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扣》北苍

2、盘月有主（一）

　　西楚，青州城。

　　三面环山，一面隔水，地处西楚国界最南端的青州城以其险峻的地势与世间断隔，唯一的通路崎岖峥嵘，难以凌越。

　　不似卞安的庄严恢宏，也不似雎台的纸醉金迷，仅是青砖绿瓦的小镇，也常以其独特的魅力诱惑着世人穿山越岭而来。

　　平静的街道上，鲜有买卖的市井吆喝声，说书先生嬉笑怒骂的说唱从街头传到了街尾，听书的翘着二郎腿，摇起了大蒲扇，妇人们则是支起小板凳，安静地坐在路旁绣着花，也不叫卖，一派祥和。

　　倏然，宁静被打破。

　　“给我挨家挨户地搜，一个角落都不准放过！”

　　街口出现一群青衣少年，统一的服饰，大都二十来岁的模样。领头之人面目俊秀，年龄不大，却男子之气尽显，黑色袖口上的梅形暗金色纹路昭示着他的来历——鬼谷。

　　如此大动干戈，其他人却像视而不见，短暂的诧异后又重新拾起了手里的物什，该听书的听书，该绣花的绣花，似是习以为常。

　　不知从何时开始，青州城里的人从孩童时期，就能从说书先生口中听到这样的传闻：这青州的地底深处封印着上古战神的遗魂，此人骁勇善战，所统领军队素来所向披靡，本是可流芳百世受万敬仰之人，却因其残暴惹得众怒，被封印在此。

　　如今千万年已过，传说中的战神早已与青州之地融为一体，化作将青州与外相隔的，或延绵或绮丽或险峻的三座奇山，而隐匿于崇山峻岭中的鬼谷一族，则继承了战神的所有特质，智慧与阴谋、骁勇与邪戾。

　　鬼谷之人，江湖素有传言。在善与恶之间摇摆的鬼谷中人，有人视之为妖物邪祟，有人视之为神人异士。但在这里，他们只是群与此毗邻，却同时能庇佑这座城镇免受战争侵害的普通人。

　　与此同时，城内最大的酒楼门口，素爱端着老爷架子的掌柜正笑容可掬地亲自送走这些客人，约莫着七八人，穿着朴素，虽不是锦衣华服，也同样掩饰不住他们骨子里的贵气。

　　人群中间的两个青年格外引人注目，一个身着白衣，宛若仙人的气质遮不住其轻佻的面容。另一个紫衣加身，看起来更沉稳些，虽没身边人那么醒目，但无论何人，一旦对上他的眼睛，便会沉浸在他双目无尽的曜黑中，这种威严与肃静并非与生俱来。

　　两人谢别了掌柜，走到了掌柜准备已久的两顶暖轿前，紫衣男子脚步一顿，剑眉微挑，跨步进了轿子。

　　彼时在街口闹出一番动静的鬼谷人，此刻已循着线索来到此处，掌柜远远地看到，匆忙逐逐迎了过去。

　　“子修少爷，今儿怎么有空来这儿。”

　　“掌柜的，今日可有在附近瞧见形色诡异之人。”

　　“诡异之人倒是没看到。子修少爷请放心，一旦发现异样，老夫一定立刻派人上尧山给您汇报，不知您在找些什么人？”

　　子修未答，驻足环视一圈后，目光锁定了酒楼门前的两顶轿子。

　　“看起来掌柜今日有贵客，轿里是些什么人？”

　　掌柜没想到子修竟注意到了他们，心中冷汗直流，面上讪讪地笑着道：“今日初到青州的两位年轻公子，并无什么可疑之处。”

　　子修点点头，正欲挥袖召集众人离开，余光却似瞟见了什么，面色骤沉，怒喝道：“拦下。”

　　掌柜一惊，拼命地给子修使眼色，妄图他看在与自己相识多年的面子上勿要惹生是非，无奈对方瞧都不正眼瞧他，徒留他在一旁干着急。

　　以他看人这么多年的眼光，观这两位公子的气度风范，哪个不是身份贵重的人中之龙。纵是鬼谷人能在青州一城呼风唤雨，又怎么抵得过城外千万铁骑的纷沓马蹄。

　　这位安逸了半辈子的老人心中此刻乱绪如麻，他怕，怕此刻小小的冲突，便会给这座乱世中鲜有的安宁之地徒惹祸端。

　　“这是哪儿来的小喽啰，我们公子的轿子也敢拦。”

　　一直站在轿旁的髯夫拔刀而向，刺眼的刀光阻拦住正欲上前的一众人等：“谁敢上前一步，休怪我刀下无情。”

　　子修闻言，讽刺一笑。他虽看起来老气沉沉，究其年龄，也不过二十来岁，此刻被这虬髯大汉一激，反倒更是让他骨子里的争斗之气沸腾了起来。

　　“这青州城内，还没什么我子修不敢的。都愣着干什么？搜！”

　　“住手。”

　　众人听到子修的吩咐正欲上前时，身后传来一声命令，语调虽淡，依旧不容抗拒，所有青衣人纷纷顿住，回身起手作揖，齐声喊道：“二师兄！”

　　来人面容素净，气质清淡，嘴角始终噙着笑，看起来毫无压迫感，使人如沐春风。他先是安抚性地冲掌柜点点头，再看向子修，和煦地问道：

　　“子修，无故扰民，所为何事？”

　　“二师兄，她……”子修看到他，这时才放下伪装，稚气全露，语调里的委屈和着急尽显。然而还没等他抱怨完，就被身旁人的示意打断。

　　“阁下可是漠北快刀须髯客，侠名已久，今日有缘一叙，实属子衿之幸。师弟顽劣，多有得罪之处，还请不要髯兄怪罪。”二师兄子衿对轿旁的髯父恭敬地说道。

　　“哼！”面对着子衿的谦恭有礼，大汉虽是面色仍有不悦，眼里的欣赏之意却不加掩饰。

　　“轿里的可是崇阳将军和杏林神针祁公子？”

　　却没有人答话，一时尴尬气氛弥漫，安静地连呼吸声都几近可闻，子修不禁怒从心起，子衿却不急不躁，仿若胜券在握。

　　在当气氛僵化到极点时，坐在前轿的人掀帘而出，一袭白衣，悠闲地轻摇折扇。

　　“素闻鬼谷二弟子子衿温文儒雅，待人接物谦逊有礼，有君子遗风。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少城兄谬赞。”

　　祁少城倏地收起折扇，轻轻一笑，神秘兮兮地凑近问道：“不知子衿兄在找何人？少城说不定还能帮上一手，能让鬼谷如此大动干戈的，恐怕不是一般人吧。”

　　“多谢，不过小贼而已，偷了师父两件喜爱之物，师弟敬师心切，才多多冒犯。”

　　“如此？”

　　“自是。”

　　“即是如此，相信找个小贼对子衿兄来说并非难事，少城还有其他事，不便打扰了。告辞。”

　　子衿拱手作别，让出了条道路供轿子离开。轿子还没走远，子修便一脸气愤地问道：“二师兄，为何放他们走，她分明在轿子里。”

　　“何以辨明？”子衿脸色未变，依旧温和地笑着。

　　“后轿轿夫脚印深足足半寸有余，普通人哪有这重量，那轿里分明坐了两人。藏了我们要找了的人，刚刚居然还那样一副无辜嘴脸，实在可恨。”

　　子衿闻言，低声笑起来，半晌才道：“聪明有余，可惜智慧不足。”

　　“师兄你……”

　　子衿背过身去，负手而立，一贯温润的双眼此时和善不见，充满算计的目光追随着远去的两顶轿子。

　　“子修，你可知他们是何人？”

　　“子修虽不知，但子修知道，在这青州之内，没有我们鬼谷拦不下的人，可师兄你……”

　　子衿无奈叹气：“看来这青州城安逸的日子真把你惯坏了，外面世间之大，世道之乱……子修，你也到年龄出去见识一番了。”

　　“再者，抓个人罢了，何必和他们正面碰撞，难道你想让所有人知道她的存在不成。”

　　子修一窒，这才真正反应过来自己险些酿成大祸，不禁有些自责。这青州城顺风顺水的日子，真让他有些乏了，他也开始想去看看，看看师兄口中外面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