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未亡人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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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已逝，冬来矣！
下过一场小雪，沈迎秋不小心受了风寒，便卧床不起。
吃了许多苦药，即使苏子墨用内丹为他治疗，可还是不见好。
苏子墨看的心疼，和他开玩笑说：“这治疗风寒，我有法子，一试便好。”
说完，作势要扒他衣服，沈迎秋咳嗽一声，笑了笑，道：“子墨，我老了，又病了，可经不起你再折腾了。”
这话让苏子墨神色一僵，动作也停住，望着他，面色悲伤，说：“哪里老了？”又说：“小小的风寒而已，很快就会好，你且放宽心。”
沈迎秋微微一笑，抬手为苏子墨整理一下长发，道：“我的子墨还是这般好看，头发还是这样乌黑，如墨一样。”
苏子墨握住他的手：“我可以变白。”
沈迎秋笑而不语，为他温柔的束发，而后说：“往后，若我不在了，你要学会自个束发，总是披头散发的，不利索。”
苏子墨没应，只是痴痴望着眼前这个憔悴不堪的人。
他知道，自从沈叶那事过后，这人便一蹶不振，整个人垮了。
更知道，他的气数已尽。
苏子墨望着他，忽然有些心灰意冷，知道他要离开自己，却怎么也无法将他留住，只能眼睁睁看着，绝望的很。
暖暖的午后，一家三口围坐在火炉旁。
沈叶有了一丝灵性，不再是那顽劣的小狐狸，对沈迎秋和苏子墨有了认知，还喜欢蜷缩着身子窝在沈迎秋怀里睡大觉。
沈迎秋抱着他，看着，喜欢着。什么时候叶儿能在唤我一声爹爹，他想，怕是再也听不到了吧。
抬起眼看向身旁不远处的那鱼，最近苏子墨总是爱安静的看着窗子，淡淡笑笑，这条鱼，它也有自己的心事……沈迎秋这样想。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子墨转头，对上沈迎秋那温润如玉的脸庞，定在那里痴痴的看着他，眼底一片温柔。
沈迎秋冲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苏子墨却忽然觉得鼻酸难过，有一些爱已经开始倒计时了，不知道这样的笑容还能看多久。
沈迎秋缓缓伸出手，苏子墨立时牵住他的手，柔声道：“累了？”
沈迎秋点头。
“我们去床上休息。”说着站起身将要抱他，沈迎秋却摇头，轻声道：“让我走过去吧。”顿了顿，感慨似的说：“这一生我这双腿走的路太少了……”
苏子墨没作声，他知道，这人在说自己被疾病耗掉的那些年……
他把沈迎秋怀里的沈叶抱入自己怀里，另一只手牵着沈迎秋的手，与他慢慢朝床边走去。
只是，沈迎秋的手一滑，跌落在地，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苏子墨惊呼一声，而后迅速抱他入怀。
“沈迎秋！”他唤，声音里全是抑制不住的颤抖。
冬天的黄昏，苍凉凄美。
沈迎秋靠在苏子墨温暖的怀中，脸上的笑容寂寞无奈。
他说：“子墨，你我之间并无嫁娶，待我走后，你还是原来的你，只是叶儿你断不能不顾他，我只有这一事相求……你要把叶儿抚养长大……”
他说：“子墨，束发穿衣做饭你且都学会了，别这么懒，叶儿还小，你更不能如此这般只知道睡觉……”
他说：“子墨，我本是个病患，那样的身子也怕是活不了多久，是你救了我，给了我想都不敢想的爱，因为你我从一无所有变得富饶无比。”
他说：“子墨，你别恨我，因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再迈入这红尘中，现如今害你这般，只求你能原谅我……”
他说：“子墨，那日娘告诉我，其实爹早就肯定你我了，只是嘴上没说罢了；你可知我好高兴……”
他说：“子墨，我这一生几乎没什么遗憾了，只是叫我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心里难受，因此，有一事相求，可否待我爹娘百年之后，你代我去尽孝？好不好？”
他还说：“与君百岁，终有一别，子墨，别来寻我。”
他更说：“子墨啊，我好舍不得你和叶儿……”
苏子墨紧紧将他抱在怀里，仿佛拥住了自己的生命，他轻声道：“你这人把叶儿放在心里太重了，因他的事你居然就这么倒下去，不顾我的感受，可真够狠心的。”
怀里的人没有说话。
苏子墨闭了闭眼睛，又说：“好吧，我也在乎叶儿，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略略一顿，又说：“余生太长，你好难忘。沈迎秋……”
剩下的话如鲠在喉，再也说不出口。
沈叶似乎知道沈迎秋已经离去，趴在他身边呜咽出声。
还用他的小爪子摸了摸沈迎秋的脸，用小脑袋使劲的蹭沈迎秋。
可是没有人回应。
苏子墨长出一口气，都是颤抖的，他闭了闭眼睛，用力抱紧怀里那紧闭双眼的人，仿佛用尽所有力气，说了句：“沈迎秋，求你，别离开我……”
而后便是泪水洗面。
心好痛。
有多痛？万蚁噬骨！
这种痛苦是把心一片一片切碎的感觉。
青云来的时候，苏子墨还抱着沈迎秋在他耳边喃喃自语，时不时的还轻轻亲吻他。
当日答应沈迎秋的，所以，今日青云来施法取走苏子墨有关沈迎秋的一切记忆。却不曾想在施法的时候，沈叶突然朝他扑过来，呲牙咧嘴，张着狐狸的獠牙咬了青云一口。
青云吃痛，沈叶护食一般守着苏子墨和沈迎秋。
苏子墨把沈迎秋放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而后目光看向青云，冷冷的问：“沈迎秋生前和你说了什么？”
青云愣了一下，坦白道：“待他死后取走你有关他的一切记忆。”
闻言，苏子墨的心一颤，深吸一口气，半响，道：“今日我不想与你制气，你可以走了……”
青云抿了抿唇，眼睛看向床榻的沈迎秋，缓缓道：“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结局……”略顿：“小妖，他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又说：“你好自为之……”
而后转身离去。
沈叶收了戾气，朝站在原地发呆的苏子墨摇了摇尾巴。
苏子墨弯腰抱起他，走向床边，坐下，对床上那人说：“你真的好狠心……”
又说：“我倒真是小瞧你了……”
还说：“想让我忘了你，想都别想……”
更说：“沈迎秋，天涯海角，上天入地，我自是会去寻你……”
说完把沈叶放在沈迎秋身边，吩咐道：“叶儿，看着你爹爹，我去去就回。”
话音落后，转眼不见。
不多时，地府，第一殿前。
殿前的冥犬挡住了苏子墨的去路，短暂的对视之后，苏子墨抬手猛地一挥，不过是一刹那的事情，那犬便被劈成两半。
冷着脸越过那犬的尸首进了第一殿，越过一条长廊，眼前的景物仿佛被黑暗幽深笼罩，只有一丝丝仿若鬼火的东西在这黑暗中亮着，借着这些光亮，苏子墨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忽然，一道金芒闪烁长刀迎头盖脸的劈下来，苏子墨躲避及时，连退几步，定了定神看着眼前出现的秦广王。
“大胆妖物，居然敢私闯地府，还杀害冥犬，你可知罪！？”秦广王黑着脸质问道。
苏子墨面无表情：“告诉我如何把已死之人从地府救回。”
“什么？！”秦广王眉头微皱，而后怒道：“想救已死之人，简直是痴心妄想！”
“告诉我。”苏子墨依旧冷言冷语。
“……你!”秦广王简直怒不可遏：“吃我几招再说吧！”
说着和苏子墨打了起来。
苏子墨微微蹙眉，他并不像浪费时间在这种事情上，过了几招之后，他道：“冒犯了，我只想知道方法……”
秦广王皱起眉：“简直是荒谬！”又说：“我乃秦广王专司人间寿夭生死，统管吉凶。哪里去知你所说的那等事情！？”
闻言，苏子墨再无多留，飞身离了第一殿。
他去了阎罗王那里。
避过三行五道，站在了阎罗王面前。
“小锦鲤是你啊。”阎罗王不紧不慢面无表情道：“多半是为了那个人类才来找我的吧？”
苏子墨没回答，他说：“告诉我，要怎样救回他？”
“他气数已尽，没办法。”阎王说着微微挑了挑眉，意味不明道：“小妖，你不是最讨厌人类的吗？现如今这是怎么了？”
苏子墨不理他的调侃，冷着脸道：“我知道你一定知道办法。”
阎罗王往椅子上一靠，叹口气说：“不清楚啊，他气数已尽，我是没什么办法，也不知有什么办法。”
苏子墨冷哼一声：“那就让我铲平你这地府，看你说不说实话！”
阎王爷也冷哼，轻笑一声：“那就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本事吧！”
说着飞身而越和苏子墨对打起来，也不知道阎王爷出于什么心态，每一招每一式，并无任何杀伤力，只是和苏子墨在周旋。
苏子墨不傻，稍微短暂的停滞，他道：“认真点，若不然没有必要再打下去。”
阎王爷收了所有法力，微微点一点头，道：“小妖，我之所以和你周旋，就是为了要告诉你，那人已经没有要救活的必要，他气数已尽，必须死，你还是走吧。”
苏子墨没有说话，当然，他也没有走。
阎王爷继续道：“人死不能复生，况且你用办法已经让他复活一次，原本生命就是有限的，岂能轻浮到任由你这一小妖无数次拯救？小妖，你我都不是创造天地万物的神，我劝你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老老实实做你的妖亦或着修仙，否则，将来所受的要比这大得多。”
一席话让苏子墨无言以对，许久的沉默，他说：“求你……告诉我……好吗？”
阎王爷抿了抿唇，不由的轻叹出声，而后正色道：“你本是一条千年锦鲤妖，有很好的修为，只要专心修道，成仙是指日可待，怎奈你动了凡心，被一小小的人类给迷住了，他是人类，死亡是必须的，你是妖，既然选择和他在一起，就必须去尝一尝失去他的滋味，悲伤也好，恐惧也罢，这也算是你修行中的一项吧，因为成仙之人必须经历种种身心的历练，现如今你还是走吧，成全他人也成全自己。”
千年以来，他早已习惯了遇事波澜不惊，即便是再情急的事情，他也从来都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可此时，听到这些言语，苏子墨分明感觉到自己的心抽疼的厉害。
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说：“为了我的修行，却要让他去死，这，不公平。”
阎王爷轻笑：“他本就该死了，何来不公平？”
苏子墨皱起眉，再无一言，飞身欲走，被阎王爷唤住：“小妖，我劝你迷途知返，就算你闹到天宫，那沈迎秋也回不来了……不信，你且去试试……”顿了顿：“不过，我不得不要提醒你一句：你若去天上，最后算好时日，因为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怕是那沈迎秋的尸首已经……”
话未说完，苏子墨已经不见了人影。
他没有去天宫，而是回了他们的家。
绕过守在床前的沈叶，坐在床边，抱起床上那人，紧紧的再紧紧的。感受到沈迎秋冰冷的身体，他的呼吸骤然有了短暂的停滞。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悲伤，像是掏心挖肺一般，让他这条鱼就这么无计可施。
沈叶自然是感受到他阿爹的悲伤，因为他也很难过，虽然现在自己的一只懵懵懂懂的小狐狸，可天地万物皆有灵性，又与阿爹相伴多年，岂会不悲？
哀鸣之声，跳上床，蜷缩在沈迎秋身边，浑身瑟瑟发抖。
终究，还是妥协了，因他也不过是这天地万物中的一个生命，说小了是条鱼，说大了也不过是一条修行千年的鱼，终是抵不过生死离别。
因他，不是神。
沈迎秋就葬在了莫愁湖边的柳树下。
旁边是他们的家，对面是莫愁湖……
入殓那天，慕枫和慕念青哭的泪流满面，苏子墨抱着沈叶则是一脸的平静。
伤怀完的慕枫看了一眼苏子墨，皱了皱眉：“你……”
苏子墨拿眼看他，知道他要问什么，便开口道：“我们只是暂时分开一段时日，等他轮回转世我会去寻他。”
听了这话，慕枫眉头更是深锁，只是暗叹一声，没说话。
“鱼叔。”慕念青双目含泪：“那叶儿……”
“有我在……”
言外之意，没人能伤的了他。
慕念青抿抿唇没再说什么，沉默一会儿，他又道：“若不然，你和叶儿搬去我们那吧？人多也有个照应。”
“是啊。”慕枫附和道：“我们那地方大着呢，环境也不比这莫愁湖差。”
“多谢。”苏子墨淡淡道，低眼看了看怀里的沈叶，又看向那冰冷的墓碑，他说：“我和叶儿要守着他……”
闻言，慕枫和慕念青皆没再多言。
苏子墨也没再多语，抱着沈叶转身朝家门走去。
一阵风吹过，再看时，那墓碑上多了几个字：苏子墨
“沈迎秋，苏子墨之墓”。
时光静好，与君语；细水流年，与君同；繁华落尽，与君老。
这一生，怎够？
作者有话说第70章 未亡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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