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回天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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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屠苏回到天墉城时，正下着雪。
他没有御剑，一步一步踩在通天的阶梯上，雪面上便留下轻轻浅浅的脚印，一如最淡薄的心事。
四周是陌生又熟悉的景致，在天墉城的多半时间，他都和师兄一起呆在后山，这入城的路反倒没走过几遭。
想到一同长大的师兄，屠苏默默紧了步伐。
虽然不知道离当时过去了几年，但如果是师兄的话，一定不会怪他回来的晚了吧。
不远处有熟悉的紫色身影矗立，百里屠苏下意识的快步上前，却在看到陌生而年轻的面庞时停下了脚步。
是天墉城门的看守弟子。
这熟悉的紫色道服留给他的更多的是些糟心的回忆。他曾经有多感激这紫袍，就有多怨。随着阅历增长，才慢慢明白那不过是为自己的弱小寻找的借口罢了。真正强大的人，是不会过多关注这些世俗的眼光的。就像师兄一样。如今他看着眼前的年轻弟子，恍然想起当初稚嫩的自己，心中却早已平静无波。直到现在才算真的长大了啊。
百里屠苏弯腰，拱手，淡淡开口，压抑着语气的一丝不稳。“百里屠苏，求见，掌门师兄。”
那小弟子好像愣了一瞬，嘟囔了句这名字好熟，同样弯腰回礼。
看来师兄把天墉城管治的很好，守门弟子并无一丝傲气。
“这位少侠，您弄错人了吧，掌门大人是单传弟子，并无师兄弟的。”
什么？百里屠苏呆愣。啊，对了，他好像已经被师尊逐出师门了……虽说如此，师兄仍像从前那般待他，好像他仍是师尊的弟子，他最疼爱的小师弟。于是他便渐渐淡忘了，他是以怎样任性的姿态脱离了天墉城。
“那便……求见掌门……”
小弟子拱手转身，一边走还一边嘀咕“真的好熟的名字啊……朱砂……也……像掌门……”
屠苏心里一跳，听说掌门无师兄弟的隐隐不安如浇上了火石的滚水般沸腾起来。不，他们是师兄弟，十几年朝夕相处总会沾染上些相似的地方……
百题屠苏压下眼中翻腾的情绪，站定不懂，冷冷的像是一块千年不移的磐石。
“掌门有请。”小弟子去而复返，看他的眼光已是翻天覆地。那是好奇，敬仰，怨恨交错的眼神。
奇怪的眼神。 百里屠苏拂袖跟上。他这样冷淡的性子，也不会多做过问，况且比这含有更深恶意的眼神早已看过太多，也不爱理会。他只想快些见到师兄，跟他说一声屠苏回来了。嗯，再去见一见芙蕖师妹。
这条路是去掌门洞府的，当年被冤杀了肇临时曾走过。
离得越近越是近乡情怯，脑子乱糟糟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可是不论什么样的想法，在看到穿着掌门服的陌生男子时全都结成了坚冰，彻骨的冷。
不是师兄？！
大概是百里屠苏眼中的杀气太过明显，对面身着掌教服的陌生男子微微歪了歪头，“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没有答，冷冷的打量着这个代替师兄站在这儿的陌生人。他的面容和自己有几分相像，眉间同样一点朱砂，只是脸上那抹温润的笑容硬是让整个人都像极了陵越。这个人穿着本该师兄穿着的衣服，站在本该师兄所在的府邸，带着本该属于师兄的温润笑容……
杀意，更浓了。
青年好像满意似的笑笑，笑容却怎么也达不到眼底。 “弟子玉泱，见过百里师叔。”
师叔？师兄的亲传弟子？百里屠苏收敛了杀意，心中却无法平静。师兄收了徒？他的徒弟甚至已经是天墉掌门？到底过去了，多少年？师兄他又……
“师兄在何处？！”
玉泱瞧着眼前急切的青年眼中不掩的焦色惧意，突然觉得释然。罢！他端正了态度，恭敬地向百里屠苏行礼，“师尊已等候师叔多时了。”
百里屠苏眼中直白的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与轻松，那样直白的情绪让玉泱的眼底莫名的涩然。他低下头，“师叔若是想见师尊，便跟着玉泱来吧。”
师兄，师兄，师兄，师兄……屠苏一遍一遍在心中默念，脸上露出从前每次陵越传音将回天墉城时的纯然的期待与喜悦。
多久没有这样的情绪了？自从下了天墉，便再没尝过等待的滋味。倒是师兄，等他洗冤，等他回天墉，等他来完成那三年之约……如今他回来了，再不会，让师兄空等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雀跃，更加期待与师兄见面。
脚下的路很熟悉，是去后山他和师兄同住的那间小屋的路。师兄在那儿？百里屠苏加快步子兴奋的推开那扇木门。
然而……什么也没有。
屋里的摆设和他走时别无两样，干干净净，看起来经常打扫。可也太干净，没有一丝人气，更别说那个人的身影了。
那双眼退去了孩子般的喜悦，微沉的望向玉泱。
“师叔的住处师尊曾命人日日打扫，师叔放心住下便……”
“我要见师兄！”百里屠苏以一种少有的强硬态度打断了玉泱的话，眼中煞气涌动。
“我要见他！”
玉泱退后一步，这才真切地意识到眼前看起来比自己还年轻的人是他的师叔，上任执剑长老的弟子，师尊唯一的师弟，百年前为那场浩劫付出了生命的人——百里屠苏。
“……麻烦师叔沐浴更衣，玉泱去准备见师尊的事项。”玉泱说完就出了小屋，没有给百里屠苏任何发表疑问的机会。
只是想和师兄见上一面，如今也这般困难吗？强自按捺下心中的不耐，师兄向来宠他，何曾让他这般等待？
身处熟悉的小屋到底让百里屠苏心安了一些。环顾四周，越发觉得屋子的摆设刻骨的熟悉。小桌上半摊着一卷书经，还有一张撰抄了一半的宣纸。
纸已泛黄，是上了年头的，字迹看上去还青涩的很，居然是他走前没有抄完的那卷《往生咒》！这间屋子在他离去之后，竟是保持着原样再没变过吗？
他本该感到高兴，不论过去了多少年，师兄仍是最疼他的，却莫名的想要落泪。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哭，也不知道心中酸酸涩涩的情绪究竟为何而来，像是小时候和陵端打架被师兄罚抄经书，回头却看到师兄在身后的灯光下眯着眼一针一针为自己缝补打架时破损的衣裳。
啊，那时怎么就忘了呢，那时刚刚寻到志同道合的朋友，对全新的生活欣喜若狂，怎么就忘了，这里，才是他的家，是他的根，是他可以放下一切坚强面具的地方。
小弟子来传唤时天色已暗，屠苏早已站在屋前等待。小弟子带他穿过山林，来到一座青石长阶前。玉泱正一身正装在阶前等候，见他来，没有说半句废话，抬步登上石阶。
百里屠苏跟上去，可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浓。师兄，在这个地方？
可这个地方，他……从来，没有来过……
长阶之上是一座萧瑟的殿堂，殿门紧闭，关住了一室沉重凝滞。玉泱跪在门前的蒲团上，也不待百里屠苏反应，认认真真行了个大礼。
“师尊，百里师叔回来了。”
没有人回答他，粘稠的寂静束缚了百里屠苏的四肢，让他动弹不得。他移不了脚步，开不了口，只觉得先前种种不寻常导致的不安在里叫嚣。
玉泱似乎也没打算等候回话，而是再度行礼，“师尊，各位前辈，打扰了。”
玉泱长袖一挥，那扇紧闭的大门便轰然打开。百里屠苏就那样措手不及的站在大门正中。
没有白紫的衣袂，没有温润的笑意只有一排排一层层牌位成塔状，带着萧瑟的气息向百里屠苏袭来。他张了张口，却发现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茫然的跨进祀堂，百里屠苏的目光扫过最上方的牌位。
“天墉城第一任掌门……”
“天墉城第一任执剑长老……”
“天墉城第一任妙法长老……”
“天墉城第二任掌门……”
“师叔，师尊在这儿呢。”
玉泱的声音……百里屠苏木然的扭头，看向玉泱，玉泱站在牌位正中，那最新的一方牌位。
“天墉城第十二任掌门陵越”
陵越……
陵越……
陵越……
百里屠苏面无表情，死死的那木牌上“陵越”二字，思考的能力仿佛从他身上剥离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陵越……师兄……
“师叔，师尊已等候你多时了。”
是玉泱的声音。曾经让他欣喜若狂的话，如今听来只剩下讽刺。他已等我多时了，等到深埋黄土，魂渡忘川么？
屠苏眼前一片模糊，恍然间看到那个风华绝然的男子站立于眼前，微笑不语。他像以往每一次做错了事时那样伸手去拽他的衣角，触手却一片冰凉。百里屠苏划过手下冰冷的牌位，只觉得浑身发冷，冷到了心里，化作寒冰。
这不是他的师兄……
这冰冷冷的牌子怎么可能是那个在寒夜温暖他的人？
师兄呢？
师兄……
耳边又有什么声音响起，好像是玉泱……
“师尊有话留给师叔。”
百里屠苏怔怔地抬头，像是什么也反应不来了。玉泱的声音如魔音在脑海，无法摆脱。
“他说，如果有一天他归来，便将执法长老之位还给他。”
“他说，告诉他，天墉永远是他的家。”
“他说，若是他不愿，便由他去，红尘逍遥，也是好的。”
“他说，等他回来，代我说一声，欢迎回家。”
玉泱站在门口，迎着光看不清表情，那一瞬屠苏几乎以为站在那里的就是陵越。
玉泱微叹：
“欢迎回家。”
欢迎回家。
……他的师兄一定十分想亲自对他，说这句话……
百里屠苏捂住眼，如濒死的野兽般发出悲切的哀鸣。空旷静寂的祀堂，他和他的影子，被遗弃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重回天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