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罚Ⅰ原罪录》午后贪睡的猫

3、原罪Ⅲ

　　纵火犯。
　　这几个字听起来有些刺耳，薇拉平静地看着女警官，视线掠过女警官带着雀斑的脸颊，圆圆的下巴，几丝落在肩上的发丝后，落在她深色制服上别着的名牌。
　　玛利亚·李警官。
　　“你不想为自己辩解些什么吗？”玛利亚警官看着薇拉，低沉着声音。她的声音没有女人的娇软，更多了几分理性的沙哑，在小小的审讯室听起来令人安心。
　　“我说的，你们会相信吗。”被列为重点嫌疑人的女孩终于开口，或许是因为长时间没有说话，几个字凑成的一句话，她咳嗽了一次才说完整。这句疑问句，却被她说出了陈述的语气。
　　“说说看。”查尔斯靠近了办公桌，重新拿起被丢在记录本上的钢笔，低着头准备记录，“要知道警官的工作就是倾听。”
　　“……就要开始了。”
　　查尔斯疑惑地皱眉。
　　“你们现在看到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像是回答查尔斯的问题，却更像是对自己说话，薇拉平静地看着透明一次性水杯中轻轻摇晃的页面，一字一句地念着，“原罪，我们不是因为犯了罪才成为罪人，乃是因为我们是罪人，所以才犯罪。人类罪孽深重，神对人类失望透顶，终于决定重新洗牌。”
　　“它们马上就要来了，来自地狱的亡灵。神让已死之人复活，让已死的人惩罚活着的人，将更多的人变为傀儡……”
　　薇拉平静的阐述听起来有些慎人。
　　“没有语言，没有思想，它们只有最基本的捕食欲望，对鲜血的渴望，对存活生灵的渴望。神在死亡与生存的边界重新界定了一个炼狱，它们就来自那样的炼狱，它们从那儿来，背负着，把我们都带到那里的使命。”
　　“等等，格拉伊小姐，您的故事很有趣，我也对此深感兴趣但是……我们可不可以先讨论一下蓝瑟大街的纵火案？”查尔斯打断了薇拉，他将几组照片从玛利亚拿来的文件夹中拿出，摊开摆在薇拉面前，“可不可以请你仔细回想一下昨晚您在哪里，都做了些什么？这些是火灾现场的照片，希望……您能提供有效线索。”
　　照片上是被烧焦一片的房间，台灯，时钟，书本……摆放在房间的物品此刻只剩残灰烬，大火改变了原有事物的客观面貌，只有偶尔有几个家具还能看出原来的形状。地上满是浑浊积水，屋子里残留着没有散尽的浓烟让这些照片看起来有点模糊。
　　“……我不知道。”
　　“但是……”
　　“我没有那个时间段的记忆。”
　　她的话让人费解。
　　她像是人工机器人一般，被人随意地输入记忆，而不是记得，或不记得。
　　“那么……您能提供不在场证明吗？”查尔斯看着薇拉，补充，“凌晨一点，在您进入公寓的这段时间内，和谁在一起，或者，是否有通话记录？”
　　“……或许没有。”
　　薇拉不急不慢地回答。
　　她的语气，听起来就是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
　　尽管这场火灾，她是唯一毫发无伤的幸存者，也是这起纵火案的重点嫌疑人。
　　查尔斯感觉脑袋有点儿沉。
　　他在这个女孩身上耗了三个多小时，但是依旧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在审讯室墙上巨大玻璃的另一侧，他的上司还在注视他的一举一动，他是否能破纵火案，关系到他今年的年终奖金。
　　“……那么，我能听听一个年轻女孩凌晨回家的故事吗？我的意思是，在您回到公寓之前，您都做了什么？”
　　凌晨。
　　像是被提及记忆中某个闪烁不定的关键点，薇拉皱起眉头，感到脑袋一阵轻微的刺痛，像是神经元被一双无形的大手轻轻拉扯了一下，原本笼罩在周围的迷雾像是在这一刻略显消散，但是又卷土重来般重新将这一切掩盖。
　　是不是应该……想起些什么？
　　薇拉手肘撑在桌子上，泛白的指尖深入发丝，纠缠着，凌乱着，咬着下唇脸色显得更加苍白。
　　“……啊，如果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说也没关系。”查尔斯略带抱歉地笑了笑，“毕竟记忆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像录像那样准确，我们有足够的时间让您思考回忆。”
　　薇拉无声地看着查尔斯，停下的双手依旧搭在桌上。
　　查尔斯叹了口气，合上了笔记本。
　　“那么接下来，我很抱歉，您可能会被作为纵火犯而被调查……我们会介入您的生活，调查您的家庭，社会背景以及人际关系。”查尔斯的声音略带沙哑，他看着坐在对面的嫌疑人，谈话的语气却更像是讨论一笔生意，“希望您能做好心理准备，这是必要调查程序，如果您想起什么有效线索，可以随时向我们汇报。”
　　薇拉垂下眼眸，陷入了沉默。
　　查尔斯整理好照片，抬眼看了几眼薇拉，他知道她有话要说。
　　他需要等待。
　　这也是警察的工作，在暗处，静静等待猎物的出现，最后钳制对方的咽喉。
　　他所好奇的是，这个女孩身上笼罩着的谜团。
　　她很镇定，不像有精神疾病的嫌疑人。但从她方才的表现来看，言行却又带偏执，她将那些毫无根据的话当做神圣的预言一般重复，这给他不好的预感。精神恍惚的纵火犯也不是没有出现过，因为一时精神失常，人类常常会做出许多主人格无法控制的事情，长期压抑在潜意识深处的人性最深处的暴力，罪恶，常常在爆发的一瞬间显得可怕而狰狞。
　　但现在下结论，还太早。
　　毕竟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这个女人就是纵火犯。
　　“……警官。我有一个问题。”
　　“请讲。”
　　“这栋楼的出口在哪里？”
　　这问题有点儿不寻常。
　　查尔斯眯起眼睛审视着薇拉，考虑了片刻。
　　“审讯室在二楼，走过走廊尽头的楼梯，到一楼的档案室，通过档案室另一侧的门，就到了后院，绕过车库就到了警署正门……”查尔斯稍稍停顿了一下，“但是恐怕您现在还不能离开警署，还有很多调查工作需要您的参与，需要您暂时留在警署。”
　　“滴答……”
　　暗红色的血液轻轻滴落在白色的纸业上，水滴状的血液在接触到薄薄的纸张后立刻被吸收了部分，但却无法完全被吸收，在纸张上无声地展开了一朵暗红色的花朵。
　　薇拉往后靠了靠身子，轻轻移动了一下椅子，椅子腿摩擦过白色地砖的声音有些刺耳。
　　“查尔斯警官，很高兴认识你。”薇拉不动声色地说。
　　“我也是。”查尔斯合上笔记本，头也不抬地说，“你放心，接下来玛利亚会带你到火灾现场，我们需要你指认出那些还未有亲属认领的遗体，我们需要你以邻居的身份提供他们的姓名，以便于……”
　　“滴答……”
　　更多的血液顺着手指，手臂流下，染红了笔记本。
　　“如果您最后无罪释放，我倒是很希望听您讲讲午夜女孩的故事……”查尔斯站起身，微微一笑，友好地向薇拉伸出右手，但对方却不如预期的那样。薇拉只是微微歪着头，视线擦过他的右肩，落在他身边的另一个人身上。
　　审讯室一时陷入了沉默。
　　“咔嚓，咔嚓。”
　　时钟齿轮转动的声音再一次显得突兀。
　　查尔斯突然意识到屋子里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另一个人的声音。
　　玛利亚。
　　顺着薇拉的视线，查尔斯回过头，看见玛利亚警官低着头，左手靠着耳朵压着金色的卷发，右手捂着鼻子，暗红色的血液顺着她的指尖汩汩流出，缓慢地流过手臂，染红了衣袖后落在她手肘下压着的笔记本上，笔记本已经被血液染红了一块，血液浸过笔记本顺着桌面流下，滴落在白色的地砖上，日光灯闪了闪，还未凝固的血液显得格外刺眼。
　　血腥味，在审讯内慢慢弥散。
　　对。
　　这是它们最喜欢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