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之岛》籽语

6、往事如烟（二）

　　那一次的约会，对于惠卿和鹤年，都是人生的一个新的转折点，命运让他们走到了一起。

　　自从惠卿跟鹤年确立了恋爱关系，鹤年的心中又升腾起新的希望。其实，鹤年比惠卿更想重获新生。

　　这也许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女人可以独自活在自己的回忆里，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只要有一份能够养活自己的工作，便可以独自享受人生的美好过往，世间的纷纷扰扰便与她无干。这也就是惠卿之前六年的活法。

　　而男人是再现实不过的动物，理性的大脑告诉鹤年，要想摆脱亡妻丧子之痛，必须找一个可以让他忘记伤心往事的伴侣，组建一个新家。作为两个儿子的父亲，鹤年知道他的再婚，同样意味着给孩子们找个后妈，关于这个问题，他三思过，他不仅要找个自己心仪的妻子，更要为儿子们找个温良贤淑的继母，不至于让孩子们受苦。惠卿无疑是不二人选。

　　鹤年要牢牢抓住这个新希望，把它变成现实。只要不加班，他下班后总是匆匆赶到惠卿的学校门口，等惠卿下班，然后护送惠卿回家。路过凯司令，常会给惠卿买上一小块她爱吃的巧克力蛋糕。恋爱的感觉真好，能让两颗冰凉的心重新燃起幸福的火花。

　　跟惠卿交往半年后，鹤年不想再等待了，在得到惠卿的首肯后，鹤年正式上门提亲。

　　赵太太借口厨房里的豆油没有了，让惠卿到外面粮油食品店去买点，支走了女儿。赵太太、舜卿和鹤年围坐在茶几周围的沙发上，王玥端上沏好的热茶，也在婆婆身边坐下。

　　赵太太以未来丈母娘的身份发话了：“鹤年啊，你是舜卿最好的朋友，我一直没有把你当外人，如今你就要成为我的女婿，我想说的话，就不拐弯抹角了。”

　　“伯母，您说！”鹤年颇有点诚惶诚恐。

　　“惠卿虽然已经同意嫁给你，但是她毕竟还是黄花闺女，许多事情考虑不周全。”赵太太看着鹤年，声音很柔和，“说白了，我女儿是给你续弦，你得保证以后不能让她受委屈。”

　　顿时，客厅里的气氛有点凝重了，舜卿忙打圆场：“鹤年，我妈的意思是我妹妹没有做母亲的经验，你的儿子一个十岁一个八岁了，做继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个，我想，不是问题。”鹤年早有思想准备地说，“我的两个儿子都已在乡下上学了，我父母一直希望能把孙子留在身边。婚后，我和惠卿就住在姚主教路，离这里也不远。”

　　“妈，有什么事，我会帮衬着惠卿的。”王玥说，“再说了，惠卿是当老师的，什么样的孩子没有相处过？”

　　赵太太的内心始终是矛盾的，可是女儿好不容易中意，家里的其他人也赞同，再说张鹤年的确也算一表人才，在这样的乱世，不能追求事事称心如意的。

　　说着说着，惠卿已经买了油回来。大家一起把结婚的日子定在了来年的春节。兵荒马乱的，婚宴就不打算大操大办了，两家人在一起吃顿饭，饭馆定在了“老荣顺馆”。

　　午饭后，舜卿夫妇陪着惠卿一起去看鹤年在姚主教路的房子。

　　那是犹太人造的公寓房，三层楼坡屋顶，钢窗砖墙，一梯一户。公寓内设施俱全，卧室内的梳妆台、大厨和床都是由上等的红木精雕细作而成，厅里的家具虽简陋了些，但一般用用没什么问题。这套公寓，两人住非常宽敞。

　　惠卿打算把床上用品、窗帘、台布等一切软装饰，都换成新的。婚前的这三个月，赵太太和王玥帮着惠卿置办嫁妆。枕套上的花样，是惠卿一针针绣上去的，台布是赵太太用钩针编织而成的，窗帘是王玥手工缝制的。王玥陪着惠卿到鸿翔时装公司定制了旗袍和洋服。

　　惠卿原想定制一套西洋婚纱，但是实在价格太贵，没有舍得花这个钱。王玥从箱子底层取出十年前自己结婚时的婚纱，告诉惠卿自己才穿过一次，如果不嫌弃，可以将就一下的。惠卿谢过嫂子，还是没有接受，她跟王玥说，反正也就是两家人一起吃个饭，穿旗袍就好。

　　其实，每个女孩都有个公主梦，即便不是公主，也希望自己是能够嫁给王子的灰姑娘。可是残酷的现实终会打破梦境，梦醒来的时候要学会去面对。惠卿花了六年半时间，总算走出了梦境。

　　在荣顺馆的婚宴，简单而朴素，两家至亲也就二十几个人，两桌坐得有些挤。鹤年内心惭愧，当年娶婉如的时候，在镇上摆了三天三夜的酒席，可如今正值乱世，即便想风光，也没了那个财力，更何况已不是当年风华少年，心境已然不同，只是觉得很是委屈了惠卿。

　　宴席上，惠卿第一次见到了鹤年的两个儿子。长子世豪，惠卿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好看的男孩，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双目跟鹤年一样炯炯有神。次子世杰，虽然跟他哥哥世豪有那么几分像，但要瘦弱许多。两个孩子很有礼貌地称呼惠卿“赵老师”，这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不过倒是让惠卿少了很多尴尬，学校的学生都这么称呼她。说真的，惠卿还没有做好当继母的思想准备。

　　男孩的神经不会像女孩那样敏感，情感也不会太细腻。如果是女孩，保不齐会把继母联想成《白雪公主》里面的那个天天问小镜子世上谁最美的皇后。

　　两个男孩跟鹤年不是很亲，生母健在的时候，父亲就是每周回乡下一次，没了母亲后，更是两个月才见上父亲一面。倒是爷爷奶奶，朝夕相处，情感上彼此更依赖。

　　婚礼后，惠卿住进了鹤年的公寓，她辞去了圣玛利亚女子中学的工作，和鹤年过起了二人世界的生活。那是1944年的春天。

　　新婚是温馨甜蜜的，公婆和继子都在乡下，难得见面自然都是客客气气的，没有摩擦没有矛盾，当然也谈不上亲密融洽。惠卿尽情享受着他们的两人世界。

　　早餐多半是稀饭和酱菜，隔夜的冷饭浸水煮开了就能吃，一小碟酱瓜或榨菜，吃得舒舒服服。惠卿有时也会上街买粢饭、大饼、油条和豆浆回来，这多半是夜间煤炉熄了火，一时来不及烧早饭。鹤年下班时偶尔会带个罗宋面包回家，这样第二天早上就省去了烧饭的麻烦。鹤年喝不惯牛奶，每次喝下，都会腹泻，所以还是咱们中国的东西比洋玩意好，既对胃口，又经济实惠。

　　早餐后，鹤年就去上班了，惠卿拎着篮子上街买菜，俨然成了家庭主妇。在自由市场，惠卿也学着阿姨阿婆们跟小摊贩讨价还价、斤斤计较，回家后用个本子记录下每天的开销用度。惠卿喜欢家里干干净净的，每天整理房间成了必修课，房子不大，惠卿手脚麻利，一会儿就干完了。赵太太曾经担心过惠卿不会做家务，其实家务没什么难的，跟人学学，再自己琢磨琢磨，实践一段时间，自然熟能生巧。

　　午饭，惠卿一个人吃，随便对付一下就了。

　　下午，惠卿喜欢看看书，好在鹤年有满满一书柜的书，除了商务会计方面的，还有中外小说、期刊杂志。一下午的时间，很好打发的。

　　烧晚饭，对于惠卿来说，可算是一天中顶顶要紧的事。一大早买来的菜，到家后大都洗干净做成了半成品，荤菜不能久放的，该煎的煎，该炖的炖。傍晚时分，惠卿炒上一荤一素两个菜，炖热一小锅汤，煮上米饭。将碗筷饭菜摆上桌，就等鹤年回家。

　　晚饭后，鹤年和惠卿经常出门散步，沿着法国梧桐环抱的街道，他们边走边聊。惠卿下午看的小说，成了他们的主要话题，从《山海经》到《聊斋志异》，从《红楼梦》到《天雨花》，从《呼啸山庄》到《简爱》，从《基督山伯爵》到《飘》……

　　当年秋天，惠卿就怀上了宝宝。鹤年更是倍加疼爱惠卿，有过一次丧妻之痛的人，更懂得珍惜眼前的幸福。鹤年不再让惠卿做家务，专门请了个保姆照顾惠卿。生活的重心已经完全转移到了这个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