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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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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摇摇晃晃开起来,季寒在车窗前向贺三少挥手告别。火车渐渐远去,贺章铭留在原地,似一座冷酷的雕塑。
许是昨天自己头脑发昏,才会匆忙的跑去护国寺,只为见见那个神秘又纯净的少年吧。过了一夜,他也想明白过来。京都眼看着乱象已显,林家即使扎根再深,处事再稳,也是要在外保留一份实力。还有什么地方能比贺家驻守之下,固若金汤的云州更合适转移呢?
何况还有季家这个名义上的姻亲,如果林家运作的好,通过季寒合并季家并不困难。把季寒留在京都实则弊大于利。
贺章铭自嘲的笑了笑。
他们贺家战功赫赫,却被逼退出京都,驻守云州,这次京都那边竟下了死手,一心想要父亲的命。昔日的同袍战友,也不过如此。世人皆道贺家义薄云天,然而这天下,京都那位既然守不住,就别怪他们贺家要出手了。
贺家,迟早要踏马归京。
到时候,自己定会让少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季寒和表哥对坐在车窗前,头等车厢的视线总是不错,路上大片平坦的麦田,还都是青绿一片,稀稀落落的人烟散落着,宁静祥和。林景之看着管家带过来的行李,已经无力说些什么。满满两个银纹箱子也就算了,放在行李处的那几个大箱子是怎么回事?堂堂林家还管不起这么一个少年的吃住吗?
管家完全无视林表哥谴责的目光,不动如山。
“听说了吗,贺大帅这次去京都,回来路上遇到伏击了,腹部中了一枪,现在还在休养调理呢。”
“是吗,我可没听到任何风声啊。周兄,你给说说怎么回事,是谁干的,胆子竟这么肥,贺家也敢惹?”
哪位周兄压低了声音说道:“我那妻弟正巧是大帅遭伏处的保安队长,要不我能知道这么快?这贺家军,有名的虎狼之师,除了京都那位,谁还敢动贺家?”
“啊?这贺大帅和大总统当初可是生死兄弟,好的穿一条裤子,这没有贺家在背后顶着,那位能当上大总统?你可别瞎说啊,这事儿可不能开玩笑。”
“那你说,还有谁能在贺大帅背后下黑手,能混到贺大帅身边的兵,那都是能以一当百的好汉。当年峡子口的惨烈战况你不知道?这贺大帅那时都能全须全尾带着亲兵突出重围,这次竟能被开了黑枪?”
“这京里这位到底在琢磨啥?这没了贺家,让谁去打仗?”
“谁知道这些大佬都在想什么,咱们啊,就管好面前这一亩三分地吧。”
两人渐渐谈到了别处。
季寒在旁边一字不落的听到了他们的议论,他看了看林景之,想问问他这是不是真的,又想到表哥一直跟自己在一起,肯定也是不知道了。
难怪贺家人最近都没有露面,贺三少又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不知道贺大帅的伤怎么样了,看贺三少的表现,应该是没有大碍吧?京都里的大总统是谁,他真的是个背后算计兄弟的小人吗?林家也在京都,是不是跟大总统站在一边呢?
季寒有很多疑问,然而车上毕竟也是隔墙有耳,他很识相的没有开口问。
林景之看着面前少年变换的脸色,扬起眉毛,问道:“小寒,你跟贺三少交情不错?”
季寒思索了一下,坦率的说:“我挺喜欢贺三少这个人的,他坚毅冷静,是个合格的军人,就算沉默的时候也能感觉到他并无恶意,和他在一起很自在。”
说完,他还看了看林景之的脸色,又小心翼翼的补充道:“我也很喜欢和表哥一起玩,你又会赚钱又风度翩翩……”
林景之眼角抽了一下,很想知道管家跟季寒到底说了自己什么。
管家眼观鼻鼻观心,好像没听到季寒说了什么话。
林景之对季寒说:“贺三少的为人倒是令人信服的,但是贺家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和他走的太近,一不小心就会被扯进派系争斗中去,你想好要面对什么后果吗?”
季寒对国内的格局还处于模糊状态,他下意识的看向管家。管家漠然的回答道:“少爷不必忧心,你表哥不过是在吓唬你罢了。在云州,你想跟哪家的少爷交好,就跟哪家少爷交好。”
季寒怀疑的看向林景之,林景之真是被管家打得措手不及,他是夸大了一些后果,但是他说的也都是实情啊!
大总统伏击的事都干出来了,明个儿再来个暗杀,贺家躲得过去,周围的人可未必有这个本事。正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季寒这样半大的孩子,还犯不着搅和进去啊。管家的心思现在他是愈发看不透了。
倒是自己,正好可借着这阵东风,好好会会这贺家三少才是。交好贺家,也算为以后留出一条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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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火车,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季寒跟着表哥踏上了去林家的路。
林老爷子头发花白,身形很是清瘦。然而却并不会给人老态龙钟的感觉,岁月沉淀给了他老年人独有的智慧。知天命,淡名利。算起来,季寒这是第一次真正的见到他,本以为会有些陌生的见面,却并没有出现。
老爷子淡然又不失对小辈的关爱之情,招呼季寒坐下来。林家是为数不多的精通西洋之学的家族,但是和那些高捧外来思想和技术的人不同,林家人很珍惜老祖宗留下的文化风骨,是个很矛盾的家族,却又让外人觉得他们,原本就该是这样的。
红木桌面上摆了一个颜色低黯的托盘,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一碟四个的奶油松瓤卷酥,几块造型费了心思的桂花糕,季寒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小点心,又看了看林景之面前只摆了一盏茶,心道,自己这是被当成孩子招待了吗?
拿起一块卷酥尝了尝,季寒眯了眯眼,这是什么糕点,以前没有吃过呢,不过真的好好吃呢。回云州的时候给贺雁雪也带点吧,她看起来很像个小馋猫。
老爷子闲适的坐在主坐,见季寒很给面子的鼓起腮帮子吃着点心,对他的喜爱又多了一分。率性可爱,这样的外孙才是他林家的好外孙,要是还像前几年那样瑟缩郁沉,可就叫人不喜了。
对于自己早逝的女儿,林老爷子内心不是不悲痛的。时常在半夜起身品茶时,也会想到,当初坚定一点,拆散她和季家那个不靠谱的小子,也许她现在正过着相夫教子,赏花游湖的美满日子。
人啊,都是命啊。
林老爷子内心长叹了一声,庄周能对着亡人鼓盆而歌,可是世上又有几人能做到如此呢,对于失去的爱女,如何能不遗憾,如何能不悔恨呢?那样的豁达,枉他一生自负看淡天下,也终究难以释怀啊。
问了季寒一些家常话,终究是内心伤感,老爷子笑着摆了摆手,让林景之带着季寒去安置居处了。
林家和季家一样,并不住在时下兴起的小洋楼、小别墅里,依旧守着祖上留下的祖居,林景之给季寒选了一个离自己院子很近的住处。其实也不需要两人去季寒的住处安置什么,管家会做好一切。
“小寒,礼物管家都遣人送到各房了,这会我带着你去各个院子走一走,见见人。”林景之尽职尽责的扮演着一个一心为表弟着想的好哥哥。
季寒没什么意见,等一圈转下来,林家的人见了个七七八八,他也觉得有点疲惫了。林家人口兴盛,这一圈下来,喊人都喊累了,不过林家的长辈和小辈都回了季寒不少礼物,有的直接在他手上拿着了,有的是遣人送到季寒院里去了。
林家人对他很是热情。
季家人口简单,季寒还没见过一个家里有这么多的人,也没见过一个家里有那么多风格不一样的房屋装饰。雕空玲珑木板,磨砂落地大窗,波斯羊毛壁毯,西式咖啡小桌,有的古典雅致,有的异国情调,有的严肃,有的活泼,很难想象这些出现在一个生活在一起的大家族中。
季寒想,林家的家风一定很开明。所以这些人,都按照自己的喜好布置自己生活的地方。
季寒的卧室被放置了一个插满鲜花的觚瓶,听说是他的母亲年轻时最喜欢的一个美人觚。新鲜的花朵还带着水珠,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季寒捏了捏这些美丽的花朵,感叹了一下林意薇短暂的人生。就像这瓶子里的花,美丽又短暂。
祖父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内心是什么感受呢?季寒盯着瓶子里的花出神。他能豁达的面对生死,相信女儿能有一个好的归处吗?
季寒同情林意薇的遭遇,但他更担心祖父心里难过。他默默的在心里说,我会好好陪伴着祖父,让他笑容更多一点,看得更开一点。人的一生中难免有一些苍凉的遗憾,可是下一秒,谁知道会不会发生更美好的事情呢。
让新的欢笑,覆盖过去的伤痛。
是对逝者最好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