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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   ONE NIGHT IN BEIJING

      “你他妈是人还是鬼?”我说。
      “我是人,”她很认真地纠正我,“诗人。”

      也许你说得对,我想,但哪有正常人会在半夜两点的时候出现在大街上,穿白裙子披头散发,还——

      砰砰。

      “别撞了,你又没有钱,撞坏了谁赔?”

      我用愤怒的眼神看向她,她只好依依不舍地将脑袋从桌子上抬了起来。黑色长发下是一张漂亮的脸,白皙的皮肤,闪躲的眼眸,“呃,对不起,因为它们看起来很硬。”

      我无话可说。

      人在大半夜真的不能随便做好事。是的,我一不小心收留了一个麻烦,一个天大的麻烦。

      半小时前。

      挂着“港式茶餐厅”的霓虹灯被关上了,但是店却没有关,张姐说,“这是为了省电,现在我要去送外卖,你给我好好看着店,万一有什么事——”

      “就等着变人肉叉烧包。”这话我都听腻几百回了。

      张姐是我远方的堂姐,在一个沿海的小城市里开着家山寨的港式茶餐厅,反正食客才不管你丝袜奶茶是不是真的用丝袜做出来的(如果真的是这样做他们肯定喝不下去),只要有奶茶,菠萝油,牛腩面,就显得好像很不一般,不管是价钱还是人流量,都带着一股高处不胜寒的萧索气息。

      暑假的时候我一般会来这里做工,因为家里人很忙,他们最看不惯有人没事干在面前瞎晃。而一般情况下,那个人就是我。

      玻璃门被打开,带着海腥味的风吹了进来,拍打墙上的风铃,“欢迎光临——”

      我收起报纸,台风即将来临。沿海城市的天气就是这么多变,家乡没有的台风看多了也就那样,一边为靠海为生的渔民默哀,一边又觉得媒体里遭灾的地区离自己还是很远。人生啊,你的名字叫无聊。

      话又说回来,门开了。为什么没人进来?

      我眯着眼仔细看去,发现门并没有完全打开,仅仅开了一条缝,但风已经吹了进来。风大得连玻璃门都能吹开了吗?看样子台风也就是明天的事了。一边想着我一边继续低头看报纸,然而空无一人的店内再度响起了铃声。

      铃铃——

      连着重复几次,这还是风的问题我就跟张姐姓!我出离愤怒了,哪个王八蛋要进不进的,打扰老娘玩填字游戏。甩开报纸,大步走到门边,一把用力拉开玻璃门,三更半夜哪个熊孩子,看我不抓住抽到丫变大熊猫。

      然后我看见了她。

      白裙子,黑长发,挡住了看不清脸,低着头把脑袋往门边一个劲地撞。

      “你是第一个看见我没有逃跑的人。”回想起令人印象深刻的初次见面,她低着头喟叹。

      “所以呢?你他妈的这是在遗憾?”我说。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她说,“我从这条路的头走到尾,见过很多人,不管是男是女,是胖是瘦,见到我都会……”

      “露出一副见鬼的表情,然后一边喊着‘妈妈呀我看见贞子了’一边逃离。”我不以为然地说,“可惜,我有生之年从未见过穿人字拖的贞子。”

      她笑了,低头看脚上那对已经被灰尘草叶覆得看不清原色的人字拖,脚趾却依旧是洁白的,令人以为是玉石雕塑。“你说得对。”

      那笑容可真好看,身材也不错,如果再化个妆,未尝不是能上时尚杂志的模特,所以说她为什么要大半夜跑出来撞墙?“真人秀?电影取材?摄像机在哪?”

      “没有那种事。”她很慢地说,“我来这里……是因为想看到你。”

      片刻寂静。

      “撞墙呢?”

      “头疼。”

      “穿人字拖?”

      “刚从人贩子手下逃出来,穿越层层禁锢,正在绝望之时,从天而降一只会说话的神鸟……”

      “哦,那我打110了。”我伸手拿柜台的座机,然后被她眼疾手快地按住了手,“别。”

      “那你承认你在说谎。”

      “这个,不能。”她笑着说。“还记得吗?我是个诗人。”

      这家伙明显是在玩我——但也许是太无聊,半夜三更的茶餐厅,没帅得像吴彦祖的男朋友陪伴,有个能闲磕牙的神经病也是极好的。

      所以我忽略了她一边说话一边“砰砰”撞桌子的举动,让我当做没看见吧,反正张姐的桌子是真的很坚硬。

      “那你写过什么诗?”我问。

      “以前不会写,现在没写过,以后写不出。”

      “这就是一首很棒的现代诗啊!”我安慰她,“具有人生哲理与引人撕逼的双层含义。”

      话音刚落,风铃又被吹响了——门再度打开。

      不过这次还是没有客人。也不会是又一个午夜撞门的神经病了,台风真的来临,席卷了整个狭小仓促的沿海城市。

      “你懂什么,诗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她笑着说,这个人为什么总在笑?真是令人感觉不到任何真诚。“就像鱼儿对平底锅。”

      “……我信你真的是个诗人了。”

      “很多人都喜欢吃煎鱼对吧?”她漆黑的眼睛看着窗外的雨水,雨雾浓似海底深处,我有点担心她要怎么回去。“所以鱼和平底锅是分不开的,就像诗和诗人一样,在外人看来极度的紧结亲密。”

      “懂了,永远的外在推动力和内部排斥。”我说。

      她伸出白皙的手指晃了晃,“不一定哦。”

      我当时的表情大概很复杂吧,试图跟上一个神经病的节奏结果反被对方嘲笑——所以她真的笑了起来,那笑容不像之前虚假淡薄了,有点像那对人字拖,给一个不存于世间的女鬼留下了真正的活力。

      “能够和你说话真是太好了。”

      “我不这么认为。”

      “不,不是这样的,”她用力地摇着头,“我虽然没有写过诗,但我听过……听过这世界上最美的诗。”也许是头痛得厉害了,她真个人都开始抖起来,嘴唇打颤。

      我也很紧张啊,这家伙万一死店里了怎么办?我不想帮张姐真的做人肉叉烧包。“别想了,快撞桌子,快。”

      “撞桌子?”她的嘴唇弯曲成一种要笑不笑的奇怪角度,“你……你还是这样。夜迷……你真是……有够奇怪的……”

      我呆住了。

      准确的说是被吓傻了。

      “你知道我叫夜迷?”这名字因为太文艺所以我一直不喜欢,就连对张姐的自我介绍都是“叫我小明”。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叫爹妈给我起名的时候不是单独出售,而是买一送三!

      她闭上眼,颤抖的嘴唇轻轻发出声音:

      “……雾锁深阁躲林夕,夜渡迷津。横亘一舟白,无帆自有音……”

      一生中最不想回忆的阴影之门被缓缓打开,我简直要抱着脑袋蹲到地上去了——“为什么你知道这个?为什么?”我扑过去拽住她的领口,“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她轻轻将手放在我的手上。

      “我是那条被煎坏的鱼啊。”

      铃铃——

      “王小明!叫你看店你干什么的,睡了这么久有客人来都不知道!”张姐气急败坏的声音如雷般炸响在耳边,“快起来干活!”

      我猛地睁开眼睛。我睡着了?发生了什么?时间是凌晨一点,理应去送外卖的张姐叉着腰站在我面前,她身后跟着两个纠缠在一起身上酒气冲天的狗男女,正是张姐的独生子和他女朋友。

      刚刚发生的什么,都是梦吗?

      “还愣着干什么。”张姐又瞪我一眼。“去把厨房里那条鱼处理了,再多几个菜,人家没吃晚饭弄点清淡的。”

      “哦哦哦。”我擦着手进厨房。张姐儿子最喜欢吃红烧鱼,小孩子被养叼了嘴能烦得人要死不活,所以这活每次落到我身上都一个头两个大。一边注意这个一边想着那个,最后还免不了被烧糊,鱼和锅底死死地黏在一起,拿铲子往死里铲还弄不开,烦得我死去活来,“你倒是给我分开啊!”

      “这也没办法呀。”一个女声在身后轻轻地说,“因为他们并不是永远的外在推动力和内部排斥呢。”

      那声音带着点嘲笑。我猛地回头,却只看见拿着手机一脸不满的张姐。

      “你家里人打电话给你。”她瞪了我一眼,嘴里絮絮叨叨,“快接电话,接完继续干活,那堆盘子也要洗了,再把明天的东西给准备一下……”

      我接过手机。片刻后猛地揪下围裙往红烧鱼上一扔,“叫你儿子伺候去吧,老娘要回去了!”

      总是重男轻女恨不得把家主有个二女的事给捂严踩实最好全世界谁都不知道的夜家,突然会叫我回去的原因只有一个——

      摊上大事儿了。

      “夜白两家有百年婚约,如今时光流逝物换星移,也是到了该兑现承诺的时候了。”夜渡坐在大少爷他最爱的那张沉香木的椅子里,半捂着脸喟叹,“若是毁约……恐怕难以服人啊。”

      “那你们俩自己上不就好了?”我翘着二郎腿坐在红木板凳上,妈的,这就是要被送去政治婚姻的炮灰的命运。“”

      “话不能这么说,”夜津笑眯眯地摸我头,去你的,老娘是你姐,“当初和白家姑娘定下婚约的,是我们这一代的‘夜家二少’。”

      “二少——”我懂了,“靠。”

      闲话不提,曾经的夜家家主最恨的就是前妻生下的二女儿。正是因为她才让母亲死去,尽管之后再娶生下三子夜津,但依旧无法抹消对亲生女儿的憎恨,于是对外称夜家有三子,长子夜渡,次子夜离,末子夜津。将“夜迷”存在的痕迹彻底毁灭。

      “雾锁深阁躲林夕,夜渡离津。横亘一舟白,无帆自有音。”夜渡不慌不忙地甩着折扇,“家主为夫人写下的情诗……难以苛求白小姐对此毫无所知啊。”

      “就说我车祸死了,要不白血病也行。”

      “哥哥,你拍韩剧啊?”夜津笑嘻嘻地说。

      我倒希望人生会是一场韩剧,轻易开始又轻易结束。唯一值得高兴的是,白小姐嫁过来,好过我入赘过去。主客场不同,谁比谁更加不安还不知道呢。

      直到再次遇见,或者说初次见面的那天。

      “你好,我是白有音。”白花瓷般安静漂亮的女孩笑着伸出手,但我脑海里总是忍不住出现她穿着白裙子人字拖,披着头发撞墙的惨烈画面。

      “……我是夜离,”我忍不住说,“你会头痛吗?”

      “为什么?”她笑着说。笑容一如既往——空洞,虚假。

      我突然没了继续说下去的心情。“因为笑太久,”我冷冷地说,“内分泌失调。”

      白有音的笑容没有变。“真是个奇怪的人呢,夜少。”

      好吧,就这样吧,我承认我输了,就算主场在夜家也一样,又有谁能跟玩偶作对呢?一场无聊至极的政治婚姻,双方实际都不怀好意,作为棋子只要安分点,更别说是颗弃子。

      张姐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给你儿子吃红烧围裙的。等到台风过去,我还能回去吗?

      “……但是很有意思。”

      白有音继续说,她的声音很轻,像被风吹走过。“你猜对了呢,我有时候会头痛的……不过不是因为内分泌失调哦。”

      我突然想起,在那个台风的夜里,自称是诗人的神经病还说过另外一句话——

      “我是那条被煎坏的鱼啊。”

      ……啊,天空,你为什么一下子变得明亮了呢?

      “作为你的丈夫我可以给你买美媛春。”我说,“或者你更喜欢喝妇炎洁?”

      “作为你的妻子我可以拒绝吗?”她依旧笑着说。

      那笑容可真好看,身材也不错,如果再化个妆,未尝不是能上时尚杂志的模特,所以说——

      “如果你坚持的话。”我说。

      她的笑容依旧没有改变,但那又有什么所谓?

      “还有,很高兴认识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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