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人》妃嫣

1、第 1 章

　　璧人
　　他和她是一对璧人，人人称道。结婚五年了，依然是举案齐眉。真正叫人只羡鸳鸯不羡仙。
　　只是自然也有人看得眼里出血，那人便是我。
　　我第一次看到他们是在一次公司举办的大型圣诞舞会上。
　　管他窗外白雪纷飞，室内的女人们还不是衣香鬓影，争奇斗艳？不过算那一日的女人倒霉，有我这样天生的狐媚子在，哪里还轮得到她们大放异彩？不要说猎艳是没有指望了。连原来带在身边的那一个被我一阵眉眼乱飞，怕也是早就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了。
　　我自然是舞场上的焦点，男的女的，都在看我，爱慕或是嫉妒，我才不在乎，我只要他们全都看着我，我便扬扬自得。
　　偏那两人可恶，在角落两人世界，看都懒得看我一眼。我本来正像一只花蝴蝶一样穿梭自如，这口气，我自然是咽不下去。说声累了，便撇下舞伴径自过去休息。如此天赐良机，好让他一亲芳泽，多少人求都求不来。那人居然毫不领情。当下顾不得什么形象气质佳不佳的问题，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原是不该看这一眼的。只是这一眼，我便沦陷了。我游戏草丛多年，也算得上是阅人无数，可是何曾见过这样英俊的男子?
　　顿时看得痴了，我若是狐仙，他定是我命中注定的大劫。一见到他，我苦苦修行的毕生功力就毁于一旦，从此开始万劫不复。可是他就是对我无动于衷。
　　天下人都对我青眼有加，凭什么你就这样白眼看我？不，不，不，小女子这等姿色竟还入不了您老人家法眼，你居然瞅都不屑瞅我一眼。
　　好好，这个梁子，咱们算是结下了。这仇可大了，简直是不共戴天。《天龙八部》里一代妖姬马夫人就为了当年乔峰不曾正眼看她，便设尽毒计要毁了那绝世豪杰。我当然也不肯善罢甘休，从来没有人敢这样侮辱我的美貌和智慧。
　　他身边的女子更是好生过分，为了一棵树而放弃整片森林有什么好的，就算是对着临风玉树，日子久了又有什么意思呢？成天对着啊，真是崩溃，这个世界上可是有样东西叫做审美疲劳的啊！在家对着还不够啊，到了人前还要这样霸占着他，寸步不离的。你以为你是监管犯人啊。知不知道什么叫着资源共享啊，英俊的男子可是城市里最稀有的受保护动物啊，居然这样独吞。
　　有人向她邀舞，她便微笑婉拒，“对不起，我要陪我先生。”居然心甘情愿当壁花，还当得怎么快乐。不长进的东西，我们新时代女性的脸面便是教她这种人给丢尽的。
　　陪先生，我还三从四德，男人是天呢，怎么说的出这种过时了几百年的话来，真是白白糟蹋了那么优美的唇形还有你们动听的声音。似我这样的□□□□，自然最见不得这种温良恭俭让的贤妻良母。
　　我这坏女人此次便处心积虑要拆散这对神仙眷侣。
　　你看看人家一个叫张智明，一个叫林淑芬。名字都是一对的，听起来就是郎才女貌，夫唱妇随。哪里像我叫什么风细细，刮风就刮风好了，偏还要细细地，真是极尽妖娆之能事。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活脱脱的一个第三者，狐狸精。我若是不作怪，又怎么对得起自己？

　　我自然是有些手段的，能够做到企划部主管，可不是光靠脸蛋吃饭的。我要见他原也是容易不过的事情，我们两家公司本来就有生意上的往来，过从甚密。
　　至于那女人的高跟鞋出点小状况，更是屡见不鲜的事情。
　　那日我和他一起并肩而行，我的鞋跟就“恰好”掉了。他很有风度地扶住我，我就顺势倒在他怀里。一只手紧紧地勾住他的脖子，同时另一只手按下了手机的拍摄键。真是眼明手快，一气呵成啊。
　　几百万高象素的手机，捕捉到了那么亲密无间的一刹那，清晰地记录了我们暧昧的举动。很好很好，真是男俊女悄的一对，连我自己看了也觉得很满意。灵感点燃生活，科技以人为本，多方便好用啊。一切尽在掌握。
　　立此存照，我的亲亲，你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与其在桃色旋涡里苦苦挣扎，担了那样的虚名，还不如掉进温柔乡，与我做一对潇洒快活的野鸳鸯。
　　“已经坐怀了，还叫做不乱吗？”我含笑，抬起头来问他。这样近距离看他，真是英气逼人。
　　“我和我太太感情很好。”他不动声色地放开了我。真酷啊，好啊，从来就是这样酷，我选择，我喜欢。
　　“张先生，你说我要是现在把这精彩一刻发给尊夫人，怎么样呢？”色诱不成，咱就威逼呗。反正我又是女子，又是小人，就算孔圣人复活也拿我没有办法。
　　“做人要厚道，风小姐。”他笑了，帅绝的唇角微微扬起，是勾魂夺魄的弧度。可是一双冷冽深邃的眼睛里却一点笑意也没有。但是动人，任是无情也动人。 “而且我太太是绝对不会相信的。”说完竟然径自走了，毫不留恋。

　　此后我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他倒是一直意志坚定，反叫我自讨没趣。
　　照理说，也不是没有胆色的男子，不然如何在瞬息万变的商场运筹帷幄，长袖善舞？可是怎么就是不敢越雷池一步呢？
　　我一直相信没有所谓忠贞不渝的好男人，只有家花没有野花香，不采白不采。如果他还没守身如玉，不过是诱惑还不够，还不够让他动心出轨而已。
　　那么便是奴家我的错误了。我已经不够魅惑了吗？
　　可是看我走在街头上的回头率，分明也还是宝刀未老，杀伤力依旧。好，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加油加油，风细细，你是无所不能，攻无不克的小妖精。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这样为非作歹，自然有知情人士前来劝我。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你行行好，放过人家伉俪情深吧。张氏夫妇可是有口皆碑的模范夫妻。”我的同事是张氏夫妇友人之一，还真是苦口婆心。
　　“你可知道我是谁？”偏我一点也不受教，反而笑着反问。
　　“你是个职业狐狸精。”该男士叹息道。想来对我辉煌战绩早有耳闻。
　　“是啦，是啦，我是典型的狐仙下山，千年道行，专坏世间大好良缘。”我急忙点头称是，顺便附赠一记免费的风氏媚眼。
　　“细细，你是否心里有病，见不得人好？”那老好人也一样抵挡不住，晕了半晌，才幽幽问道。
　　“非也，非也，此言差矣，我只是见不得有人比我好。只要你过得比我好，我就受不了。”说着，我俏皮地改了句歌词，唱了出来。自己也觉得好玩，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
　　若这也算是病，那么该病可实在是凶猛，正在孤单城市里大肆盛行。各位务必请多加小心，谨防上身。
　　“有时候我真怀疑，你到底是收了代打离婚官司的律师们多少回扣？总是这样叫人惠顾他们的生意。”
　　“他们离他们的婚，关我什么事呢？”我冷笑着反问。我只是要玩玩，游戏规则我早已经挑明在先。可是那些自以为是的男人们还是定要当真，那我能怎么办呢？难道还要哭着跪下来求他们不要离婚？他们喜欢自作多情，本来就怨不得我。
　　“细细，你早日收手吧。对你自己也有好处。”
　　“该出手时就出手。”再不肯和他罗嗦，一个人端了杯咖啡到阳台上去透气。

　　若是我想随便找个人嫁了，又有什么难的。只是家花没有野花香，我这人见人爱的野花怎么能够自降身价变做家花，叫人供在瓶中，只供他一人欣赏。
　　所以至今单身，情爱里游走。难得真正喜欢上一个人，那人偏偏又心如钢铁。
　　不是不寂寞的，站在20几层的楼上，高处不胜寒。从这么高的地方看下去，再怎么车如流水马如龙，也没有了花月正春风的气象。只觉满目苍凉。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哎呀，怎么学起人家吟月悲春起来，不过通常都是我叫别人憔悴了。其实他们真该好好谢谢我才是，衣带渐宽可是件大好事，谁喜欢腰腹之间长个救生圈呢？
　　可是还真从来没有人像张智明那样叫我这般痛苦的。换我心为你心，方知此情真。怎么偏偏你就那么不解风情呢，定要负尽相思意呢？
　　这男人真正是生来叫女人伤心的。他若是左拥右抱，多多益善，免不了要叫万艳同悲，可是他这样心有独钟，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来饮，还不是叫千芳一哭？恨不相逢未娶时。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今日种种烦恼，原来都是我自找。这算是现世报吧。素来我甩起人来心狠手辣，如弃蔽履一般，今日终于轮到我踢到铁板。
　　还好还好，本姑娘我福大命大，祸害活千年嘛，还没有变成铁板烧，焦头烂额的。真该大放鞭炮庆祝一下。哎呀，不好不好，本市禁放烟花爆竹已久。我这样的一等良民，素来奉公守法，怎么可以破例呢？

　　总是觉得他并不快乐，那么动人的眼角眉梢仿佛隐隐透着心事，可是分明没有理由。他年轻英俊，事业有成，家有如花美眷，温柔体贴。还有我这巴巴送上门去的野花，妖艳火辣。夫复何求？
　　他一向是十分冷静自持的人，就算平日里应酬的饭局颇多。大家觥筹交错的时候，他都是浅斟即止。只有一次，虽然周围是人声鼎沸，他却仿佛黯然独醉。
　　人家都说酒后吐真言，可是他醉了也是这样沉默不语。
　　他只是不说话，自己灌自己，静静地微笑。这男人真正是尤物，这样不言不语，也是好风景。那一双平日里一点也不肯透露出任何心事的眼睛，在灯光下看来竟然是水光潋滟的。他心里分明是有事情，偏是一个字也不肯说，更是动人无比。
　　到底是为谁醉倒为谁醒呢，哎，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他醉了，我抢着送他回家。这样美女救英雄的机会也不是随便什么时候都有的。
　　上了车，并不急着回去，多占着他一会儿是一会儿。开着车子在已经十分空旷的路上闲逛。在夜风中，任凭微凉的露水打湿我的脸颊。只觉得心里无限温柔惆怅。那身边人已经是沉醉不醒人事，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陪着他一夜，心里只觉得离他竟然是越来越远了。
　　他的手机响了，一看名字是他那贤惠的夫人啊。我冷笑，我替他接了过来。连环夺命拷终于来了。
　　“他正睡在我身边。” 虽然我说的也是实话，到底是太过暧昧。更何况那样千娇百媚，风情万种的声音，是明目张胆的示威了。
　　岂料电话那头，那人温言柔语，居然是说，“谢谢你照顾我家先生，辛苦了。”
　　妈的，太假惺惺了，是不是等下他回家了，你还要跪下来为他换拖鞋呢？我气得扔掉了手机。
　　这女人，这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真可怕，套句张爱玲在《倾城之恋》里借范柳原的口所说出的话“一个不吃醋的女人，多少有点病态。”江湖上飘零了这么多年，我什么风浪没有见过，为着我的横刀夺爱，要死要活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姐姐妹妹们我见多了。还不是全都能够从容应对。只有这人的不动声色叫我毛骨悚然。
　　奴家我认栽了，白骨精到底是都斗不过孙悟空的。我虽然会三变，那人家还72变呢，而且以不变应万变，岂非高明得多。

　　嘴上说是认输了，可是到底意难平。
　　在他家门前徘徊。真没出息。干出这样的事儿来。连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这是何苦呢？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我只要一通电话，本城不知有多少男子愿意马上离开温暖的被窝，飞车赶来，任劳任怨还甘之如饴。
　　正在自怨自艾，忽然看见他驾着车出来。真如见了鬼一般，他这样模范丈夫，难道也要乘着夜色出去暗渡沉仓不成？
　　我是不是中毒太深，居然产生幻觉。这更深露重的，他要到哪里去？
　　我竟如附骨之蛆一般跟着他去了，原来人一旦动起真情来，都是不可救药的。柔情使我一筹莫展。
　　他到了一家酒吧，那地方是极有情趣的。进口处是一座青竹小桥。下面流水涓涓，不用灯光照明，只用天然的萤石，碧荧荧的，好不可爱。
　　那门口的保安却不许我进去。
　　我本来心情便不佳，这样吃了闭门羹之后，便迁怒于人，“怎么我们这样的民主国家，还有女人与狗不得入内的地方吗？”
　　因为我十分愤怒，才刚进去的张智明便听见了。他重新折了出来，对那保安说，“没有关系，这位小姐是我的朋友。”
　　那人才肯放行。他对我淡淡一笑，“风小姐，你还真是情深意重，只可惜我无福消受呢。”
　　我一进去便全明白了。那里几乎是清一色的男客，中有一位眉目如画的少年，有着天真而邪气的眼神，嘴唇像花朵一样娇艳美好。
　　他见了少年便笑，急忙过去，似是要给他一个热切的拥抱。可那少年见了他就负气地别过脸去，是在和他闹别扭吧，那么的恃宠而娇，而他竟然也肯放下身段。陪着笑，只是那么低声哄那孩子，万种柔情，千般怜爱。原来每个人都是注定欠了某个人的，可是只要他肯，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难怪他那么肯定她不会相信了，难怪他对我那样视而不见，原来他只爱□□花。此刻她是独宿空房泪如雨，还是巾帼不让须眉，在百合花丛，蕾丝边姐妹中游戏自如呢，又有谁在乎？
　　哈哈，原来真相不过如此。我苦笑。璧人璧人，真是要避开了众人才知道是什么滋味。
　　这样输了，我无话可说，原不是我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
　　走出了酒吧，一阵风吹来，只觉得脸上又湿又凉。发现原来我在安静无声地掉泪，才明白被伤得有多重。
　　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原来只是无端却被西风误。在这都市钢筋水泥的森林里，谁道闲情抛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