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之岛》籽语

27、旧梦重圆（六）

　　周末一大早，刘云鹏和珍妮弗接走了致远，按照既定行程去参观上海科技馆了。在惠卿的召唤下，思兰和世轩回到了家，依照事先的通知，他们都没有带家人。

　　丈夫去世后，孩子们就没有聚齐过，这么一本正经回家开家庭会议，这还是头一次。

　　惠卿靠在藤椅上，等四个亲生儿女一个个落座后，便开了口：“今天，先听我说，等我把话说完之后，你们再提问，我停下来之前，请你们不要插嘴，行不行？”

　　孩子们都点头应允。

　　惠卿开口道：“我先给你们讲个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天，人、牛、狗和猴子四位来到上帝面前，他们很想知道自己到底能活多少岁。上帝说：‘你们都活三十岁吧！’

　　“牛很不乐意，说：‘我一天那么辛苦地工作，活三十年太累了！’上帝说：‘好吧，那你就活十年吧！’狗见牛满意地连连点头，它也开始发话了：‘我天天给主人看门本来就乏味，不想活这么多年，我也少活二十年吧！’上帝觉得它说得在理，也答应了。猴子见牛和狗的愿望都实现了，想了想说：‘我一天在树上荡来荡去，看起来是很逍遥，其实还是要自己辛苦觅食，我也要少活二十年。’上帝很快地同意了猴子的要求。

　　“上帝看了看人说：‘把牛，狗，猴多余的年岁都给你，你就活到九十岁吧！’人无可奈何地笑着接受了。

　　“从此，人的一生就是当牛做狗成猴的一生：头三十年是为自己活，有父母长辈呵护，可以随心所欲，吃喝拉撒，全不用愁，过的是开心快乐的做人的日子；接下来二十年，就要结婚生子，为老老少少，像牛那样辛苦地干活；再下来二十年，子女已经长大成人，自己已是人老体衰，只有像狗那样帮子女看好家，带好孙子；再后来二十年，已是七十岁以后了，帮不了什么忙，无牵无挂的倒像猴子。

　　“我如今已是八十五岁的人了。前三十年，我是为自己活的，二十九岁那年嫁给了你们的父亲，含辛茹苦养育了你们四个孩子，总算你们都长大成人了。这牛的生活、狗的日子，我也都算经历过了，就连猴子的二十年，我也过了四分之三，我的历史使命应该算完成了。上帝留给我在人世间的日子不会太长久的，所以，从今天起，我也想任性一次，再重新为自己活几年，你们有意见吗？”

　　思筠多少猜到了些端倪：“妈，您也辛苦了一辈子了，您想怎样就怎样，我不会有任何异议，我会支持您的。”

　　世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妈，您没什么事吧？！”

　　“是呀，妈，您是不是老糊涂了，最近没什么不舒服吧，要不要到医院去检查检查？”思兰也是一头雾水。

　　思梅心里没了主意，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她都看在眼里，可是对将要发生的事情，依然不知所措。她紧紧地攥着手里的手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惠卿看了看儿子女儿们，接着说：“我的同龄人结婚都比较早，我之所以二十九岁才嫁人，是因为在和你们的父亲结婚前，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那是1937年的夏天，我们正在筹备婚礼，日本人打进了上海。他是个国民党军官，没来得及告别就上了战场，从此杳无音讯。七年后，我嫁给了你们的父亲。八年抗战胜利，他回到了上海，得知我已结婚，没有打扰我的生活，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今年，他又回来找到了我，我们现在都是单身，是不是应该旧梦重圆？”

　　“哎呀妈呀！”思兰反应总是最快的，从小就是如此，有话就脱口而出，基本上没有经过大脑思考，“这不是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故事嘛！回头我去找个编剧，写个电视连续剧吧，我来导演，妈当顾问，绝对是个好题材！”

　　“大姐，你怎么没心没肺的。”思筠白了思兰一眼。

　　世轩看着母亲，一脸的严肃：“妈，你是打算要嫁人吗？有没有搞错啊？”

　　世轩这么一问，屋子里顿时都安静了下来，五斗橱上三五牌台钟的嘀嗒声显得特别清晰。时间在一秒一秒的过，四双眼睛都盯着惠卿，惠卿从子女的眼神里看出了疑惑、不解、惶恐和质疑，她第一次感觉到这些目光的陌生。

　　惠卿理了理思路，用以往温和的口气说：“如果在抗战胜利那年，他出现在我面前，我会对你们的父亲说声对不起，然后跟随他浪迹天涯。”

　　“也就是说，那就不会有我和思梅、思筠了？”世轩有些愠怒。

　　“妈，那你会如何处理我呢？”思兰的问题这时显得特别滑稽。

　　思筠碰了碰思兰：“这不是没有这个如果嘛，刘老先生为了让妈能活得平静、过得安稳，没有来找咱妈，没有介入我们的家庭，他为了咱家，牺牲了自己的幸福，隐忍了几十年。”

　　“你倒像是很了解那个男人，那把咱们的父亲放在什么位置上呢？”世轩不能接受母亲打算改嫁的念头，“再说了，妈，您已经这么大年纪了，这要是传出去，会被人家当笑话的。”

　　“世轩的意见已经很明确了，那你们三个呢？”惠卿问三个女儿。

　　“妈，我可以理解您，我想如果爸爸若在天上有知，也会理解你的。”思筠在美国呆久了，也接受了一些西方的爱情观，更何况她对刘老先生没有抵触情绪。

　　思兰作为文艺界的名人，这方面见多不怪，再说自己也经历了两次婚姻，很是看得开：“我没有意见，只要妈愿意就行，我认为要是大家知道了，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惠卿点点头，把目光转向二女儿思梅：“小梅，你呢？你怎么看？”

　　“妈，您走了，我一个人怎么办？”思梅的眼里更多的是恐惧。

　　是啊，思梅一个人怎么办，这个年过半百的女儿，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她。惠卿以前曾担忧过自己死后思梅怎么办？思兰虽然是大姐，可向来不会照顾人，只有兄弟姐妹照顾她的份；世轩是个书呆子，八面玲珑的儿媳雪英，也不是能托付的人；思筠虽好，但是远在美国，思梅不懂外语，不可能长期居住在异国他乡。难道她赵惠卿年过八十了嫁人，还要带个拖油瓶吗？惠卿虽然还不知道如何安置思梅，但是她还是安慰道：“放心吧，我一定安排好你。”

　　“其实，我今天并不是征求你们意见的，我的心意已决，我和他都是八十多岁的人了，能够活到现在，上天已经很眷顾了。这辈子还能活几年，谁也不知道，经历了这么多年的生离死别，我们不愿意再耽搁了。今天，我就是想告诉你们一声，我打算和刘云鹏结婚了。”惠卿的语气很坚定。

　　世轩的脸色很难看：“妈，爸爸去世时，你还信誓旦旦地打算百年后去陪他呢！现在说变就变吗？”

　　“说起墓地和墓碑的事，我已经有了安排，你们的大哥世豪会回来处理的，到时你们听你大哥的就是了，今天我就不多说了。”惠卿缓了缓又道，“世轩，你要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就当我死了。”

　　从来没有见到过母亲如此毅然决然，孩子们吃惊不小，世轩虽然心里仍在犯嘀咕，但惠卿说得有理有节，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就这样，惠卿圆满结束了家庭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