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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一章 记得那时年纪小(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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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呼过后,宛心再也不看子杰一眼,轻轻巧巧转过身去,对着一众追随者们展颜一笑:“哎呀,突然想起来今天文化宫放《一颗红豆》呢,我不打球了改看录像好不好?”,恰巧一阵寒风掠过,谢宛心的如云秀发轻舞飞扬,缠着火红围巾上的两颗细小绒球簌簌颤动,时而扑到面颊上,时而缠于脖颈间,越发衬得她唇红面白,秀色迫人,这样的一个美丽女子,弱弱地立于风中软语相求,又有几个男孩子真能狠得下心去拒绝?于是一身球衣球裤的男生们对视一眼后,毫不犹豫地调转车把,载着谢宛心就要离去,宛心一手搂着前面男生的腰,一手冲着子杰轻轻招了一招:“林子杰,你也来吧,都说林青霞在里面是真正的绝代风华呢!”。老王不由分说地拉上子杰:“同去同去!”。
虽然是多年前的老片子了,但彼时林青霞容颜正盛,一颦一笑都写满了明丽无双、青春逼人,生生把一段纠结难言的三角恋给演绎地荡气回肠令人唏嘘。黑暗中,谢宛心又是低叹又是轻笑又是浅泣,只弄得前前后后围她坐了一圈的小男生们心猿意马,再也难辨今夕何夕。林子杰静静坐在暗处,看着荧幕上明明灭灭的画面、来来去去的男女,却怎么也弄不清楚这些女孩子到底在折腾什么:时近时远、时笑时怒,她们的心中,到底在想着什么?接受一份正常的关怀、接受一份真心的怜爱,对于她们,真的就这么难么?
好在电影最终是个大团圆的欢乐结局,随着林青霞回眸一笑,和秦汉双双举起孩子、牵手走向明媚的春光,林子杰也终于露出了笑脸:百转千回之后,总还是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啊,这就好。心里轻松了,脸上自然也缓和了许多,再看朋友们时,林子杰不免轻松了许多:“哟,一个小言居然逗出谢宛心这么多眼泪和大家这么多手帕来,林青霞功力非凡啊!”谢宛心正对着一堆递到面前的手帕为难呢,听到子杰打趣,又是捂眼又是跺脚:“你们男生坏死了!就知道取笑人家,不理你们了!”小嘴一撅,扭头就跑,急得一众男生赶紧追了出去,只剩下林子杰一人孤零零留在原处,无奈地摇了摇头:“又一个一言不合跺脚就走,唉!”
此后的十几天里,林子杰再也懒得出门应酬,只是自己呆在家中,陪陪父母念念英语,眼看着门口的迎春花一点点绽出蓓蕾,返校的日子也一天天地逼近了。百无聊赖中,林子杰翻出《魂断蓝桥》、《乱世佳人》的影碟一遍遍看了又看,费雯丽那双清澈倔强的眼眸时而绝望、时而坚定地仰视着他,45度,黑白分明,安静执着,配着微卷的额发和修长的双眉,只看得他心烦意乱、坐卧不安,便索性关了电视,闭目躺在冬阳里躲避心中越来越难压抑的沉郁。躺着躺着,困意袭来,朦胧中只觉脸上一片清香柔软,仿佛山花拂面、红袖添香,子杰微微眯眼,柔和的阳光丝丝缕缕射在眼前的迎春花上,照得花瓣透明绚烂,一片片宛如天堂,在那金色的天堂尽头,是费雯丽明澈的双眼,正专注地盯着他,盈盈、浅笑。子杰满足地叹口气,闭上眼睛,轻声呓语:“妹妹,别闹。”仿佛中,耳畔细语温柔,那个女孩子有着前所未有的乖巧,轻轻“嗯”了一声就安静下来,留下满满一世界的鸟语、花香。
傍晚时分,子杰悠悠醒来,回忆起梦境,心中一片怅然,闭眼回味了半晌,终于还是轻叹一声,从竹榻上起身,却见一枝迎春正俏生生夹在书中,盛放于脚边的一个小小竹凳之上。子杰心中一震,忙不迭抽出那几片和梦中一模一样的绚烂金黄,拼命回忆着梦中那抹温柔的声线,却终于辨不出是真是幻,一低头,正看见书上几个黑色的大字“是耶非耶?化作蝴蝶。”。
晚饭时,林母边盛饭边不经意地对子杰说:“你午睡时子衿来过,她不让打搅你坐坐就走了,今天的饺子可是她拌的馅儿噢。”子杰精神一震,再吃饭时,只觉得入口分外香甜,忍不住吃了一碗又一碗,边吃边夸:“这孩子手艺真是不错!”,林母更是高兴:“是啊,这孩子聪明懂事、漂亮能干,真不知道她爹妈怎么修来的,妈怎么就没生这么个可心闺女呢?”。林子杰哈哈大笑:“妈,你这是嫌弃儿子了么?”,林母神秘一笑:“你是妈的心头肉,我怎么舍得嫌弃?妈是两个孩子都想要呢。”一句话未完,门铃声响,谢宛心和老王彬彬有礼地走了进来。
九十年代初期,通往任何一座城市的长途火车都是一票难求,子杰的父亲官位显赫自然不愁买票这等小事。所以一听说宛心和老王都是排队多日也没买到返沪车票时,当场就很痛快地一通电话,安排了三人一同回沪的车票。返沪的火车上,谢宛心认认真真谢过林子杰后就戴上耳机,径自靠着窗子看书听磁带,既不搭理耍宝讨好的老王,也不搭理安静看书的子杰。老王费尽心力地讲笑话、递零食,眼见宛心不为所动,终于忍无可忍发起急来:“大小姐,我又怎么得罪你了?上车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理不睬了?”谢宛心杏眼一横,睇向老王:“人家学英语呢,又招你什么了?”,老王听她责怪之中大有娇嗔之意,一颗心顿时酥了半边,鼓足勇气伸手摘下她头上耳机,体贴地端上一罐八宝粥:“歇歇,歇歇啊!”,宛心瞟他一眼,接过八宝粥来,摆弄两下又撅嘴递了回来:“人家打不开盖子啦。”老王心花怒放地拧下盖子,恨不得把粥一勺勺喂到宛心口中。宛心冲他笑笑,极为秀气地一小口一小口吃完热粥,擦干净手,把一双柔荑伸向前来:“老王,听说你会算命,帮我看看感情运啊?”,老王捧着宛心细白的小手,声音都有些颤了,费尽心机地把宛心未来配偶的特质拼命往自己身上引导,只差没有说出一句“姑娘你就是五行缺我”了。林子杰眼看着老王殷殷讨好,耳听着宛心咯咯娇笑,心内渐渐烦躁起来,连同学之间的应酬都懒得去做,索性爬到上铺,蒙头睡觉。
一觉醒来,晨光朦胧,子杰睁眼看见老王坐在下铺,饱含深情地看着对面甜睡的谢宛心,目光中的专注痴迷,让人一见之下,不觉动容。子杰轻轻咳了一声,刚要下来,老王赶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抱歉地冲子杰连打几个手势,迫得子杰只好继续卧床不动,生怕惊醒了宛心的美梦从而惹急老王,心中却也不禁动起了琢磨:这个谢宛心,真的有那么好,让每一个男生都意乱情迷么?
还没想明白答案呢,便听见谢宛心一声娇呼,捂着脸怪起了老王:“要死了!人家脸都没洗,丑也丑死了,侬看什么嘛!”最后一句已经明显带着上海女子的撒娇口音了,老王骨头都酥了半边,一边笑一边作势掌脸:“我该死!我该死!不过宛心,你不洗脸都美成这个样子,稍一打扮就真得晃瞎我们的钛金眼了。”,谢宛心轻哼一声:“油嘴滑舌!”再也不去理他,径自拿起一把精致的雕花木梳,一下下梳理起秀长飘逸的如云乌发。林子杰坐在上铺,眼看着晨光点点,伴着谢宛心柔嫩的双手在缕缕青丝间闪耀跳动,不时于薄明的金光中闪出几丝霓虹的幻彩,那片柔顺乌黑的长发之下,是一段极白极白的脖颈——这时,林子杰的脑中,突然蹦出一句徐志摩的诗: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恰似一朵水莲花
不胜凉风的娇羞。”
谢宛心慢慢梳理完一头秀发,方抬起头来,看着两个发呆的男生,唇角缓缓扬起,一颗小痣鲜活灵动,分外柔媚:“早。”
子杰一愣,回过神来,不免有了几分狼狈的意味,语速都不觉快了起来:“你们聊你们聊,我去洗漱。”。几把冷水泼面,林子杰逐渐清醒,长出一口气,慢慢回到座位上。这时,谢宛心已经边吃着老王切好的苹果,边轻轻哼着那年的获奖金曲:
你听一听我的心跳
你看一看我睡的不好
喝水想着你搭车想着你
合眼闭眼间出现的全是你
我猜不到你的表情
我等不到你的回应
不想难为你又不想放弃你
决定告诉你对不起对不起我爱你
谢宛心神情变幻,老王如痴如醉,整个车厢一霎那恍若无人,只是三个少男少女在金色的晨晖中想着各自的心事,任由呼啸的列车载着他们,驶向不知何处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