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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Vol.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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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4 我听过你的微笑
不二开始四处寻找工作。
报纸上的招聘栏里,用油性笔画上了密密麻麻的圈圈,再在那上面盖上无力的大叉。
不二咬着笔杆想,这样下去始终不是办法吧。无论他如何不想向这个世界的人情世故低头,争不过却始终是事实。
“真是的,这个世界不是简单得很吗?”
惠子给他送饭的时候又看到他为了工作而头痛的情景,有些恼怒地点他的头。
“简单……么?”
不二接过饭盒苦笑。
“难道不是?”惠子抱胸摇头,“不二君说你是笨还是钻牛角尖好呢,别人用什么样的手段阻碍你,你便用什么样的方式回击啊。我就不信没有可以帮助你的朋友,只是你自己不愿意去找他们而已。”
靠关系么……呵,如果是手冢会怎么想呢?手冢的话,不会去做的吧……
只是想靠自己的努力证明啊,证明自己的独立,证明自己的选择并没有错。
他笑笑,快速地把饭吃完。
“谢谢了惠子,很好吃。”
“那我走了。”惠子收起饭盒,出门前回头深深地看他一眼。“不二君,自己相信和坚持的东西到底是不是对的,要好好想清楚。人有时候是不得不做出妥协的,那并没有错。”
不二盯着禁闭的门许久,脑里一片空白。
夜的颜色也许是深沉的蓝,却也可以是明明灭灭的灯红酒绿,在都市的深处引人醉诱人痴。
深蓝头发的帅哥擦拭着高脚杯,优雅的姿态和慵懒的眼神引得女士们频送秋波。
有时候想起来还真有点麻烦呐,开店才几分钟而已几位常客就大驾光临,明显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受到美丽女士的青睐即使是他百般愿意的,总是缠着不放就太过火了呢。
忍足一边朝她们微笑一边算计,压力啊,果然还是该另找个有魅力的男人来分担一点。
然后又转向吧台前的人,熟捻地凑近了问:“看在老朋友的份上才有这样的待遇啊,还说要考虑也太没有诚意了吧?”
不二转动着鸡尾酒杯,了然地回看:“总觉得不太单纯呐,看到了就更犹豫了。连你都应付不了了么,那些姐姐们?”
做出被拆穿的表情,忍足摊开手,“再加上上班时间随意,只要一个月内的时间凑满就行,如何?总是和姐姐们玩,我的私人时间也会变少的。”
不二佯装惊讶,“我还以为和姐姐们玩就是你的私人时间。”
忍足却是无辜,“嘿,别用有色眼光看我,这里只是我的副业你知道的。”
“恩,知道。”
不二也不再与他斗嘴,轻轻地抿酒,竖起一根食指。
“有一点我要事先说清楚,我只是来弹琴而已,应付女人们可不是我的工作。”
忍足咧嘴露出一口白牙,“那就够了。”
不二叹口气,要不是走投无路就不用在这里被这头狼设计了吧,即使有无奈,看在待遇有加的份上也只能随它去了。
“对了,怪不得觉得今天这里有点不一样。原来在台上唱歌的人呢?”
忍足指了指窗边的座位。“不巧今天音响坏了正在修而已。你不会对她感兴趣吧?她可是我店里的宝贝。”
女歌者叫LIA。
忍足说她是混血儿,刚从美国来日本没几个月,日语还生硬得很只能用英语对话。
自己的英语也只停留在高中的水平而已,不知是不是应付得来呢。
即使这么想着,不二还是过去坐到了LIA的对面。
原本望着窗外的女子转过头来,直视着他微笑。
她说,hello。
不二注意到她浅蓝色的眼睛,比自己的眼睛要浅得多的颜色,像透明的宝石一般镶嵌在雕像般美丽的脸上。
于是他回答,hello, I am FUJI。
LIA并不健谈,她微笑着听不二作了自我介绍以后只是点点头说认识你真高兴,直到被问起来才说说自己的事情。她的外表与举止更像她口中柔顺寡言中规中矩的日本籍母亲,而说到父亲的时候她只是摇头。那是个抛弃自己孩子的男人,不值得提到一个字。
然后不二谈起了她的歌。
LIA笑着问,你难道不觉得我只是在那里哼唧么?总是有人会这么说。
那些英文慢歌么?我很喜欢。
不觉得想睡么?
不觉得。
我很高兴,可惜今天唱不了了。
有伴奏的话就唱么?
谁来伴奏?你么?
我。
呵呵,你会弹哪些?
你想唱哪首?
LIA眨了眨眼,轻轻哼出一段来。
这个会么?
会,上次来的时候听你唱过。
那就拜托你了。
LIA站起来,向不二伸出手。
可以扶我过去么?
诶?
请扶我过去好么。我看不见。
现实有时候像小说般百转千回,一些事突然就发生偶然便经历,但因为那是生活,便觉得更加感怀伤神却又无可奈何。
而故事诉说着生活。
“真的要改么?”惠子为难地翻着底稿,“这部分已经画了一些了,现在改的话就必须重画,而且后面的情节都得重新写过了。没有必要的话,还是不要改了。”
“虽然抱歉,可现在的这些不是我要的。”不二却仍然坚持,“会赶不上交稿的时间么?我会天天来帮忙的。”
惠子好笑地瞪来一眼,“你能帮些什么呀,只是贴贴网点的话助手们也能做,而且我也很少用网点。改了便改了吧,我也觉得这里的情节不很妥当。哪里有人知道自己可能会终生失明还笑着去安慰别人的?”
“是啊,我很幼稚吧?”不二笑,“所以决定重新写啊,这之后的全都。我会尽快赶上进度不会耽误连载的。”
“那样就好。另外不二君这几天看上去精神很多呢,我是不是不必特地给你送饭了?”
“呵呵,本来就不必呐……谢谢你,惠子。”
惠子愣了愣,脸上的笑容浅淡起来。
“别谢我,真的,不要感谢我。去感谢让你真心微笑的人吧。”
LIA唱着幽美的歌,在琴声的陪伴下舒缓地清吟,开启着双唇轻轻仰首,半闭着双眼睫毛仿佛在颤抖。演唱的时候不二专注于手指的和音,不去看她的脸。但他知道那一定是副极美的画,一幅那样的女子倾吐着爱意,吸引着爱人般的画。
她只是,看不见而已。
——暂时。
不二那时在一瞬间想她是那么完美的一个人。
她生活在黑暗里,却在黑暗恐怖的笼罩里唱着温暖的歌,用轻柔的英语真切的笑容谈话。那种不可思议的坚强仿佛不是生在世间的凡人,变得那么遥远。
LIA却知道他心思般地轻笑,“怎么了?我可不是上帝派来的天使。”
“手术的成功几率大于80%。”
忍足说。虽然只是在东京分院见习,身为医院继承人的他的话却有足够的可靠度。
“手术费用不足的部分由她在‘夜色’工作来补足,还有一周的时间钱就能凑满了。啊啊,这样的宝贝真不想放她走啊~~”
他眯着眼看向LIA的方向,风流地痞笑。
“她有没有对你说起在美国时候的事?”
“啊,说过一些。被父亲抛弃后和母亲一起生活,交了一些坏朋友,经常偷东西,还曾经被关押在警察局一个月。”不二缓缓地说着,看向忍足,“以现在这个样子,难以想象。”
“对我来说不难。我遇到她的时候她正要自杀,因为失明。”忍足耸了耸肩,“被阻止之后就不要命地袭击我,像只野猫。”
不二无言地转动着眼珠,视线最终停在面前的酒杯上。
这个世界没有完美,这却一点也不显得可悲。
他突然笑起来,LIA是上帝派来的天使。
忍足为他倒上鸡尾酒插上柠檬片。
“不过现在是我的宝贝。”
LIA最后在“夜色”演唱的夜晚,不二一直留到了酒吧关门。
她唱完最后一支歌,客人们也离开了大半。
不二才站起来,就听她说:“FUJI,过来一下好么。”
她的神情微微兴奋,笑容也仿佛在迎接着什么一样,令不二好奇心起。
有什么事么?
FUJI,你喜欢我么?
恩?
不喜欢?
不,喜欢。
那么吻我一下好么?
诶?
不行?
那倒不是……
你有爱人是么?
啊……恩……
果然。
不二突然觉得不好意思。
你想问的是这个?
不。YUSHI在不在?
不二看了看吧台,某人正与女客人谈得愉快。
在。
那么,叫他过来好么?
凌晨四点,忍足委婉地说,对不起要打烊了,下次再聊。附赠一个轻吻,打发走了最后的女客人。
“你不回家么?”他问不二。
“我还没有祝福她。”不二回答,“而且要保护她不被狼吃掉。”
“不二你真是好人。”忍足咬牙暧昧地笑,“不过也许她并不需要。”
也许她真的不需要。
他们坐到了酒吧最深的角落里,拥吻。
不二只看了他们几秒,便移开视线不能再看下去。
他的双臂交叠在吧台上,埋头进去。但男女的喘息和衣物肢体的摩擦碰撞仍可以穿透空无他人的空间传进他的耳朵。
在台上悠悠吟唱的美丽音色,在接吻的时候也和别人没多大不同。
自己在做这种事的时候,发出的声音也是这样的么。
不二枕着手臂,觉得双肩僵硬,无法遏止地想念起手冢来。
“真的不愿意?”
两个人旁若无人,吻完便说起话来。
“不愿意什么?”
“我提起过的,手术完了以后也留在这里唱歌。还是不愿意?”
“恩……YUSHI,拆绷带的那天开始就不要再来见我了。”
“你不想亲眼看看我么,真伤心。”
“我怕看了YUSHI的脸便后悔了啊。”
“那就别后悔了。”
“可是YUSHI你知道吗,你的关西腔英语太难听懂了,我无法忍受这个。”
忍足大笑,不断亲吻怀里的女人,用奇怪的发音叫她“我的宝贝”。
不二的手指紧紧掐着自己的脸,不停地默念手冢你在哪里。
后来不二问他们两个,问他们爱不爱对方。
忍足轻松地笑,“当然爱,我爱她就像爱你一样,亲爱的不二。”
LIA却不置可否。
FUJI我真想看看你,你的笑脸一定非常漂亮,但你总是不笑。
不二说我一直在笑啊,现在也是。
可我一点都听不到。就好象无论我怎么希望,都听不到YUSHI的爱一样。
于是不二以以往任何时候所没有的热情迅速地开始修改原稿。LIA的出现使他的头脑被各种各样的臆想塞填住,急欲得到宣泄。空白的屏幕等着他的填补与倾诉——他这么觉得,并且付诸行动乐此不疲。阳光被窗帘稀疏隔离着的房间里只有故事、面包和水,仿佛连自己的意识都变得无法容存。
文章告一段落的时候,他会站起来摘下固定刘海的发夹,倒在床上努力地去嗅枕头的味道。
他并没有一直去看LIA,自从手术结束她的眼睛被绑上绷带。
他害怕去看她,束缚住视线的白色绷带太刺眼,会令他产生双目刺痛的错觉,仿佛自己也会变成那样。
LIA似乎了解又似乎不了解,她只是说以后别去看他,至少在住院期间不必再去。
“FUJI,等到我看到了你的那一天,我们就得重新开始做朋友了,那很累。”
她说出了一串手机号码。
“需要联络的话就打电话吧。还有,这个号码,不要告诉YUSHI。”
即使她不说,不二想他也不会告诉忍足的。
他经常去忍足的PUB。
忍足抱怨着没人唱歌店里更显清冷,每有艳丽的女客人倒贴上来的时候却也依旧不改地桃花满面来者不拒。
而不二很闲,只有客人要求的时候才上台去弹一两支曲子。其它的时候都只是喝着苏打水安静地想着各种事。忍足总是说他每天发呆白拿薪水,却一直帮他挡掉所有意图搭讪的外人,体贴得紧。
直到忍足问起手冢来的时候,不二才开始有了从恍惚中醒苏过来的感觉。
“喂,我说你家那位,真的放任你每天来这里不管?”
“诶…?我家……?你是说手冢?”
“不然还有谁?”
“哦,手冢啊……”
不二直了直身体,心算起日子来。
忍足伸手去拍他的额头。
“快醒醒吧,再这样每天发呆下去总有一天会傻掉的。我可不想白养个雕塑。”
但是不二没有听见。
……还有……三天。
离预定好的那三个星期只剩下了三天。
一意识到这一点,全身的细胞几乎立即跳动了起来。动了动才发觉自己已坐得僵直麻木。
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两周半,日子意外地没有他想象的那样难以度过。即使寂寥的因子在心底里始终无法消抹去,却因为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而无暇思念。
然而现在一旦想了起来,那些积聚的想念的心情无法遏止地侵袭汹涌,连思维都踉跄了起来。
不二转头看向忍足,唇角弯成漂亮的弧度。
“呐,今天早退,谢谢。”
回到家的时候已是晚上九点。
不二急欲找谁说话,刚想敲楼下的门才想起最近惠子外出取材,平时回来地很晚且倒头就睡。
接着插好了电话线想打电话给英二,却是响了许久的铃都没有人接。
他很焦躁。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把原本就整理好的衣物书籍之类的东西翻出来再放回去,然后开始清扫屋子,翻动家具在任何一个细小的地方寻找灰尘或污迹。
只要一想起之前的两个多星期的悄无声息,他就无法不想办法去做一些可以发出声响的事情。
手冢现在会在干什么呢?这个时候训练应该已经结束了,会是在淋浴么?还是给孩子们制定最后两天的训练方案?
会不会也和自己一样,为了三天后的归来而兴奋呢。
不二忙到出汗的时候,就这样想着。
也就在这时候电话响了起来。
“喂?”
“不二。”
“——啪——”
“怎么了?”
“啊……没事,扫把……扫把掉在地上了而已,手冢。”
不二用肩膀夹着话筒,手忙脚乱地拾起扫把靠在墙边,踩乱刚积扫起来的灰尘。
“——呐,现在才知道打电话回家么?”
“我打过好几次,都打不通。”
“呵呵,那也是呢。我一个人写东西的时候会把电话线拔掉,你知道的。”
“即使这样,结束的时候也记得要插上。连晚上都打不通,我很担心。”
“唔……我可不是小孩子呢,手冢。”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喂喂,你这是什么话?”
不二忍不住笑出了声,却觉得有什么东西从眼角落了下来。
话筒的那边沉寂了一会。
“不二——”
“恩?”
“对不起,别哭。”
“你在说什么呢,我可没流眼泪。明明……是在笑的。”
“不二,我听得出来,别哭。”
不二扇动着眼皮,水分一波一波地奔涌了下来。
为什么他会知道,会听得出来呢。
“手冢……我……想见你……”
“我也是。”
“我想见你,想吻你。现在,立刻,马上。”
“不二,别说傻话。”
“恩,我知道……”
“现在已经没有电车可以坐了。”
“诶?”
“明天早晨就过来,我也想吻你。”
于是不二想,如果通过电话也可以接吻的话,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