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天策]今朝有酒》咒一

1、1.

　　1.

　　岑岳总是喜欢在深夜的时候喝酒。他拿着酒壶在离营帐百步远处席地而坐，时而高歌，唱些昂扬的调子，醉意上来了也会舞枪，撩起阵阵的风声。

　　不巧我住的帐子恰巧能一字不落的听到他那雄浑的嗓音，睡着是不可能的了，我就干脆坐在一旁看他发酒疯——是的，发酒疯，我是这么定义他此类行径的，尽管我知道岑岳酒量很好，几乎喝不醉。

　　今天倒不知怎么的，这家伙忽然变得反常的安静，入夜已经有些时候，却只是坐在那儿抬头看看天空，一边悄无声息地把酒往嗓子里灌。

　　我头一次觉得他的身影在这样浩大的背景中显得如此渺小而单薄，于是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岑岳似乎并不惊讶，他转过头看了看我，露出平日里那种大大咧咧的笑来。

　　“岑岳你被风吹傻啦，今儿个不嚎一嗓子？”

　　“小红，叫岳哥。”他朝我扬了扬眉毛，但忽又转过头去，喝了口酒，望向很远的地方，长叹道，“今朝有酒今朝醉——”

　　我的角度正正可以看到他的侧脸，轮廓分明。常年的征战让整张脸显得皱巴巴的，还有好多胡渣，但那一双眼睛很亮，仿佛倒映着天边的星星。

　　“——明日愁来明日愁。”另一个声音从不远的地方传来，温和清亮。祝晏像是刚起来，头发草草的绑在脑后，含笑道，“今日没有岑兄的歌声作陪，我倒是睡不着了。”

　　“晏哥！”看到来人我眼前一亮，一溜烟跑到祝晏身边，扯着他的袖子，“你怎的也起啦，你们刚刚念的什么啊？”

　　祝晏任由我拉着，好脾气地笑笑：“罗隐的《自遣》，全诗是‘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是比喻过一天算一天，没有长远打算的消极之意。”

　　“祝晏你这不是损我得过且过，只顾眼前么！”岑岳回头瞪了他一眼，“我不比你们文化人学过这些，但话还是听得懂的。”

　　“晏哥那么好，才不屑于损你咧！”我对他做了个鬼脸，“傻！岑！岳！”

　　“好呀你个小丫头，耍涨了？”岑岳起身向我的方向走过来，屡起袖子作势要揍我。

　　我知道他当然不会真的下手，但还是往祝晏后头躲了躲，又躲了躲，只露出半个头来，掐起可怜兮兮地语调：“晏哥……你看岑岳他……！救我！”

　　“祝晏，让不让开，恩？”岑岳步步紧逼。

　　祝晏拿我没法子，拿岑岳更没法子，于是只得一手护着我慢慢后退。

　　“大晚上的，闹什么！你们大晚上不睡觉就觉得所有人都不睡了？”

　　我闻声回过头去，就看到陆六一脸不爽地大步走过来，他今天守夜，提了一杆长枪，往营帐的方向指到，“那些兄弟是不是都不用睡的，啊？”

　　“小六，”祝晏好心提醒，“其实你刚刚的音量也足以把他们吵醒了。”

　　岑岳看着陆六一脸被噎着了的表情，忽得大笑起来。他是高兴了，可我不高兴了，因为就在祝晏说话的岔子里，我被这家伙逮住了，现在他正在竭尽全力揉我的头。

　　“岑岳你也别太欺负小红。”陆六说。

　　我撇了撇嘴，没说话。

　　其实我一直不太喜欢陆六，他比我来营里还晚，但总感觉有一股富家公子的架子，让人很不舒服。而且长得白白嫩嫩的，一看就是之前没干过苦活儿，脾气又坏，真不知道是怎么在战火里活到现在的。岑岳曾经私下跟我讨论，说陆六来这儿之前应该真是哪家的公子，但他是真把陆六当兄弟，指点战斗技巧，传授沙场经验——虽然营里每个人他都真当兄弟看。

　　我记得也是从前的某个这样的夜晚，风很大，星星很亮。那时候陆六刚来没多久，岑岳美其名曰拉我出来看夜空，喝着酒看着看着就忽然像是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其实小六挺好的，你觉得的那副架子其实是骨子里带着的一种气质……消不掉的。我看啊，他又能吃苦，还很用功，最多是性格有点毛病，你也别成日向人家欠了你好多钱似的。”

　　他当时看着我的眼睛特别真诚，与平日把我当小妹妹的那种眼神不一样，让我生生把喉咙里那句“明明像是我欠了他好多钱”的腹诽咽了下去。

　　等我回过神来，我们四个已经并排坐在地上了，酒壶里的酒被他们仨分着喝完了，最后落在岑岳手里的时候，他还意犹未尽地使劲抖了抖，才堪堪接受了酒真没了的现实。

　　“小六你这是擅离职守啊？”岑岳干脆整个人躺在了地上，双手交叠垫在脑后。

　　“你哪只眼睛看到的？我这不正在守夜么。”陆六也半躺在地上，没好气地回他。

　　祝晏酒量不行，脸有点泛红，“是啊，我们四个一起守着夜呢。”

　　“哈哈，说不定将军知道了还会表扬我们！下回轮到我们守夜的时候，就换人替我们啦！”我说。

　　“想得美啊你。”岑岳撑着坐起来按着我的头。

　　陆六耸了耸肩：“不过轮到你的时候，我们四个可以还这么一起守。”

　　祝晏在一旁眯着眼睛笑。

　　也不知是不是忽然来了兴致，岑岳忽得跳了起来，抓起地上陆六的长枪开始舞。他的动作敏捷流畅，刚劲有力。拦、拿、滑、扎、撩、挑、绞、砸、劈枪、扫枪，岑岳好像有一种魔力，让扬起的沙尘都变为金色的星子，而他在那之间起舞。

　　之后他又唱起了歌，我听不懂，事实上我从未听懂过他唱歌，只是依稀猜测是他家乡的调子。但可以确定的是，还是如同往常无数个夜晚那样，声音雄浑而豪迈。

　　陆六在岑岳的歌声中转过头望向我和祝晏，大声问道：“我说！我来之前你们在谈什么啊那么闹腾！”

　　祝晏大声回答他：“诗词歌赋！”

　　陆六复又大声问：“什么诗词歌赋！”

　　我亦大声喊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陆六似乎吃了一惊：“我还以为在背‘长枪独守大唐魂’！看不出来小红你和岑岳还挺有文化的啊！”

　　然后我就看到一个空酒壶向他的脑袋飞了去，还好被祝晏眼疾手快截了下来。而始作俑者，岑岳停下了展示他的歌喉，举起枪指着陆六的脑袋：“老子一直很有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