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盟在》狮子温

26、第四章 天涯何处无芳草（3）

　　母亲一惊，睁大眼睛看着她：“孩子，你说什么？”，子衿咬了咬牙，更加清楚地说道：“我爸早就是不治之症了，全家拼了三年，不过是让他多疼这三年，可是早晚他也是要走，何不让他早些解脱呢？”“啪！”，一个巴掌落在子衿脸上，母亲发抖地指着子衿：“你爸怎么对你的？这是当孩子该说的话么！”。子衿仰着脸，拼命地睁大眼睛，硬生生压回泪花：“不管我爸怎么好怎么重要，医生已经下了多少回病危通知了，他每天清醒不了十几分钟，醒来就是喊疼要杜冷丁，这样的生命，再延续下去有意义么？咱家要是百万富翁，可以，拿钱砸他这十几分钟开口说话、求大夫给杜冷丁。可咱家什么情况？你自己算算现在欠了多少外债，以后日子还过不过了？你非得把自己也累死进去才算甘心是不是？”。母亲颓然倒地，趴在父亲的枕边，放声大哭：“老萧，老萧，你醒醒啊！你醒醒给我拿个主意啊！”。
　　陈明山静静看了良久，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你女儿说得对，病人现在生命质量糟糕成这个样子，你家经济条件又不允许，放弃治疗是最明智的选择。你不放弃不过是不甘心，寄希望有奇迹发生，可是世上是没有奇迹的，现在回去，病人还能和亲人道个别，走得安心。再拖下去就是24小时昏迷，哪天睡梦中突然就过去了，连后事都没有交待，你后不后悔？”。萧母抬头，茫然地看着两人，良久，才止住眼泪，虚弱地叹道：“容我考虑考虑。”。陈明山安抚地拍拍萧母肩膀，对子衿说道：“你出来一下。”。
　　进了办公室后，陈明山关上门，递过一方洁白的手帕：“哭吧。要不我回避一下？”，子衿摇了摇头，淡淡一笑：“哪儿那么娇气？医生真是个爱整洁的行业啊，我以为我都见不到有人用手帕了。”陈明山平静无波的脸上泛出几丝笑意：“在德国留学时住在一个老贵族家里，养了一身的臭毛病，让你见笑。”说道这里，又忍不住用探究的目光看向子衿：“你真是个奇怪的姑娘，平日里的孝顺细心是整个医院都传扬不已的，怎么遇到生死问题这么大胆？连我这摸惯手术刀的人都自愧不如了。”。萧子衿清澈的双眸突然涌上几丝迷茫，目光穿过陈明山，聚焦到不知道哪里的虚空：“不知道。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冷血。大夫，你说我这样对自己爸妈，是不是挺狠心的？”。
　　见惯生死别离的陈明山静静看着萧子衿，素来自恃冷静的心突然有了一丝柔软。出身医学名家的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要握手术刀决判生死的，所以自七八岁起，他就开始接受父母严格的心理训练，高中毕业就远赴德国，师从海德堡大学最有名也是最严厉的教授雷森伯格博士。在他的毕业典礼上，教授只有一句话：“陈，你是我今生最得意的两名弟子之一，第一个是我的大儿子，可惜论冷静，他差你甚远。”。带着这样一颗几乎如机器人一般的心回国后，他的精准、他的专业、他的冷静让他如异星突起，迅速成为脑外科的一把神刀。可惜，虽然他家境优越、年轻英俊、业务精专，属于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超级钻石王老五，但竟然也年逾三十毫无绯闻，不是颜值不高、魅力不够，实在是他那“冷面神刀”的绰号让一众花痴女生空有羡鱼之情，而无结网之胆。萧子衿对他也一贯是敬而远之的，他冷静到近乎漠然的神情实在让这个见人就笑的女孩子连搭讪的勇气都几乎丧失。今天若非被母亲一巴掌扇到几乎情绪失控的地步，她是万万不敢和陈大夫说这些掏心掏肺的心底话的。
　　在她呆呆坐了良久才反应过来失礼告别时，沉寂许久的陈明山方淡淡回了一句：“如果换我，一年前就这样做了。佛家有句话‘以菩萨之心，行霹雳手段’，你妈不理智，幸好你够冷静。”。子衿自失地笑笑：“我不是菩萨心肠，我不过自私自利而已。”在眼泪将要涌出前，子衿赶紧扭身离开，关门那一刻，听到陈大夫淡淡地一句吩咐：“定下回家日期告诉我，我送你父亲安全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