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烈北风凉》康楚

65、漂亮得厉害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见素和流金的视线落在远处，面色透着凝重，贺兰端烈忍不住唤了她一声，谁知她置若罔闻。
　　贺兰端烈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那个方向有正在刷马的陆惊雷父子。
　　小祁风身高刚过父亲膝盖，拿着和他脸庞差不多大的刷子，费劲地刷着马肚子。陆惊雷在一旁帮他牵着马，一边确保他的安全，一边和他说着话。因为有些距离，贺兰端烈听不清说话的内容，但从陆惊雷慈爱的表情和小祁风天真的笑容可以看出，两父子聊得很是开心。
　　如果素和流金当初怀的孩子没有遭遇横祸，现在也该到了陆祁风这个年纪，他本可以和陆惊雷一样，当个好父亲……再看看失神的素和流金，贺兰端烈闭上了眼睛。
　　清晨的日光还不强烈，温柔地洒落在他的脸庞。光线透过眼皮，宣告着自身明亮。耳旁偶有马匹的嘶鸣，鼻端能闻见草叶青青。天地悠然，时间仿佛都慢下了脚步。多少年了，他都不曾享受过这般的宁静。可这宁静又让他隐约有些焦虑，担心才刚得到又要失去。
　　“想骑马吗？”贺兰端烈睁开眼，再一次询问素和流金。
　　这一次，素和流金总算没有无视他，“不了，我又不会。”
　　沉默了一会儿，贺兰端烈才说：“回头有机会我教你。”
　　他现在还在扮瘸，走路都不行，自然也骑不了马，所以只能再择时日。
　　谁知，素和流金下一秒便硬梆梆地拒绝了他。
　　“我不想学。”她说。
　　贺兰端烈微微一笑，道：“怎么又不学了？之前在朵兰岭围猎的时候，你明明说想学的。”
　　朵兰岭围猎的时候，素和流金发现北泽女子都擅骑术，所以提出想学。可回到永邺之后，这事儿就被接二连三的变故耽误了，再也没有下文。
　　“之前我是平王妃，现在我是束月女主。”
　　素和流金根本不想提过去的事。从前她是平王妃，要考虑平王的脸面，要在北泽王室立足，所以想学该学。可现在她是束月女主，已经用不着再去考虑这些。她该想的是如何让束月繁荣昌盛，以及眼下如何逃离这里。
　　贺兰端烈把她绑了来，也不说下一步要怎么办，让她无从应对。不过话说回来，这次要不是她一意孤行，非要来北泽拜祭贺兰端显，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我大概是天底下最糟糕的帝王吧？
　　素和流金这么想着，仿佛能看见兄长失望地摇头叹气。他当初那么艰难才将束月的江山基业交到她手里，她却如此轻率地置自己于危险之中。好吧，贺兰端烈也不会真的让她有什么危险，可是把她扣在这里，比让她受伤后果更严重。不知道闵惟君有没有发现她已经失踪，素和流金很后悔没听他的多带些侍卫。可是，当时在平冗城里，就算她带的人再多，只怕都于事无补。她怎么就那么背，刚好遇上了微服出行的贺兰端烈，还被他逮了个正着。
　　“你是何种身份其实并不要紧，骑马可以感受到真正的风驰电掣，能让人心生快意。”贺兰端烈还在试图说服素和流金学习骑术。
　　素和流金不为所动，只是说：“你若放了我，我一样能心生快意。”
　　贺兰端烈也不生气，像用糖果诱惑小孩似的对她说：“如果你学会了骑马，说不定有一天能骑着它逃离我。”
　　“你现在是在鼓励我逃离吗？”怎么听着像在下套？
　　“算不得鼓励，反正不管你逃多远，我都会跟着你。”
　　贺兰端烈笑得温和，仿佛话里说的都是最自然不过的事。
　　素和流金心中不岔，忍不住嘲讽他：“北泽平王这么闲了？”
　　“我不闲，可是为了你，我愿意花时间。”
　　他语气半真半假，眼中却蓄满了情意，素和流金觉得自己又要被这个人迷惑了，索性翻了个白眼，抬头看天，不再理他。谁知这幼稚的举动惹得贺兰端烈大笑不止。
　　就在这时候，一名健硕的中年男子带着两个士兵一同走了过来。

　　三人走到贺兰端烈面前，便行了跪拜大礼，只听为首的中年男子说道：“巴托征马子将军郭子年参见王爷。”
　　虽然他们表明了身份，但常赞和其他几个侍卫还是警惕地挡在了平王的身前。贺兰端烈此次是微服出行，并未将行程告知地方官员，昨日为他接风洗尘的也只军中旧部而已。所以，这郭子年来十分可疑。
　　不过，算他运气好，贺兰端烈此时正高兴着，才没有让侍卫将他立刻拿下。
　　“你是如何找到本王的？”他问。
　　郭子年正要回来，就听不远处的陆惊雷喊了声：“是我让他来的！”
　　贺兰端烈扫了一眼陆惊雷，不动声色。
　　抱起仍在刷马的小祁风，陆惊雷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平王的身边，然后放下儿子，与郭子年一起跪在了平王面前。
　　“郭子年告诉末将一个消息，末将觉得王爷也许会想听听，所以就作主让他过来了。”陆惊雷向贺兰端烈解释。
　　小祁风看到父亲这个样子，也有样学样，跪了下去。
　　素和流金忍俊不禁，“扑哧”一下笑出来，于是问陆祁风：“陆小公子，我第一次来这马场，你陪我去看马可好？”
　　陆惊雷虽然行事乖张，但在大事上从不糊涂。他特意选了这个时间，避人耳目，让郭子年私下来见贺兰端烈，可见事情并不简单。素和流金又不是傻瓜，与其留在这里等贺兰端烈赶人，不如自己识趣先走。
　　陆祁风年纪虽小，但已经学会了欣赏美人。现在有素和流金这样的大美人对他发出“邀约”，他心中雀跃，但还是不忘看向父亲，知道要得他首肯。
　　陆惊雷是知道素和流金的身份的，所以特意先看了看贺兰端烈，等他点了头，才轻声对儿子说：“去吧！”
　　陆祁风得了准许，便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朝素和流金飞奔而去。
　　当素和流金牵住他的小手，他心里顿时美上了天，高兴程度不亚于父亲带他去骑马。
　　碧空如洗，青草离离。
　　温柔女子与活泼稚儿的背影看上去那么美好，贺兰端烈盯了好一会儿，才对身边的常赞使了个眼色。常赞会意，立刻安排两名侍卫跟随她们，以策安全。

　　那厢，小祁风跟着素和流金在草原上漫步，十分尽责地将自己所知道的养马知识一一讲解给不懂马的漂亮夫人听。
　　“……战马都在马厩里，在外面跑的只是普通的马。爹爹说，不可以让战马在外面乱吃草，那样会生病，马要是病了，就打不好仗了。爹爹说，等他的马生了小马驹，就给我养着。以后我也当将军，去打仗，就有坐骑了……”
　　小娃儿喋喋不休，素和流金也不打断他，极有耐心地听他说着，觉得他奶声奶气的语调，是这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多听几句，心都要化了。
　　“夫人会骑马吗？”陆祁风问她。
　　她笑着摇头。
　　听到这个答案，小娃儿显得十分高兴，只听他说：“那、那等我再长大些，等我有了马，我就带你去骑！”
　　“不是教我骑吗？”素和流金提出疑问。
　　“不用！”陆祁风很笃定地摇摇头，“爹爹说，女子不用会骑马，男人来骑就行！我娘亲就不会，爹爹说这样最好了！”
　　“哪里好？”
　　“爹爹说骑马很累，还可能摔跟头，娘亲摔了他心疼，所以不要学。”
　　这个陆惊雷，果然是爱妻如命。北泽女子以会骑术为荣，到了他这里反而是不会最好。素和流金觉得，除了不希望妻子受伤，他大概还希望自己的妻子多依赖他一些吧？她一点也不觉得这想法感人。骑马的确危险，但危险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
　　她赞成贺兰端烈的说法，骑马才能体会风驰电掣的快意。他希望她有机会体会这份快意，这一点对素和流金而言就大大强过了只会剥夺妻子机会的陆惊雷。不过，在她的认知里，只有自己手握缰绳才会有真正的快意。陆惊雷载着公孙筠秀，公孙筠秀也能体会风驰电掣不是？可那样和乘坐马车有何区别？不过是速度快了一点，哪里及得上自己策马奔腾的自由？
　　陆祁风太小，素和流金和他说不了这些，于是问他：“那你怕不怕摔？”
　　“我不怕！爹爹说了，男子汉铜皮铁骨，摔了会疼，但不会坏的！”
　　这个陆惊雷！素和流金真是哭笑不得。这么小的孩子就这样教，是要把自己的儿子练成个小金刚不成？
　　“真的摔不坏吗？那我试试。”
　　忽然起了坏心眼儿，素和流金蹲下/身，并起两指往陆祁风的肩头一戳。小娃娃口齿虽伶俐，可下盘不稳，一个不留神就摔了个屁股蹲儿。因为太突然，他大眼眨巴眨巴，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是漂亮夫人坑了自己。
　　“哈哈哈哈哈……”诡计得逞的素和流金笑得前仰后合。
　　从小被父亲灌输“男子不能欺负女子”的观念，让小祁风根本没想到要报复她，只是一骨碌爬起来，在素和流金面前转了个圈，说：“夫人看，我没摔坏呢！”
　　素和流金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忍不住掐了一把他粉嫩的小脸蛋。
　　“是呢，一点儿都没摔坏，陆小公子真厉害！”
　　突然被夸了，大方的陆祁风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小脸红酡酡的，特别可爱。
　　“夫、夫人也很厉害。”像是不甘心落后，陆祁风也夸起了素和流金。
　　“哦？我哪里厉害？”
　　“夫人……夫人漂亮得厉害！”
　　这话若是换个人来说，肯定会显得轻浮，可从陆祁风口里出来，却是最真诚的赞美。
　　素和流金含笑抿唇，轻轻说了句：“谢谢。”
　　陆祁风的脸更红了，也不敢看她，视线在草地上来来回回，忽地停在了某处。
　　素和流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明白他在看什么。
　　只见小祁风走过去，摘了一朵金色偏橘的小花。那花朵在草原上遍地都是，似乎并无特别之处。可这时节正是它开得最灿烂的时候，仿佛每一瓣都有着自己独特的完美。陆祁风将它摘下，郑重地送到素和流金的面前。
　　“送我的？”
　　陆祁风羞涩地点点头。
　　素和流金接过来，顺手插在了自己的鬓边，问他：“好看吗？”
　　“好看！”
　　陆祁风把头点得像捣蒜。素和流金接受了他的礼物，让他特别欢欣鼓舞。

　　“王爷？”
　　听到郭子年的呼唤，贺兰端烈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因为太关注素和流金那头的动静，把跪在自己眼前的臣子忽略了。
　　“嗯 ，你继续。”
　　“末将已经说完了……”
　　郭子年也不知道平王到底是在装傻还是真的对他说的话不关心，急得满头大汗。
　　陆惊雷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一阵唏嘘。这可是北泽平王啊！战场上的铁血杀神，居然也会为了个女子失神。想当初他说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公孙筠秀，平王还鄙视过他呢！说什么男儿要有大志向才能成大事。可成大事到底是为了什么呀？不就是为了给自己心爱的人撑起一片天地，然后和她安安心心、长长久久地守在一起过日子吗？平王觉得他想法太简单，他却觉得是平王没想明白。现在看他这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开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