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你骗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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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野花园餐厅。
一名餐厅经理大步走进后厨，在赵鱼耳边道：“鱼师傅，外面有一名客人要点鳕鱼。我们已经告知他无法提供，但是他不依不饶，要见主厨。您看……”
赵鱼说：“我现在很忙。你跟他道个歉，免掉餐费，再问问他能不能接受别的菜，客气一点。”
餐厅经理迟疑了一下说：“他说，如果主厨不愿见他，就说他是日生的主厨。”
赵鱼霍然回头：“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日生同样是碧罗星排名前几的餐厅，同样位于碧罗星首府黎光市，是绿野花园餐厅的主要竞争对手之一。
该餐厅以新鲜的食材闻名，开业一个月后便广受好评。无论是产自其他星球的蔬果，还是必须经过严格过敏原检测的海产或山珍，都能在最新鲜的时候送到他们的餐厅，带着露水上桌。
日生主厨在全球餐厅排名即将出炉的时候上门拜访，显然来者不善。
赵鱼洗了手，昂首挺胸地走出去。
绿野花园餐厅布置得清新典雅，到处装饰着绿植，赵鱼用干制染红的枝叶在墙上拼出一幅抽象主义的画作，像是蒙德里安《红色的树》，却并没有原画作中的躁动不安，反而有些活泼的意思，让人胃口大开。
日生的主厨坐在靠窗的角落里，他看上去相当年轻，是和商沐一样的青年才俊。他大概有些高加索人的血统，头发是浅棕色的卷毛，鼻梁很高，但皮肤和眼睛还是透露出东亚人种的特点。他右耳塞着耳机，低着头手指在手机上点点划划，撇着嘴很不高兴的样子。
赵鱼走过去，对他伸出手道：“您好，我是绿野花园的主厨赵鱼，您就是日生的……”
“周辰。”青年抬起头跟赵鱼握了握手，不带情绪地问，“你就是这里的主厨？”
赵鱼摸不清他的意思，点了点头，继续说：“不好意思，周先生，我们餐厅的鳕鱼暂时缺货，没法为你上来。您可以来点别的，比如我们的5A牛排……”
“吃完了？”周辰问。
赵鱼说：“你不相信我么？”
“也不是，就是我恰好跟你们的供应商有点交情，知道你们刚刚进了新的海货。我想来想去，你们怎么也不能一下子吃完吧。我过去曾经吃过一次这家餐厅的鳕鱼，魂牵梦绕，实在是想得睡不着觉，想再来尝尝。不行么？”周辰很阳光开朗地一笑，向赵鱼请求道，“拜托了！”
赵鱼本还有些忐忑，见周辰这么通情达理，倒产生了几分好感。但他已经被商沐叮嘱过，不能把鳕鱼拿出来做菜。
他道歉道：“抱歉，鳕鱼暂时还不能进行烹饪。”
“不行么？”周辰流露出几分失望，“这是为什么？你只要把鳕鱼拿出来做就行了，难道还有什么特殊的工序？化冻我可以等。”
“抱歉……”
“这是为什么？难道这个店里还有什么人比鱼师傅你更大，不让你做鱼么？我专程前来，真的一口也吃不到么？”周辰质问道。
赵鱼听到最后脑袋嗡的一声。周辰说的话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刚刚好戳在了赵鱼的痛处。
赵鱼和商沐的合作模式是非常特别的。商沐掌管着厨房，但一切需要出面的地方都是由赵鱼来，员工全部签署了保密合同，不得泄露这件事情。这也是当初晃裕同愿意为餐厅出资、打通关节的条件之一。因此，尽管绿野花园声誉渐长，排名一路上升，商沐却依然没有姓名。
一直以来，赵鱼风光在外，在内却被商沐死死压着，多少有些不甘心。
这是一个绝佳的证明自己的机会，但是……
周辰见劝说不成，失望地叹了口气，拿起东西一边往外走，一边还添油加醋道：“算了，看来我运气不好。我还以为既然鱼师傅出面，一定会看在我的面子上给我一口吃的呢……”
赵鱼血气上涌，一咬牙大声说：“等等！”
“怎么？”
赵鱼一咬牙，开口说：“我给你做！不按照菜单行吧？”
周辰眼睛弯弯，笑出一口白牙，他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爽朗说道：“当然可以！鱼师傅，可别让我失望啊。”
钟离璞住所。
商沐一勺一勺投喂钟离璞，说：“你早上说的不对，我并不害怕你。你大概不相信，但是我见到你的时候，其实松了一口气。你和晃元帅描述的样子差别巨大，我以为我会害怕你，但实际上我更好奇。”
钟离璞等待着过敏反应，就像等待考试成绩，既期待又害怕。他听到晃裕同的名字有点厌倦，但也懒得再纠正，反正商沐永远也不会放弃把心爱的名字挂在嘴边。
他甚至有些伤感，心想如果自己真的死了，商沐一定很快就会忘记自己，晃元帅回来之后会好好安慰商沐，两个人一起在他的墓前放上一束花。那束花是什么花呢？晃元帅不懂花，商沐搞不好会给他一束花椰菜……
他有点后悔了。
“……我想，既然我不害怕你，一定也有很多人像我一样。你就是刚刚经受剧变，开始怀疑人生怀疑世界了。怀疑是没有错的，苏格拉底说过嘛，我们唯一知道的的就是我们什么也不知道。但是哎，问题来了。既然你什么也不知道，你怎么能知道你不知道呢？”
钟离璞：“……”
他用力把奶糊咽下去，说：“商沐，你在跟我说冷笑话么？”
“你回答我嘛。”
钟离璞知道这是一个语言逻辑陷阱。如果他说“我除了知道我不知道其他任何东西，不知道其他任何东西”，那商沐一定又会问“你不是知道你知道你不知道其他任何东西么”。这样下去就没完没了了。但是没关系，他知道怎么噎住商沐。
他说：“除了我知道的东西，我都不知道。”
他很得意地弯起嘴角，挺直身子：“怎么样？”
商沐沉默地伸出手替钟离璞擦去嘴角的污渍，看见钟离璞脸上期盼表扬的神情，漏出一声憋不住的笑，然后说：“和我一样，看来你也没有我想象得那么怀疑人生嘛。”
语言游戏当然做不得数，但是既然钟离璞还能积极思考，那么事情就没有那么糟糕。
钟离璞一愣，脸微微红了，恼羞成怒把领带从眼睛前扯了下来，往商沐身上扔过去。
商沐捞住了领带，捉住钟离璞的手，用领带在他的手上打了个蝴蝶结。他上辈子经常和弟弟这样玩闹，也许是气氛太好，他不知不觉又说了过去常说的话，半要求半恳求道：“你就当给我个礼物，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钟离璞手被商沐拿在手中，手腕上系着蝴蝶结，商沐为了和坐在轮椅上的钟离璞平齐特地半跪了下来。此情此景，就好像商沐在求婚，请求钟离璞把自己当作礼物送给他一样……
尽管这只是荒诞的幻想，钟离璞还是听见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太过分的不行。”他说。
“希望你健康快乐地活下去，算很过分么？”商沐问。
咚，咚，咚、咚、咚咚……
钟离璞的心跳越来越快，就好像他的心脏长出腿，正加快步伐逃跑。如果他的心跑得不够快，就会落入猎人手中，成为被俘获的猎物。
他急促地呼吸着，感觉有点喘不上气。他猛然意识到了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
过敏反应。
过敏原初次进入人体后诱导过敏原特异性B细胞产生抗体应答，通过与其他细胞结合从而使人体处于易敏状态。当过敏原再次进入人体，受到刺激的抗体将会诱导细胞产生一系列生物活性介质，导致平滑肌收缩、毛细血管扩大等一系列问题。
当该过程发生在呼吸系统时，会致使人胸闷心悸，呼吸不畅，严重时可能会导致窒息缺氧，直至死亡。
重病患者免疫力低下，即使是过去轻微的过敏在此时也很容易发展成致命的症状。
过去书本上干巴巴的文字突然之间流淌在他的血管之间。
死亡如同宇宙航行中的黑洞一样，突然之间就近在眼前。
钟离璞自轻自毁的淡定从容突然之间全盘崩裂。他刚刚以为自己想明白了，但现在他想得更明白了。他发现这具困住灵魂的丑陋皮囊中仍然残留着对生命和未来的向往和爱，他原本以为消失殆尽的感情，其实早已融入骨髓，直到性命攸关时才迸发出来。
他后悔了。
商沐看钟离璞神情不对，喘气急促，有点担心地用手指碰了碰他的下颌，问：“你还好吧？好啦，不逼你了，刚才那句就当做是我的祝愿吧。要不要再吃点东西？”
他转身去拿甜品，肩膀却突然被抓住。钟离璞的手指力道大得吓人，握着商沐的肩膀，在他耳边说：“叫医生。”
商沐懵了一秒，也紧张起来：“好，马上就去。你哪里不舒服？”他跑到家用终端旁边，迅速输入了急救代码，周边医院的可用救护飞梭同时显示出来，供他选择。
钟离璞坐在轮椅上虚弱地说：“过敏。我对榴莲过敏。”
商沐张嘴看了他两秒，按灭了终端，走了回来。
钟离璞问：“叫了？”
“叫了。你别紧张。”商沐蹲在钟离璞面前看他，神情有点古怪地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啊？”
“胸闷。喘不过气。我是不是要死了？”钟离璞说。
商沐忧虑地看着他：“我也不知道。以防万一，你留个遗言吧。”
钟离璞快哭了，他可怜巴巴地攥着商沐的手，鼻子一抽一抽的，说：“你让我想想……商沐，我不想死。我还有好多地方没有去过，好多东西没吃过，也有好多话没说……”
商沐低着头，肩膀一颤一颤，说：“嗯。”
钟离璞说：“我要是死了……可能有人会找你麻烦，但是这跟你没关系，你对我很好，我喜欢你。我给你写个、我给你写个东西，不，我把这个给你。”他从领子里头抓出一个挂在脖子上的铜牌，“你拿着这个，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商沐又感动又……又好笑，他实在装不下去，伸手一推，忍着笑说：“好啦，你不要给我这个。你不会死的。”
钟离璞说：“你别安慰我了，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你从吃进去到现在怎么也有快半个小时了，你说呼吸困难，但是并没有表现出喉咙水肿。你不感到奇怪么？”商沐提醒道。
钟离璞焦虑地说：“我脸毁得这么严重，看不出来也很正常。救护飞梭还没到么？”
商沐见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好说：“我给你介绍一下你刚刚吃的东西吧。”
钟离璞不明白他为什么在这种紧张时刻做这种无意义的事，说：“救护飞梭……”
商沐不理他，自顾自介绍说：“这款金灿灿细腻浓稠的绝赞甜品叫做凤凰奶糊，原料只有蛋黄、牛奶和糖。制作这款甜品的关键在于掌握火候和事物之间的化学反应，要准确地把握住牛奶加入蛋黄后变成奶糊的几秒钟，如果过了就会变成蛋花粥……我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在这么微妙的变化中，凤凰奶糊是绝对不可能加入榴莲的。”
钟离璞：“不可能。这里榴莲味有这——么大！”
根本就是满屋飘香。当然，对于反感的人来说，就是满屋飘臭。
“榴莲味，不错。”商沐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刚刚告诉过你，大部分的味道并非通过味觉，而是通过嗅觉获取的。因此，我骗过的不是你的嘴巴，而是你的鼻子。”
制作这款甜品的时候，商沐用烤箱同时加热牛奶和榴莲壳，热空气夹杂着气味分子在烤箱中循环转动，让榴莲的气味融入牛奶之中，加之凤凰奶糊稍微晾凉后变成半液体，有浓稠感，一来一去就制造出了绝妙的错觉。
也许对于常吃榴莲的人来说这种气味犹有不足，但是骗骗只能吃榴莲味营养液的钟离璞是绰绰有余了。
钟离璞终于明白过来，一脸震惊。他用力吸了几口气，空气在他的呼吸道中畅通无阻，心脏除了跳得快些也毫无问题。
他刚刚做的心理建设全都没了，直面死亡的绝望状态也结束，手发着抖指向商沐，控诉道：“你、你骗我！”
作者有话说第8章 你骗我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