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盟在》狮子温

10、第二章 多情总被无情恼（2）

　　第二日清晨，子杰用单车把子衿送到考场后，亲自帮她拆了纱布，稳稳地说：“十几天没见光，刚开始肯定不习惯，没关系，你语文一向没人可比，慢慢看题慢慢做。记着累的时候滴些眼药。”子衿乍见光明，下意识地抬手挡眼，白到几近透明的小手无助地覆在脸上，一排长长的睫毛眨了又眨，方才怯生生地慢慢睁眼——一束强烈的阳光扑面而来，幻成一个叠一个的巨大光晕，晶亮璀璨的光晕中心，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庞，虽然他的五官在强光的反衬下并不分明，可是那双眼中的融融暖意，却直直透过层层光晕，一下子射进了子衿的心底：“妹妹，加油！”。
　　子衿笑眯眯地摆手进了考场，坐下之后才慢慢褪去笑容：连续十几日的不见光明使周围的一切都亮得刺眼，晃得惊心，就连试卷上最大一行的标题都晃动颤抖着，犹如一个个找不到妈妈的蝌蚪。萧子衿一遍又一遍地揉着尚未拆线的眼皮，一遍又一遍滴着子杰备好的眼药，强压着心慌，逼着自己一题题地往下写。好在试题简单，虽然看卷子甚是费劲，但是答案都是脑中现成装着的，子衿越做越有信心，洋洋洒洒写完三大页作文后，开心地交了卷子，跑出去找子杰要水喝。子杰看她神情欢愉，悬了一上午的心终于落地，一边给她扇扇子，一边随意扯些趣事逗她开心。两人说说笑笑往回走的时候，李沫从后面赶了上来：“子衿，你可以啊！半个月不学习还敢第一个交卷，两篇作文八成都是满分喽！”子衿晃了一晃，几乎从子杰自行车上跌了下来：“你说什么？两篇作文？”李沫脸也白了：“今年破天荒大小两篇作文啊！你不会没看到背面的小作文吧？”
　　盛夏的阳光突然白得刺眼，毒花花地烤出子衿一身冷汗，知了噪人的叫声中，子衿的小脸白得犹如宣纸一般，她软软地靠着车座，虚弱地看向子杰：“哥哥，我漏了小作文，怎么办？”。子杰心缩如阵阵擂鼓，却不动声色地扶住了她的双肩，语气平缓、一如往常：“总分710，不过少了十几分，你还有690可以挣，怕什么？”子衿忍了又忍，声音还是禁不住带了哽咽：“我将近一个月没有学习，又犯下如此大错，我，我……”，一句话说不下去，几滴泪珠噼里啪啦地滴向子杰手背。子杰从未看过子衿如此脆弱的模样，一时之间，心都揪在了一起，他小心地捧住子衿的小脸，一点点拭干上面的泪痕：“好妹妹，没事儿，大不了也像哥当年一样发挥失常，去交大念书呗。别哭，啊？”李沫再也看不下去，一把拉过子衿撇了撇嘴：“行啦行啦，再哭下去大帅哥该把后半生都卖你了啊！你说你一著名学霸，少个十分八分就哭成这个样子，还让不让我们普通百姓活了？”。子衿被她笑得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低下了头，却又忍不住从刘海缝隙间偷偷去瞅子杰，只见他一如既往地温和笑着，明亮的双眼平静地看着自己，一如春风掠过湖面，柔和、舒暖，把所有烦忧替她挡在外面，只留下春风沉醉、绿草如茵……
　　剩下的几天，子衿再无焦虑，轻松自如地拿下一场又一场考试。最后一场生物考试的收卷铃声响起时，考场上瞬间沸腾，所有地学生欢呼着叫闹着拥向操场，蹦着喊着把书本卷子疯一般地扔向天空，场外的家长们也是又哭又笑，整条街道一片沸腾，把七月的天都烤得彤红彤红。子衿和李沫手拉手转了一圈又一圈，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一下子甩开李沫的手，拼命向考场外跑去，一边跑一边笑着高喊：“哥哥！哥哥！我解放了！解放了！！”子杰眼看她满头大汗地扑向自己，一向苍白的小脸泛着娇艳的绯红，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两人初相识时的顽皮模样，心中的喜悦一下子炸了开来，一把捞住小子衿的纤腰，大笑着把她抛向天空。天边的五彩云霞映着子衿明亮欢快的俏脸和毫不掩饰的笑声，引得周围家长纷纷赞叹：“这俩孩子，真是好看！”。
　　考后三天填报志愿，子衿和家长发生了强烈的冲突：她虽漏写了小作文，但是估分仍旧遥遥领先，于是清华北大中科大的招生老师轮番找班主任轰炸，要她填写本校志愿。可是一向温顺的子衿突然犯了牛脾气，无论班主任如何苦口婆心，她都死活要报北医大的脑外科，气得病情刚刚稳定的父亲连夜赶回家中，冲着她一通发火：“你别以为那点儿小心思我们不知道，等你学成之后，我早不定什么样子了，不用你来为我牺牲！你一个女孩子，见血都晕，身体又一向单薄，学什么医？你知不知道学医有多苦？长年累月熬夜班，你受得了吗？天天开刀送死人，你受得了吗？不许任性，要么清华，要么北大，别的想都别想！”子衿争了整整一天，眼见父亲气得浑身发抖，生怕他病情有变，关着门痛哭一夜，终于在第二天凌晨红肿着眼改好志愿，被母亲押着交到了班主任手中。
　　志愿表离开手指的那一刻，子衿心中的悲哀再也难以抑制，掩面掉头冲出教室，骑着单车在街上狂奔乱窜，直到车把被人从后面牢牢握住：“不要命了？骑这么疯？”子衿头也不回，趴在车把上哭出声来：“哥哥！我根本不要上清华，他们，他们全在逼我！” 子杰一惊：“你报名表交了？不是周五么？”子衿更是伤心：“招生老师要提前录我，今天我爸妈逼着我改了志愿交上去了。”子杰眸光一黯，声音都低了下来：“原来如此。你本来想报什么？”子衿难过地摇了摇头：“现在讨论想报什么有意义吗？反正也上不了了。”子杰鼓励道：“也许我可以劝我父母去说服你父母呢？”子衿眼中一亮：“是啊！还是哥哥聪明！我想报北医大，那是最好的医科大学，我要学脑外科给我爸治病！”子杰满怀期望的神情黯了一黯，愣了半天方才回句：“哦。”子衿眼看子杰走神，心中着急，拉着他的手摇了又摇：“哥哥，好哥哥，你帮不帮我嘛！”子杰甩了甩头，恢复了一贯的温和：“你晕血啊，怎么学医？”子衿一把甩掉他的手，小嘴撅了起来：“又来！我晕血可以克服啊，每天去菜市场看人杀鸡好了，我就不信练上一个暑假，我还会晕。”子杰看了她半天，终于轻叹了口气，拍拍她的小手：“好，哥哥答应你，尽力去劝。可是妹妹，你什么时候能不再自己逼自己，稍稍活得轻松些，像个真正的花季少女呢？”子衿低头怔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小嘴张了几张，终于还是摇了摇头：“哥哥，你不会懂的。”轻轻拨开子杰的双手，骑着单车扬长而去。
　　这次任是子杰费劲唇舌，都没能说动自己的父母，林父冷静、林母慈爱，双双和子杰口舌交锋了一个下午，最后子杰终于败下阵来：“我承认，医科辛苦学习时间也长，对于林家的状况，子衿早些毕业找份待遇优厚的工作是最有利的选择。可是子衿自己的梦想呢？就这样生生埋葬了么？”林母摇了摇头：“子衿所谓的梦想未必是她真实的梦想，这孩子就是太孝顺了，才会委屈自己全心为家，她爸没出事前，她有次和我聊天还说想学文当作家呢，那时候的小子衿，多么开心多么自在！唉！一场车祸，生生毁了一家人啊！”说到这里，突转严肃：“子杰，你知不知道你和子衿的名字怎么来的？”子杰心中一颤，莫名多了几分期盼：“妈，你说。”“你也知道，你爸和你萧叔从大学时就是至交好友，怀子衿的时候，他们也正好都因为同情□□一起关进了牛棚，我和子衿妈妈每隔半月都会相约一起去探视他们，子衿妈妈妊娠反应严重，根本坐不得公交，我就总是骑车前面带你后面带她去乡下看你爸他们。时间久了，萧叔就和我们开玩笑，说孩子生出来后，如是男孩就给你做兄弟，是女孩就给你做妻子。你当时听了这些，嗷嗷大哭，捶着你爸的胸膛不停地闹，说不要妻子，不要兄弟，就要一个小妹妹，永远的小妹妹，你会保护她一辈子不受委屈。于是你把当场把你的名字改成子杰，萧叔也当场定了子衿的名字，‘子’字是说你俩永远都是我们两家共同的孩子。如今你大了，爹妈不会拿老一辈的观点去束缚你，要你如何如何，我看谢宛心对你也很是有意，妈妈希望你按自己的心愿自由选择，有份真正幸福的感情生活。但是不管你的选择是什么，子衿都是你自己要来的妹妹，你都要好好关心她、保护她。她还小，自尊心又强，有时候行事难免会有偏激，你是哥哥，要站得高些，她钻牛角尖的时候，你要好好劝她，别让她由着自己的小想法乱来。人生的道路看起来很长，但关键的时候往往只有那么几步，走岔了路，就不好往回扳了，明白吗？”
　　子杰第一次听说自己名字的来历，呆呆地愣了半晌，连母亲什么时候起身离去都不知道，脑中知识不停地闪着子衿一年年长大的画面，从叛逆淘气的假小子，到刻苦认真的倔女孩，再到隐忍低调的好学生，这个女孩的笑容，从放肆不羁、到几乎没有再到恬淡美好，人人都说她越长越美，越大越淑女，可是，她清浅的笑容背后，又有几分是真正的开心呢？什么时候，才能让她再次无忧无虑、放肆开怀地笑上一整天呢？想到这里，子杰脑中莫名其妙地闪现出《神雕侠侣》中杨过给郭襄三根金针的情形来，他竟生平第一次鄙视起杨过的小气了：如果能换他小妹子展颜一笑，莫说是三根金针，便是三千根三万根，他林子杰也会毫不犹豫地给了！想到这里，又突然悲从中来：子衿第一次求他办事，他就没给办成，明天，他又拿什么面目去见子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