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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章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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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越的左肩莫名地不疼了,那天恰好苏苏回来。
他用一个早上,回忆一个月前,他和苏苏是如何相处的,苏苏喜欢和他说什么,他又是怎样回答。直到坐在去机场的校车上,也没记起来。车里空空的,他心里更乱。
午后的阳光下车流散漫,林越向窗外出了一会神,想起苏苏发的信息,他掏出手机,翻看信息记录。
苏苏的信息都很长,主语谓语宾语,形容词副词语气词,还加表情符号。有时候,一条拆成好几条传过来。有时候,打错了字,又发一条更正。
林越的回复总是很短,一句话,句号。有时候,一个字,嗯。有时候,他给他回电话,通话绝不多于三分钟。
尹千商隔了过道,凑上来偷窥,林越瞥他一眼,把屏幕按灭了。尹千商煞有介事地咳嗽一声,坐直身子,不一会又瞧过来试探。
“你们,到什么关系了?”
“普通关系。”
“有多普通?”
“就像你我。”
尹千商瞧见林越的手,在身侧,缓缓握住了,他一把抓起他的手腕。
“心理学上讲,人在言不由衷的时候,都会有一些,不寻常的小动作。”
尹千商笑得一脸奸计得逞,林越把手抽回来,又给他一逮,拽住了。
“手这么凉?紧张?林越,你也有今天?”
“你想多了。”
尹千商松开手,仰天长叹一声。
“那天你来送机,我回去就和哥几个打赌,我说林越和苏苏一定睡过了,他们还不信。看你这样子,是想让我输。”
“都为人师表了,还这么无聊。”
林越哀其不幸地摇了摇头。
“难道,我猜错了?人家苏苏只当你是哥们,是你把人家当心上人了?”
尹千商不那么有信心了,但仍不死心。林越转开眸子,唇角扬了扬,尹千商没看见。
“你没输。还有,苏苏的名字是四个字,不许叫那么亲。”
那天,人来人往的机场出口立起小站,支起海报,上头写了欢迎回家,有花,有糖果,一群年轻人围拢过来,击掌,拥抱,说笑,好像士兵征归。
苏苏不在那里。
出站已近尾声,人群散了,又拥上来,等待下一班出站。林越听见尹千商在身后叫他。他回头,尹千商挥手说,他先和孩子们回校,末了还抛来一个复杂的眼色。
林越差点叫住尹千商,他想问他,苏苏去哪了。他知道问也没用。苏苏总是这样。
目送他们走远了,林越才想起可以打电话,他背对出口,倚在栏杆上,拨苏苏的号码,电话很快通了,可是苏苏没说话。
“你在哪?一切都好?”
林越问。苏苏只叫了一声师兄,就不吭声了。
林越一转身,一目熙熙攘攘中,他一眼看见了苏苏,在他对面,还有点远,千万人里最安静,也最笃定,像是,从时光之外,一步步向他走过来。
苏苏也看见了林越,他心里在悄悄开出花,可是他没有笑,也忘了说话。
他把林越的纽扣弄丢了,登机的时候还攥在手里,一觉醒来就不见了。他到处找过,直到乘客全部离开,机组清理好了客舱,也没有找到。
苏苏停下步子,他怕走近了,让林越看出他不那么高兴。
林越松了口气,冲苏苏笑了笑,通话还没断,他想说点什么。忽然,有个美丽的女子,向苏苏快步走过去,一下子把他抱住了。
女子的长发高高挽起,短衫,长裙。苏苏被她像哄三岁小孩似的,抚了抚后背,又在脸上捏了几把,忍不住笑了。那是苏苏的母亲。
那天林越看着当母亲的,一手拎行李,一手领儿子,春风拂面一样来了又去,苏苏和他对望的目光,一寸一寸移开,偶尔少少俯身,聆听母亲问话,然后乖乖作答。
林越才蓦然知觉,他和苏苏有多少想都没想过的事不得不面对,在此之前,不止苏苏,还有他自己,都让罗曼蒂克冲昏了头。
林越信步走出航站楼,盛夏的天光灼得伤眼,他抬手去挡,心里倒没有多失落。反正,苏苏回来了,怎么都好。
他没想到,苏苏一个人,拖了行李,正站在路对面等他。
在他们中间,车流仍旧不息,高大的巴士隔断了视线,再望到对面时,林越看见苏苏低头笑了,只是不肯回望林越一眼。
林越从车与车中间的空隙,横穿过去,走了好一段曲折。等站在苏苏跟前才想起,第一句话还没准备好,两个人相对站了一会,同时说了个我字,又没话了。
“你先说。”
林越说。
“我都没想到,师兄会来接我。”
苏苏还是没抬头。
“我恰好,来接一个朋友。”
林越的话,苏苏信了一半,他抬起头,清瘦,还有点苍白,一对眸子仍是初见时,那么清亮亮的,星星一般好看。
“那……他要是还没来,我陪你等会,行么?”
“不用。”
林越伸手,抚在苏苏颊上,苏苏握住那只手,脸颊在他掌心蹭了蹭。林越那句话,苏苏不信了。
“师兄,你别等他了好不好,你接我一次,让我虚荣一回,好不好?”
“妈妈一个月没见你,那么远来接,就这么让她一个人回去了?”
苏苏大着胆子往林越怀里一倚,搂在他腰上。
“我和妈说了,我有喜欢的人了,我要和我喜欢的人一起回学校,妈别提有多高兴,足下生风的就走了,还说早点带你,哦不是,带我喜欢的人回家吃饭。”
林越“嘘”了一声,又哄又吓的苏苏几乎把后半句呛回喉咙里,好像周围真埋伏了敌人似的。
“你怎么和妈妈胡说八道?”
苏苏更得寸进尺。
“我没有。师兄,等你有空了,和我回家一趟,尝尝我妈烧的菜好不好,她的厨艺可好了。”
“苏苏,别胡闹了。”
林越把苏苏的手从身上扯下来。苏苏仗着一个月没见,师兄舍不得生他的气,不仅不放手,还扑上来搂他脖子,下巴压在肩窝,硌得人生疼。
“师兄,你别多心,我不说……那个什么。我只说你是师兄,只说你很照顾我。我不让别人知道,只让……我自己心里知道,师兄是我喜欢的人,就够了。”
这么一句话,说得林越心里又一抽一抽的疼,又或者,是怀里的身体太消瘦了。他想抱抱他,抬起手,却扶在他肩上,把他隔开了。
林越让苏苏站好,牵起他的手,在指间扣住了,拉过他的行李。
“先回去再说。”
回校的地铁是环线,车厢一拥挤,林越天经地义把苏苏搂在怀里了,不时低头看他一眼,苏苏像只路边捡回来的小猫似的,从他臂弯里探出头来,一句话也不说,只管盯着他看,眉梢唇角都是快乐。
人渐渐少了,有了空位,也不肯去坐下,一不小心,就旁若无人地过了站。
是林越先反应过来的,他说苏苏我们是不是忘记下车了。苏苏抬头看了看指示灯,把头埋到林越颈窝里,闷笑半天,也没有半点亡羊补牢的觉悟。
于是地铁又环行过整座城市,两人在角落里彼此偎着,看着一站一站,亮了,又灭了,乘客多了,又少了。
下车时天色已晚。
林越送苏苏回宿舍,把行李搬到楼上。苏苏又送林越下来,两个人站在楼前,他问他明天想吃什么,他问他会煮什么。
他说,他喜欢什么,他就会煮什么,他说,他会煮什么,他就喜欢什么,在来来去去的路人灼灼的目光下,讨价还价不依不饶,又磨蹭了一个小时才分别。
林越散步回到教工宿舍,在门后靠了好半天,心跳还是比平时快。
从这里,看得见小客厅的窗,天边的红云燃尽了,夜就要降下,他走过去,最后向窗外望了一眼,把窗帘挂上了。
苏苏总说,这房子的墙纸和窗帘暗得像秦始皇陵,好像他真在那儿住过似的。他每次一来,就把房间的灯全都按开,林越四下看了看,逛到书房和卧室门口站了一会,随手把灯都打开了。
他到浴室,把苏苏的毛巾挂好,牙刷摆好,沐浴露,换上苏苏喜欢的青橄榄香。
衣柜有几件苏苏的衬衫和短裤,留住时换下来的,洗过,就临时叠放在最上头,林越腾出一个抽屉,把它们收好。
关上衣柜的瞬间,从穿衣镜里瞥见床上,林越停了一下,记起苏苏宿舍的床上有一只小熊布偶,他想这张床上,是不是该添个抱枕。
书桌让苏苏的小说杂志CD占去一半,和林越的书混在一起,林越没收拾过,是怕苏苏回来找不到。这会,他把它们拣出来,摞在书桌一角。
转身,是满满一墙的书,有一半是沐子胤的,林越把他这一半里,不怎么看的挑出来,在纸箱里封存了,空出半层,把苏苏的书都迁上去。
在书桌上,还找到了那份被苏苏当成告白书,写得天花乱坠的见习报告,林越扬起来,对灯看了两眼,笑了,他拉开存放书信和日记的抽屉,把它压在最底下。
最后林越把他和苏苏的水杯并肩放在茶几上,坐下来。
九点多了,苏苏发信息了么?一忙,就克制住了不时去看一眼念头。林越按亮手机,没有苏苏的信息。
林越撑着额头,在心里打了十五分钟草稿,他要给苏苏发一条信息,他从没主动给他发过信息,他想问他,晚上是不是过来住。
这个问题有点突兀,他怕吓着苏苏,所以尽可能委婉。
宿舍是不是很热
林越打出一行字,删了。
如果睡不着可以
林越打出半句话,删了。
又想了想,林越打了一个你字。他想问你还好么。顿了几秒,他把那个字也删了。
他给苏苏打电话,苏苏没接。是病了?要么,伤心了?得去看看他。
楼层灯是声控的,门一开就亮了。林越看见苏苏倚在楼道一侧的墙下,灯光一晃,他抬手去挡眼睛,手里握了一束干枯的树枝。
“来了多久?也不敲门?”
苏苏有点无措,来的时候心不在焉,手机落在宿舍,来了多久,自己也不知道。他有点怕敲林越的门,才分别不久,怕师兄烦了他。
他从远方,给林越带回一个礼物。他一心惦记把它亲手送给师兄,可是,它已经变丑了。
那是他到甘泉村的第一个周末,村民赶马车,拉上几个大学生去看雪山。半山上,向阳的一边有一树桃花,六月末了,花才初绽,半山旧雪里几枝新红。
苏苏折下一枝,几朵小花用手帕裹了,小心安放在琴匣里。他每天比别人早起一点,对它发一会呆。有好几次,他想揭开手帕,看看桃花可曾安好,又舍不得。
“给我的?”
林越伸手去接,苏苏没有松手。花已经枯黄了,黏在枝上,一碰就落。
苏苏说山上很冷,半树是花开,半树是雪,当时我想,师兄也在这儿,该有多好。
“别回去了。”
两个人为这枝枯萎的桃花拉扯了一会,林越忽然说。苏苏一时没听清,手也松了。
“什么?”
“我说住在这儿。”
苏苏脸上一烧,说了声哦,低头钻进屋里去了。
猜硬币的结果,是床归林越,苏苏睡沙发。可是,苏苏爬上床来,没打一声招呼,林越也没反对,他翻过身去,熄了灯。
两人相背而卧,无眠了一小时。这夜静得了无虫鸣,彼此的浅息声声在耳,谁都不敢轻动,只怕把心跳也走漏了。
林越转过身,见苏苏蜷在床边,可怜兮兮的。
“没睡?”
“嗯。”
声音有点哑,苏苏轻咳了一下。
“过来。”
林越伸手,碰了碰他的肩。
苏苏得了允许,有点忘乎所以,翻身一扑,偎到林越怀里,在他肩上找到一小片柔软,枕在上面。
林越收拢臂弯,把人拥好,在他身上轻拍。
“睡不着,就说说支教的事。”
苏苏嗅着林越身上好闻的青橄榄香,闭上眼睛。他说甘泉村其实没有甘泉,那里的水很少,很苦。
可是,苏苏说那里很美,晴天的时候,看得见很远的雪山。孩子也可爱,他教了他们周杰伦,他们就用RAP念课文,气得校长抄起笤帚边追边打。
林越噗一声笑了出来。
“师兄,等我们老了,去那里教书好不好,把小朋友都教成学霸,都考上我们学校,好不好?”
林越说,好。
“对了。”
“嗯?”
“我去看雪山那天,回来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我梦见雪山上,有一朵红花。”
苏苏记不清了,只是每每提起,就发觉心里隐约还在难过,那并不是一个美梦。
“苏苏。”
沉默了好久,林越忽然说。
“你回来了。”
这句话,是他在机场的时候就想说的。
苏苏在他怀里,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师兄,我回来了。”
林越抬手,把床灯,轻轻调出一点亮,借那寸许微光,捧住苏苏的脸,细细看来。
苏苏还未适应这光,低垂了眸子,眼睫忽闪几下,林越倾身过去,吻在他的眉心,这吻迟疑了几秒,沿鼻梁滑下来,吻到鼻尖,轻咬了一小口,苏苏忍不住笑了。
笑还没敛住,林越的吻就落在他唇上,轻浅地缠住,像含了一口桂花糕。苏苏回亲他,试了几次,时候总是不对。
林越让他搂住他脖颈,翻了身,把他拥在身下,像喂小猫似的,一口,再一口,等他来应,两人的吻渐渐绵延,分不出彼此了。
苏苏穿的是林越的旧格子衬衫,他悄悄解了他扣子,苏苏的回吻迟了迟,没有合上拍。
“怎么了?”
他是不是在害怕?林越有点不放心。
“不是先蒙眼睛,再把手捆床上么?”
林越听见,愣了一下。苏苏不是存心煞风景,他只是好奇心大过了害怕。
“喜欢那样的?不行,你还没长大呢。”
“师兄才没长大呢。”
看来,小猫是心里不服了。
林越俯身,在苏苏唇上咬了咬,用了点力,苏苏疼得哎呦一声,他瞅准了林越心疼的一瞬,跃起来,一举把林越扑在爪子底下,像捉到一顿大餐似的,亲了亲林越的脸,又亲了亲林越的下巴。
“千商老师说,支教回来有奖励,我还以为,开个班会通报一下,就算奖励了,没想到,有这么大的奖励,千商老师是不是给了师兄很多钱?”
林越笑了笑,格子衫敞开了,他用目光,把半掩下尚显青涩的锁骨,腰,小腹,勾画了一遍,他瞥见苏苏脸红了。
“你觉得尹千商有那么多钱给我,让我来干这个?”
林越边说,边抚上苏苏的肩,沿他光润的背脊,一路摸下去,把衬衫褪下。他把吓住的苏苏向怀里一搂,扑回枕上,不费吹灰之力。
“不许说话了。怎么这么不严肃?”
苏苏盯住林越的眸子,含了一目的春水,却不笑,他不敢说话了,任由林越握了他的手,教他来解他的睡衣扣子。
衣裳褪了,林越又把苏苏手掌覆在他心口,教苏苏一寸一寸往下摸,好像是他才摸了苏苏的,舍不得苏苏吃亏,故许他摸回来。
再往下,苏苏不肯了,他的手挣出来,搂住林越的脖子,脸埋在林越颈窝里,一息一息浅浅扑在他肤上,暖暖的撩人。
林越亲了亲苏苏的耳朵,沿颈侧,边吻边咬,路过的地方,麻麻的,带点钝钝的微疼,苏苏忍住不吭声。他招架不住的,是师兄的手,那手烫烫的,抚过他肋侧,摸过腰际,一路向下。
苏苏一紧张,快喘不过气了。林越的吻覆上来,他说苏苏,苏苏,不怕,有师兄在,他调匀了他的气息,再亲他的眼睛,让它们阖上,手中的动作,才继续下去。
并不算娴熟,只是,极小心,他的动作让苏苏惊呼了一声,那是第一声,一把温润甘甜的好嗓音,在小小的卧室里漾开,比他唱的歌还动听。
林越知道,那不是抗拒,而是迎接。苏苏,是他往生里失散的新娘,为这一夕重逢,已经等了他一千年。
苏苏恍恍惚惚的,他以前单知道,林越师兄长得好看,待人温柔,又冷淡。他从不知道,师兄还会这样。这样?这样!
他像睡在干枯的河床上,忽然周围有了水,生了春草,游来小鱼,它们把他打开,缠住他的身子,让他沉下去,溺水。有个人,一次一次把他救起来,抱他,吻他,给他呼吸,给他体温,给他疼,和欢喜,给了他一个世界。
他唤那个人,一声比一声甜美,他不记得那个人的名字,他只知道,那个人是师兄,师兄,师兄。
天亮时风又吹云,树又蝉鸣,没透露半点消息。
苏苏醒来已近正午,林越坐在床边,握着他手,盯着他看。他望了林越一会,想自己怎么在这张床上,这人是谁来着,想起来了,就哗地一下,蒙上被子,不理林越了。
“我看了,苏苏下午才有课,先起来吃点东西,有三食堂的豆腐花,你喜欢的。”
林越揉了揉那一坨被子说。被子动了动,不理他。
“那就再睡会,不想去听课,我和尹千商说,给你请假。”
被子闷闷地说,不用了。
“那,我先出去。洗澡水放好了,干净衣服在衣柜里,你的抽屉,是最上面那个。有什么事,叫我。”
林越拥着被子亲了一口,也不知道亲的什么部位,被子不动了。
苏苏收拾好了,林越正在小桌边等他,他没坐下,盛了一勺豆腐花喝,又叼了一片面包,也不看林越的眼睛,只说了句,走了,就去开门。
林越叫住他,从小桌上,抓起一串钥匙,是这个家的钥匙,还有一把,是用来开书房那个书信日记抽屉的。他倚在门口,握着苏苏的手,把钥匙放在他手心。
“听完课就回来,给我打电话。”
苏苏脸一红,反过手心,把钥匙还回林越手里。
“我不要你的房子,你……给现金就行了。”
林越听了一会,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你一夜多少钱?”
“看着给。”
林越好半天没说话。苏苏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我家里,没那么多现金,等过一段时间,一起结算给你。”
苏苏眼圈都红了。
“不能太久,我数学不好,怕忘了,怕算不清楚。这样,你一个月结一次。”
“五十年,行么?”
林越把钥匙又握回苏苏手里。
“咱们,还得一起过日子,柴米油盐的,我数学也不好,等都过完了,你说是多少,我就给你多少,好么?”
苏苏心里正乱,也没明白林越的意思,他只隐隐觉得,这是一句很好听,很好听的话,好听得让人害怕,他转身就跑了,头也不回一个。
林越不明白苏苏怎么了。他曾经那么明白苏苏,苏苏说一个字,他问都不用问,就知道他想的什么,可是,在他这么想明白他的时候,却一点也弄不明白了。
他站在忽然空落落的屋子里,自作自受覆水难收了几分钟,给尹千商打了电话,问了这堂课的教室。
那间教室很小,林越一推门,就惊起一滩鸥鹭。那一滩鸥鹭几十双眼睛的目光,刷地一下,从林越身上飞掠过去,齐齐落在苏苏的座位上,掷地有声。
苏苏却没反应,他坐在窗下的小角落里,对书发呆。
林越坐得远,和他隔了几行几列,他给他发信息。
和我谈谈。
信息发过去了,隔过中间横斜十几个座位,林越远远地看苏苏。苏苏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没有回复。
一个月结一次,也行。
林越的信息如是说。
苏苏又看了一眼,还是没回。
今天就给你
你先告诉我价钱
再告诉我
为什么伤心
林越连发了四条信息,苏苏不理他,也不知看了没。林越再一抬头,望见苏苏趴在书上,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哭鼻子。
三节课,林越望了苏苏两小时,快望成石头。
下了课,林越又追了苏苏两条林荫小路,他和他说了好多话,问了好多问题,最后苏苏难过得走不动了,就坐在树下的长椅上。
林越的话,和他的信息一样,让他心里难受,手机,他上课的时候就关了,它在上衣口袋里每震一下,苏苏心里就难受一下。
林越半跪在苏苏跟前,仰头看他,还好,没哭。他不再问什么,只望着他,等他说话。
苏苏看林越这样陪他,更如坐针毡。
“师兄,你还像以前一样行么,别这么好,我不习惯。”
林越把他冰凉的手握过来,捂在膝上。
“那你对我好了这么长时间,我都没不习惯。”
“我没对你好。我是追你,我对你图谋不轨。”
“嗯,你追我,就没想过我有一天会答应?”
“我想过你会答应,可没想过你会喜欢我。”
苏苏的话,林越又没听明白,他看着他不说话,琢磨这个文学系的小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师兄,你……你还没喜欢我,你只是烦了,对么?”
“傻瓜,早就喜欢你了。”
苏苏的眼泪刷地一下,落了好几颗在林越手背上。
“别,你一喜欢我,我就报答不了了。”
小路上过来过去的人,认得林越的不少,看苏苏一哭,都缓下步子,刹那之间八卦味十足,林越师兄气哭文学系小师弟的消息,恨不得立刻登在校报头条上。
“那苏苏不喜欢林越了?”
林越问。
“我喜欢,从没这么喜欢过。”
苏苏哭得更伤心。
“我追你的时候,把力气都花光了,你忽然这样对我好,我想对你再好点,可是我什么都没有了。”
林越抚上苏苏的脸颊,给他擦眼泪。出门时走得急,身上连包纸巾也没带。
“那就别再好点了。”
“不好点,就留不住你了。”
“留得住,你别乱跑,就留得住。”
苏苏终于肯抬头看看林越。
“真的?”
“真的。”
“那,那你先起来。”
苏苏也注意到路人投来的如织的目光了。
林越在苏苏旁边坐下,腿麻了,一时也走不动,他把他拥在怀里拍了好久,谁知这一哭就止不住,好像把这大半年追他的委屈都哭出来了。
“还有伤心事么?”
苏苏一边在林越衣襟上抹眼泪鼻涕,一边哽咽,他最后说了一句让林越毕生难忘的话。
“早上的豆腐花还有么?好饿。”
“你到底,一夜多少钱?”
“师兄先讲个故事,我就告诉你。”
那天晚上,林越换新了床单,把苏苏用毛巾裹好,抱出浴室,又抱上床,盖好毛毯,拥在怀里的时候,苏苏这么说。
“什么故事?”
“可怕的故事。”
林越想了想。
“比如,林越活在这个世上,有九百年了?”
苏苏煞有介事地信了
“那间非公开收藏室里的文物,其实都是你的?”
“嗯。”
“楼兰公主也是你的?”
“是。”
“那以后我死了,你也让我睡在那个里面?”
苏苏。
不会的。
这九百年,是一个,你和我的故事。
所以,故事结束的时候,你和我,都会不在的。
苏苏笑了,他在林越怀里打了个冷战,他说师兄你讲故事真可怕,完全没吓到我。
林越也笑了,他吻了吻苏苏的眉心。
那天,陪玉泱在明心堂前捉迷藏,他用手帕,蒙住我的眼睛,一刹那,我想起了你小时候,我从没陪你玩过游戏。
我多想,当这手帕蒙上,再揭下的时候,我抱起的是你。
若真是那样,我该怎样望着你,怎样和你说出第一句话,你是会哭,还是会笑。
我该用怎样的轻描淡写,把这段没有你的,浩荡无尽的时光藏住。
你放心罢。
这样盘算着,日日夜夜,反复绸缪着,这一世,我一个人,二十年,三十年,也能轻易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