的心法,期盼着睁眼就能挥舞法器。心法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百遍又千遍。苦涩的汗水早已顺着旧日的轨迹滴落,一滴又一滴,沾湿了头发,也沾湿了衣裳。
一切都和平常一样。没有一丝丝的不妥。一切,当然是指所有。包括那把动也不曾动过一下的大刀。
昭穆尊的心有点沉不住。他听见了,听见了不远处同门用法器切磋招式的声音。他知道自己不该看,甚至连听也不该听。可他想看,想看看自己倒背如流的心法口诀使出来是个什么模样。他想看看书上说的气吞山河势掩日月是个什么形容。
就一眼,他想。
只有一条缝,他却看见了他不曾看见的。那手势起起落落之间的气势,虽然笨拙,却也掩盖不住的气势。他本该也有却不曾有的气势。
昭穆尊看得有些恍然。他也想试试,试试看那一招一式,试试看气荡星河。他觉得自己的模样定然比同门好过千百倍。所以当那群自视甚高的同门出言挑衅时,一向沉稳的他却毫不犹豫的一口答应了。他觉得上苍定然不会扼杀英才,他觉得上天必然会怜悯他的艰苦辛勤。他所看到的学到的,师尊所教习的教诲的,不都是置死地而后生的“愚才”么?他不信,他不信自己比别人差。他应该比别的人更好。他觉得自己只是差了个条件。
置死地而后生的条件。
直到那日的最后,他捂着胸口睁着早已睁不开的眼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紫衣少年时。他还是那么认为的。
置之死地,而后生。
那阵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和同门一起修行。自己找了条麻绳带着些许衣物拖着大刀就去了后山的竹林里。竹林里不比外头,同门嬉笑玩闹好不欢乐。这儿却只有竹子,只有竹叶,只有竹风。天地间安静得好像只剩下竹叶筱筱落地的声音。
但是昭穆尊喜欢这儿。比起外头的喧闹,他更喜欢这儿。这儿一切是那么的安静。没有刺耳的窃窃私语,没有背地的指手画脚,有得只是穿林风的风声,带着的细碎沙沙的风声。
偶尔昭穆尊也会对着竹林说说话,一句,或者两句。有时候修习得乏了,便躺着厚厚的黄叶对着身边的竹子诉说衷肠。偶然的风起带着细语回了他一两句,却也惹得他更加欢乐。
他曾经以为他这辈子就只有这些竹子了。但他也以为他这辈子只有这些竹子就够了。即便一辈子也悟不出心法口诀,挥不动这云龙斩,也够了。
可天意,就是那样弄人。
直到人心定下,才告诉你,你所拥有的远不止这些。
那时的宗主一如往昔负手而立。他笑着对他招了招手,他说,“鎏影,你来。”
宗主轻轻的推了推身边的小人。他笑着说,“他往后就随你一同在这竹林里修行。”
“紫荆衣。”宗主看了一眼愣神的昭穆尊淡淡的说,“他叫紫荆衣。”
紫荆衣。
是了,那时的他,还叫紫荆衣。
而他,也还叫金鎏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