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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眉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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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门中大部分弟子都十分突然地多了一个师兄。
窦知昨日才听掌门师叔提过“老五”清恒,转眼间,他就作为“清知”顶了这个排行。
对此清恒无甚反应,窦知无意间凭着过分敏锐的神识听了两耳朵门中小姑娘叽叽喳喳,明白了“向来平和淡静又稳重”的“清恒师兄”平素的表情就是没表情,就跟现在一样。
倒是传说中把窦知捡回来的大师兄清冥笑眯眯地来凑了场热闹,摸摸窦知脑袋,夸了几句“五”师弟仙姿天成秀雅非常真是一等一的相貌,又夸“五”师弟聪颖过人仙骨早成定然天赋异禀资质绝佳,最后夸“五”师弟纯稚可爱乖巧有礼是他一直想要的小师弟的模样比前几个都好得多……云云。
言语间,偏偏那“五”字咬得极重,窦知已蒙上眼,没看见大师兄笑语盈盈间,凤眼眯得像狐狸,狡黠光波流转,朝他原本的五师弟开足了嘲讽。
多大仇。
单靠听,窦知也听出了几分不对,略茫然地转向正被嫡亲师兄冷嘲热讽的清恒。清恒气息仍稳稳当当没起半点波澜,大约是最后终于被逼得紧了,这才肯开金口,简洁道:“名单不是我定的,大师兄不如去找小师叔。”
清冥脸色立时阴沉下来,甚至颇有几分咬牙切齿意味,他冷哼一声,又叮嘱窦知几句,甩袖走人。
走前还不忘瞪他的前·五师弟一眼。
“名单?”
窦知有听没有懂。
“三年后的三大宗门交流大会,由小师叔带领弟子前去,师兄却未被列入名单。”
“你呢?莫非你要去?”
“是。”
原来如此。
窦知歪歪头:“莫非那个三大宗门交流大会很好玩?”不然何至于怨念到这般程度。
“应当并非出于此种理由。”
清恒略一回忆,又道:“本意既在于交流,便不会多出游玩享乐之举,按往年境况,大抵便是相互切磋指点罢了。”
云天界的三大宗门,便是天下最大的三个修仙门派,眉山为首,镇霄次之,正华再次。
三大暴力组织聚在一起,除了打架,还是打架。
不明真相的窦知倒觉得这么个“交流”的名头挺好听,又兴致勃勃地问道:“大师兄很喜欢去交流?”
“……”
清恒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缓了半晌,才道:“大概是因着,小师叔会同去之故罢。”
“啊?”
窦知没懂。
清恒尴尬轻咳一声,低声道:“小师叔与大师兄出自同族,且为同辈。”
哦,兄弟俩。
窦知自以为了解地点点头,想了想,又道:“掌门师叔可曾叮嘱要我去拜访哪些前辈?”
清恒道:“并不曾。若师兄有意,清恒可代为指路。”
清恒师弟的指路包括访问对象建议、身份介绍、对方好恶提醒、真·指路和引见等多种功能一条龙服务。
于是窦知对这位被他抢了位子的师弟很有好感。
但实际上需要窦知拜访的人也没有多少,玄商师傅乃前任掌门嫡传弟子,原有三师弟两师妹,如今窦知能见到的也只掌门师叔玄离和小师叔玄音,再加几位年高德劭的长老,没了。
其实窦知身份颇高,只是自己没发觉。
想玄商师傅当年可是云天界第一暴力分子,他家徒弟,谁敢欺负?
只是时过境迁,再惊才绝艳的名门长徒,如今也已渐渐被人淡忘。玄音小师叔捧着茶盏怔了半晌,方幽幽叹出一口气,心下怅然,轻声道:“师兄将我带大,我却几乎连师兄的样子都记不得了。”
窦知想了想,答道:“其实我也并不记得师傅样貌。”
一年到头蒙着眼,将将能看见不过是近几年的事,他总共也没“见”过自己师傅几面。
玄音一愣,继而失笑。
“也罢,见不到师兄,多照顾照顾你便是。”
小师叔起身取来一只木盒,交到窦知手里,道:“此物乃我所制,其上篆有符箓,危急时,可为你挡下一击。清知,若要下山,务必将此物随身携带。”
竟然有礼物可收,听上去还是蛮稀奇的东西。
记忆里只在眉山后山住过的土包子窦知蛮开心,谢过小师叔后跟着清恒优哉游哉地往回走,一边全神贯注地探查着盒内之物的样子,没分一丝一毫的神给外界。
清恒脚下却微微一滞,继而,恢复如初。
“你把那东西送人了?”
闯入时气势汹汹的人一站到玄音面前,气势就不由自主地短了一截,也没了先前兴师问罪的气魄:“你,你真给他了?”
玄音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没言语。
“之前我问你时,你明明说是要留给自己亲传弟子的。”眼前人的沮丧显而易见,“玄……师叔……”
玄音眉头微皱,淡淡道:“清嘉清彦仙骨未成,做不得大任务,无甚危险,先给师兄的弟子也无妨。”
“我也是你师兄的弟子啊。”
上一辈眉山派三师兄门下的大弟子清冥如是说。
“你修为高于清知,见识亦广于他,更深谙处世之道,寻常状况下,不会招致祸患。”
清冥仍是不服气:“清知又能遇到什么危险?”
“清冥。”玄音的眼睫狠狠颤抖了一下,“你是大师兄,莫要闹脾气。”
清冥忽的安静下来,看了他一会儿,转身离去。
玄音无奈,疲惫地按按眉心。
如今这般境况,他究竟是欠了谁的因果?
山中时光无日月,一晃便是半年。
这天,玄商师傅终于出现在眉山,为他带来最后的药方。
“这就是最后一次换药了?”窦知扒开黑绸看师傅,没什么神采的眼睛努力聚焦,“这次的药要用多久?”
“两年便可。”
窦知登时便乐滋滋的抢了药方往外跑。
“回来。”师傅皱眉,“跑什么,几时变得这么没规矩了?你去哪?”
“去找清恒。”
“为何?”
“我的事一向是清恒师弟在管。”窦知笑眯眯,“所以,把药方交给师弟就好了,其余不用我操心。”
“……胡闹!”
教训完徒弟,玄商又道:“日后,还是好好听掌门的话,少给他惹麻烦。外出历练时也多学点为人处事的做派,总依靠师兄弟终究不可。”
窦知乖乖点头,又一想不对,连忙问道:“师傅又要离开?”
玄商看了他一眼,并未答话,只摸摸他的头,说了声“听话”。
然后走出他的世界。
暂时的。
这是窦知倒数第二次见到他的师尊。
这天眉山上飘着牛毛细雨,清恒来时,窦知正站在房门外,对这一片竹林默默无言,衣襟已然被雨水湿了半扇。
“怎么淋了这么久。”
窦知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只是忽然,有点慌张。
像他初见玄商时,一个空有仙骨记忆全无的盲眼少年,强忍着双目的灼痛,独自面对茫远的旷野。
云天界第一大宗门眉山派上一代的嫡系大弟子玄商因心魔之故,自请禁于后山禁地中思凡谷,非死不出。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消息传得很快,一开始清恒清冥还有闲暇陪他安慰他,但知晓此事的人越来越多,玄商当年好友或对手纷纷前来探听前因后果,顺便看一眼那人唯一的弟子,渐渐地,那两人连接待都快忙不过来了,几乎没有时间与窦知交谈。
其实窦知也不太需要人安慰。
他抱着师傅留下的功法秘籍之类缩在墙角里枯坐了半日,慢慢弄明白了“他再也见不到师傅”这件事。
情绪淡淡。
连窦知自己都奇怪,他并非冷心冷情之人,又与师傅相处多年,但知晓此事后,他却从未有一丝悲伤。
——就像是早就笃定了,一切,不会那么早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