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angelita

1、满月

　　我还清清楚楚的记得那天。
　　那是一个即将入夜的黄昏，我坐在薄荷的摩托车上，抱着他的腰，一路狂奔回学校。路上没有别的车，也没有别的人。绿化带是一片昏暗的阴影，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来一阵一阵的凉意。
　　学校在很远的开发区，常居于此的只有学生和鬼了，购物和娱乐极其不方便。每到周末我们都会骑着摩托车，飞驰30公里的路程，去市区好好的大吃一顿，再去超市买些必需品。所以这段路，就仿佛从前上学的路一般，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路灯常常是不亮的，路边偶尔有山，和坐满学生的公交车。
　　就在这熟悉中，我却突然发现了一点不同。
　　以往从这里路过，路边只有荒野和远处的山。可是刚才，我却明明看到了一条路。只是一瞬间，却把那路上的一切看的清清楚楚。路两边是金色的灯笼，和一排排的挂灯，就像夜市一样，只是没有人罢了。借着灯笼金色的光辉，这条路竟隐隐带着些许神圣的感觉。等我再回头去看，却因为已经驶出好远，望也望不见了。我心里一急，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便冲着薄荷的大喊，“快看！那有一条路！”
　　薄荷在呼呼的风中转过头来，“你说什么？”风太大了，他喊道。
　　“有——一——条——路！”我趴在他耳边喊。
　　“吱————”一声，薄荷刹车了。“你刚才说什么？”
　　“路，一条小路！都是灯笼！”我一边回答他，一边从车上跳下来，指着相反的方向对他说。
　　薄荷从车上下来，伸长脖子望了望，“看错了吧？这里哪有什么路。你是不是太累睡着了？”
　　我不死心的向前跑了几步，真的一点也看不到。如果真的有那么一条路，怎么也能看见点光亮啊，可是什么都没有。太阳已经落山了，西边只剩一点点红色的光芒映照着晚霞。再回头，薄荷的脸已经融入在夜色里，几乎要看不见他了。
　　难道真是睡着了？
　　天开始冷了，我打了个喷嚏。算了，还是快点回去吧。于是带着一点点失望和疑惑，我重新坐在摩托车上。“出发！”薄荷喊道。
　　路上我再没有说话。那条小路，就这么奇妙的盘旋在我的脑海里，带着一点点蛊惑的气息。这条只出现了一瞬间的路，就像经过眼前的幻觉。
　　不远处就是大大的桥了。这座桥下面是一条干涸的河，河边是不怎么高的山。从桥上过去，之后的路就是开在两山之间了。山是有呼吸的——在山的阴影里，空气中弥漫着山秘密的喘息，带着冰冷和胆怯的味道，在鼻腔里凝结成一条冰凉的水带。我一边想着，一边拉紧了自己的衣服。
　　在这时，我看到了今夜第二个奇妙的景象。
　　月亮。它用一种奇异的速度，直勾勾的从山里冒出来。像以前在学校演话剧，用绳子吊起来的假月亮一般，毫无生气的一飞冲天，唰的一下挂在黛色的夜空中。这月亮极大，并不温柔的洒下一片银色的光辉。山，云，还有河边的石头，全都镀了一层银色的光辉，仿佛他们自己也会发光一般。
　　我张大了嘴，风灌了进来，嘴巴干干的，想说话却又说不出。狠狠的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好疼啊！这不是梦！
　　我使劲拍着薄荷的背，“你看那月亮！你看那月亮！”
　　薄荷刹车了。
　　我再次从车上跳下来。跑到桥边上去看那月亮。它固执的停在我的头顶上了，那么大，发出探照灯一般明亮的光芒。我一生中哪怕从电影里也没有看到过这么任性的月亮，心跳的很快，手心出了好多汗，可身上却愈发觉得冷。
　　这月亮的光芒让我害怕。
　　“薄荷，你看这月亮！”
　　可是我一回头，薄荷已经不在了，摩托车也不在了。

　　哪儿去了？难道是抛下我自己跑了？
　　可是摩托车那轰鸣的声音，我怎么一点也没有听到？
　　要是薄荷没有走，那他去哪里了？
　　我有些怕，从桥中间跑到桥头上。依旧是没有人，没有车，没有路灯，也没有一点点的声音。从月亮出来后，风停了，虫子也不叫了。整个世界安安静静，让我产生一种我不幸聋了的错觉。
　　“薄荷！！！”我大喊。
　　没有回音。
　　“薄荷！！！你快出来！！别吓我了！！”
　　依旧没有回音。
　　“薄荷！！你再不出来我就生气了！！”
　　我拿出手机，屏幕上的小兔子傻乎乎的笑，解锁，最近通话，薄荷。
　　手机里没有传出熟悉的嘟嘟声，也不是不在服务区的提示，而是有些冰冷的“嘀————”的声音，持续不断，好像没有尽头一般。
　　我挂掉电话，看了看信号，满格啊？又试了试别的电话，爸妈的，朋友的，连110都试了，却毫无例外的全都是那“嘀————”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几点了？我按了home键。27：27？这是什么鬼？手机是不是坏掉了？？
　　我仿佛被人随便扔在了一座孤岛上，被前所未有的恐惧一点点包围。怎么办？我蹲在马路上。这种时候必须要冷静下来，我心里这么想着，拿着手机的手却不住的颤抖。
　　四周都没有人，我要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必须要先找到人问个清楚。难不成我是穿越了？随后我就打断了自己这个蠢蠢的想法。古时候怎么可能有这种钢筋水泥的桥。可是，谁规定了穿越只能穿到古代？但仔细看看周围，熟悉的山，熟悉的河，一点也不像有时光经过的样子。
　　不管怎么样，我不能一直蹲在这里，我必须去找个人问问。
　　“有人吗？？？”周围如此空旷，声音仿佛被传的很远。
　　“有没有人？？？”没有人回答我。
　　真奇怪，跑了这么久，应该快到一个十字路口了啊，可是路两边还是黑乎乎的绿化带，和一棵棵并列站着的槐树。我是顺着从反方向跑的，十字路口过了不久就是高架桥，那里应该有很多车。但是跑了这么久，一个人都没有，一辆车都没有。这条路虽然冷清，但偶尔还是应该有公交车开过去的啊。
　　而且，我跑了这么久，为什么一点都不累？
　　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懒人，平常都是能坐着不站着，只喜欢抱着零食看动漫，能躺着就不坐着那种类型。运动什么的，连想都懒的想。每次跑800米都能跟要了我的命一样，从小到大我的体育课就没有及格过。
　　照说，我跑了这么一会，早就应该累的趴在地上了，可我现在连喘气都不急。
　　跑了多久？我拿出手机看看，竟然还是27:27。
　　时间奇怪，又凝固住，跑起来不累，却也到不了目的地。
　　于是我从心里确定了一点，我这百分之百的是在做梦。
　　既然是在做梦，那就不急了。一定是今天逛街逛太久，人又多又挤，所以累了。自己现在应该正趴在薄荷的背上睡觉，而薄荷应该被风吹着流着泪，还要强撑着骑摩托车。想到这里，我不禁有点发笑。随即想到趴着睡会不会流口水？我又笑不出了。
　　那现在应该怎么醒过来？回去的路上风那么大，我应该很冷才是，可是怎么还没有冻醒呢？
　　而且更重要的是，我现在好想上厕所。下午不该贪吃那两个大冰激凌的。到学校肯定还要一些时间，这不是要憋死我。记得路上有一块荒废的小区，那里有一个厕所，就是脏了点。待会到那里要让薄荷停车，脏不脏不重要，赶紧解决需求才是重点。
　　一抬头，咦？
　　这不就是那个荒废的小区？
　　这里是之前开发商开发的一处小区，错落的盖了很多高层，可是计划失误，房子一套也没卖出去。小区周围什么都没有，住在那里衣食住行都成问题。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晚上就和鬼城一样，谁会在这里买房子啊。于是新楼成了烂尾楼，只是当时盖楼时临时盖的厕所还在，偶尔有路过的人过去解决大小问题。
　　天黑黑的，还有一个奇怪的大月亮挂在天上。这小区显得更加诡异了，黑洞洞的窗户像一张张张开的方形的嘴，无声的再喊些什么。
　　怎么来的不重要，在梦里，你怎么可能记得是怎么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的？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不可能真的去上厕所呀，从小以来的经验告诉我，梦里玩水或者上厕所，在现实里都是尿床。小时候无所谓，现在我可是19岁的少女，怎么可能在摩托车上一边飞驰一边洒水，丢死人了，还是在薄荷的车上。
　　因此我只能在小区门口的马路上坐下，抬头看着那诡异的月亮，祈祷自己快些醒过来。

　　我掐自己，摔倒，对着自己的脸又揉又捏，都无济于事，我还是坐在马路上，没有醒过来。
　　并且，我不论做什么，感觉都是存在的，该疼还是疼，脸朝下的摔在马路上，磕破了膝盖，现在渗着血，而且隐隐有些肿，伤口一跳一跳的疼。
　　难道，真的不是做梦？恐惧捏着它细小的爪子，轻轻划过我的后背。
　　“没关系，只是睡的太沉，一时半会醒不过来。每次做噩梦想醒过来都特别困难，没关系。”我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抗拒着恐惧的感觉。也许是因为伤口疼和想上厕所，我还没有慌乱到流眼泪，但依旧是不知所措，手又不争气的抖了起来。
　　这时候，我兀的看到了远处有一个白白的身影。
　　路灯一下子全都亮了起来，昏黄的光照在身上，我好像又回到了熟悉的现代文明中。有人就好，赶紧去问问这是怎么回事，最好他也是个学生，能和我一起回学校。
　　路灯拉长我的身影，影子颜色逐渐变淡，又变深，被我踩在脚底下，继而又拉长。我不顾膝盖上的疼痛，用最快的速度向那人跑去。
　　越来越近，那人一动不动。我突然畏缩起来，要是个坏人怎么办？我没什么力气，也跑不快。如果真是个坏人，我该怎么办啊。于是放慢脚步，偷偷的向那人接近。
　　他背对着我，怎么有点奇怪？
　　一下子全身的血液都变冷了，我甚至感觉到背上和大腿上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那不是一个人。或者说，那不是一个活人。
　　是一个像粘土一样的人。直直的站在路中间，路灯也不能给它丝毫温暖的气息。它全身灰白，散发着一种阴冷的气息。
　　怎么办，怎么办。薄荷，怎么吧，快叫醒我，求求你叫醒我，救救我吧。
　　这么想着，眼前突然一晃。那路中间的，不就是薄荷。
　　他就在刚才黏土人站着的地方，背对着我。没错，是熟悉的牛仔裤篮球鞋，身上穿着白色的t恤，那t恤的正面是一只大大的哆啦a梦的脸。他的头发边上有一块微微的豁进去，是我上课无聊偷偷剪的。
　　这是薄荷，但薄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去了哪里？刚才的黏土人怎么回事？怎么又消失了？
　　多年来看小说电影和动漫的经验告诉我，我一定不能接近他。若有个生物莫名其妙变成你身边的人然后接近你，你作为傻白甜女主角所付出的信任只会把自己带入倒霉的深渊。这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掉头就跑。
　　我回头，却有点迈不开步子，除了因为害怕而腿抖，更重要的是，我心里隐隐的期盼那就是薄荷，是我熟悉的，温柔的亲切的薄荷。只要过去拍了他的肩膀，他就会转过身来，带我去安全的地方。
　　这一定是我太害怕，大脑给的虚幻的希望。
　　赶紧跑吧，再晚来不及了。我没有主角光环，我还不想莫名其妙的死掉。

　　“喂。”
　　“薄荷”叫我。虽然心里大喊着快跑啊快跑啊，可是脚却不听话。
　　整个人都不听话，转过身去，看见了“薄荷”的脸。
　　那真的是薄荷的脸。连痣都长在一样的地方。“薄荷”微笑着，嘴边是我极熟悉的酒窝。
　　他朝我走过来。“你冷吗？”他似乎见我发抖，一边问我，一边越来越接近。
　　“别过来！”我大喊。
　　他没有停下脚步。“回去吧。这么冷，会感冒。”
　　我却无比的冷静。过度的恐惧让我反而不恐惧了，大脑飞速的旋转着，肾上腺素的飙升让我此刻无比的耳聪目明。这个人不是薄荷。
　　“我叫什么。”我问他。
　　他愣了一下，就从他愣的这一下，我更加确定面前的这个生物，绝对不是薄荷。
　　“桃。”他说。
　　果然。
　　“别过来，你到底是谁？”我大声又恶狠狠的问他。
　　“我是薄荷，你在怕什么？”
　　我退后几步，“不用装了，你不是薄荷，快说，你是谁，或者，你是什么？”
　　“薄荷”这才停住脚步，在原地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我确实不是薄荷。”
　　他这么突然承认了，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不应该是上演他否认，我吼他，然后他追我跑这样的情节吗？他这么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我突然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样了。
　　“你是谁？你为什么是他的模样？薄荷哪儿去了？我们现在在哪里？”
　　他稍稍一偏头，昏黄的灯光下他有半边脸都在黑暗之中。他用那双熟悉的眼睛看了看我，似乎是有些不屑一顾的样子。“问题太多，让我怎么答？一个换一个吧。”
　　他把手插进口袋里，很是随意踢起一颗石子。“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薄荷？”
　　我又后退了几步，保持在一个比较安全的距离，起码待会想跑能够及时跑开，不至于一扭头就被他抓住。
　　“薄荷不会叫我桃。你虽然知道我的名字，但却不知道他怎么叫我。”
　　“聪明！”他嘴上这么说，脸上还是冷漠的表情。“那他是怎么叫你的？”
　　“说好一个换一个的。你回答我。你是谁？”说完我就后悔了，我应该先问他薄荷哪里去了。
　　“我是薄荷。”一瞬间，他在我耳边轻声回答我，“是你这样叫我的。”
　　头皮发麻，像是谁在我头顶上放了个大爆竹。这家伙会瞬移！那我跑不跑有什么区别，他一下子就到我身边了！！
　　“我要是你就不会跑。冒失跑远，小心被什么东西抓到。”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不行，“大脑封闭术！！”我在心里喊，当然，立刻就反应过来没什么用，而且中二的有些丢人，脸一下热了起来。
　　“大脑封闭术？”他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样子，随后又轻蔑的一笑，“慑神取念？哈利波特？”
　　我正欲反驳，“薄荷”突然拉住了我的胳膊，我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坐在了一棵茂盛的米兰花后面。花香浓郁，熏的我有些头晕。然后，我就被“薄荷”紧紧的捂住了嘴。
　　“别出声。”我翻了个白眼，这种情节也太熟悉了吧，神经病，你都把我嘴捂上了我怎么出声啊。
　　“你看。”他用手指了指刚才我们站的地方。
　　那里有一只像恐龙一样的东西。背上站着一个披着黑袍子的人。“恐龙”低下头嗅了嗅，朝背上的人“呀呀”的叫了两声。
　　黑袍子警觉的看了看周围，但什么也没发现，骑着“恐龙”转了两圈，最后还是走了。
　　知道他们消失在视野里，我才敢小声的问“薄荷”，“刚才那是什么东西？”
　　“合欢。”“什么？一只恐龙，叫合欢？”
　　“那不是恐龙。这里还会有人来的，我带你去别的地方。”
　　我斟酌了一下，想着这“薄荷”可能不是坏人，如果他想害我，刚才就有机会了。与其在这里傻呆呆的等会再碰到一只恐龙，不如先和他去了，打听打听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行，不过你等等我。”
　　“薄荷”竟然学着我翻了个白眼，“你还想干嘛？”
　　“上厕所，憋不住了。”
　　这时候对这一切莫名其妙的恐惧远比不上我要尿裤子了的恐惧。我不再与他废话，大步流星的像厕所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