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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流言 ...

  •   “公主!公主!你没事吧?”

      一双手紧拽着她拼命地摇着,是燕燕吗?不要摇了,会被摇死的……

      摇死?摇死!

      她尖叫,霍然坐起。把坐在她床畔的燕燕吓得跌到了地上。

      站起身看到她醒来,燕燕才舒了口气。“公主,被梦魇着了?叫得好怕人啊!”

      怎会不怕人?冷香殿里静寂依旧,唯有她的悲鸣的回音隐隐作响。不知何处传来敲更声,“咄……咄……咄……”

      她的内衫已被冷汗洇湿,用衣袖抹去额头涔涔的汗,用不着手去摸,也可以感受到心的狂乱。一下子放松下来,什么也顾不上地软在锦床上。是梦啊……

      粉白的蝉翼纱帐,密密绣着如意团蝠、富贵牡丹的宫样帐楣。一切都是那么清晰,缓缓舒了口气,只是做了个梦啊!

      “公主梦见什么了?”燕燕举起绣花绵帕为她拭去眼角余留的湿意。“都吓哭了呢……”

      她涨红粉颊轻啐一口,“哪有啊?我是梦见了……梦见了母后,”曾经一度她夜夜梦见母后随父皇一同离去……“我只是求她留下。”

      燕燕与莺莺跟随龙瑾多年,对她的事情了如指掌,仍记得当初她夜夜不敢安睡,唯恐母后……只是最后恭悯皇后仍是随先帝去了。

      “公主,可要燕燕去端碗热汤来压压神?”

      “不用了,你自去睡吧,我没事。”她三言两语打发了燕燕。

      有了几年前的经验,养成了习惯,每逢夜半从噩梦中惊醒,都要睁着眼静静躺上一两个时辰,安了心神,方能再睡去。让人陪着也仅是累了旁人。

      殿里光线晦暗,外室的大烛烛泪凝结滑如玉脂,已燃了近半。不知时分只知天亮还早,死一般的寂静中只有燕燕窸窸窣窣远去的脚步声。

      为什么呢?怎么会做这样荒诞的梦?

      是因为方才皇弟嘴角那抹凉凉的笑吗?像是看多了权力的争夺,洞测了人心的险恶,谙透了世间的炎凉。这真是她仅有十四岁的弟弟吗?黄太傅固然忠心耿耿,但毕竟是安王所荐,再怎么样也不会在皇帝面前谈论安王的是非。不声不响中,这些连安靖侯都未曾留意的点点滴滴却在他的心中汇成了一条溪流,让他有了自己的见解。父皇在时就曾赞他容貌俊秀,天资聪颖,这也是他被立为太子原因之一。只是当年的大变,近年来的耳闻目睹磨去了她的幼稚,和他的天真。她不再敢轻易露出她爱笑爱闹的本性,同样地他也不再沉迷于嬉笑打闹。

      父皇母后的前后离去,使十二岁的她与九岁的他,难免地对安王产生依赖。又因为这份依赖产生了亲近的错觉。皇弟皇弟,你没发现吗?你的神情你的思维都越来越像他了。即使口中说着嘲讽的话,心里却仍把他当作……苦涩涌上心头,都是生于皇家的人啊,怎么还会期望亲情呢?

      长夜漫漫,欲睡还醒,薄寒中夜掩银屏,繁华如梦总无凭,何需玉人多情。

      ――――――――――――――――――

      沁芳宫是后宫中属于公主的居所,宫内最华丽的建筑要数冷香殿,黄瓦红柱、画栋雕梁、飞檐如凤,端的是皇家气派。最精巧清幽的却是翠竹林间,胭脂河畔的枕流阁。平日里微风拂过竹林,婆娑舞影,说不尽的清静幽雅。

      穿过幽暗狭长的回廊,莺莺推开虚掩的圆门。顿时,与长廊的幽暗截然不同的明媚翠意,争先恐后地涌入眼帘。才习惯了长廊的幽暗,一时间只感到刺目不适的莺莺,抬手遮了遮眼,随即快步走入听雨轩。

      枕流阁最有特色的是错落有致的回廊,与其他宫里殿里的相比,风格别具。而回廊尽处的听雨轩,半悬于水面,更是观水景的佳处。

      正要以手肘碰开听雨轩的门扉,却见里边突然间闪出了个人影,莺莺一吃惊急忙闪开去,差点打翻了手中的食盒。

      “燕燕!”她恼道。不用看也知道,肯定又是燕燕。现如今听雨轩里行事这般没头没脑的除了燕燕这莽撞鬼外,不会是其他人。

      同样被吓了一跳的宫衣少女把到了喉咙口的惊呼声猛地咽了下去,“莺莺是你啊!吓死我了,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我正要去找你呢。”

      莺莺不理她,狠狠瞪了她一眼,提着食盒踏进了听雨轩。“进宫都那么久了,还莽莽撞撞,没个人样。”

      早被莺莺说得皮了,燕燕也不在意地返身跟了进去。

      听雨轩以鸟兽雕花隔扇分成内外两室,三面是雕花长窗,将花窗尽数打开,左右前三面景观各不相同。左边是幽竹篁篁,微风细细,清幽脱俗;前面是流水潺潺,鱼儿悠游,清闲自在;右边是假山奇石,间有奇花异草,赏心悦目。

      “轻点,公主才刚午睡……”燕燕指了指隔扇内,“昨晚又梦魇了,没睡好。”

      “哦,早知道就晚点拿来了。”莺莺可惜地摇了摇食盒,顺手把它放在小几上。

      “还晚点?大姐,让你去拿点糕点,你都花了多久?都上哪去偷懒了?”燕燕压低嗓音怨道。

      “我不过是在膳房里听人家说话而已。”莺莺解释道。

      “听人家说话?”燕燕讥笑道:“怕是偷听人家闲话了吧?”尽管大家都是宫女、太监。但也有几等之分,像她们这样跟随公主有些年数的,通常旁人都要让着几分。会上门巴结的人有,会主动找她们闲聊的却不多,偏生莺莺人缘好,天性又爱打听,明里暗里少有能瞒过她的闲事。

      “可这次不同呢,燕燕,你知不知道梅家又往宫里送人来了?”莺莺打听到了些稀罕事,兴致正高着,不与燕燕说说憋得慌。

      “这有什么稀奇?又不是第一回了。”

      前几年夏天,北面邻国飞来了铺天盖地的蝗虫,把地里的庄稼,牧场里的草料全给毁了。北蛮因此发生了大荒,边陲饥馑,流离载道。灾民有的流移他乡,乞食街巷,有的转死沟壑,饿殍道路。而朝廷因辽河数次改道,淹没良田,已动用库中储粮赈灾,一时间余粮所剩无多。幸有延郡商人李豫蝉途经北蛮,见之不忍,输粟五百石助赈。此后更有诸多虽居市井,而轻财重义的延商捐钱捐粮,才使得灾荒暂得缓解。灾民得以旬日以待食新,所活无算。

      当时瑶华殿里先帝的嫔妃听闻此事,纷纷捐金献银节食省衣以济灾民。新帝放出年长宫女归家,减轻后宫开支。此后更是数年不曾增添过宫女人数。梅太妃心念八皇子犹处北蛮,也不便反对遣出宫女之事,不得已减少了身边的侍女。日子一久,就以无新人入宫为由,一再让娘家调入侍女。新帝见她不曾生出是非,便也默许了。

      “可是这次来的雀儿与以往的有所不同。”莺莺凑过头来,与燕燕窃窃私语。“她在安王府当过侍女,姐姐又是安王妃身边的侍女!”莺莺初闻此事,也是大吃一惊。这倒不是因为雀儿是安王妃侍女的妹妹,而是因为联想到梅太妃调入雀儿的用意。

      “安王妃的侍女?”燕燕果然吃了一惊。

      两人无言相对之时,内室传出“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两人又不约而同地偏首望去。

      片刻间,一室异样的静寂。直到细碎的绸缎摩擦声中传出慵慵懒懒的声音,两人才喘了口大气。

      “进来说吧。”呜……怎么办?她们把公主吵醒了……

      其实龙瑾也只是卧在香妃榻上闭目小憩,半梦半醒间隐隐听到莺莺燕燕的低语。直到乍地听见燕燕轻呼道“安王妃”三字,心头一颤,这才完完全全醒了过来。

      心之念之,不敢或忘啊。

      莺莺燕燕一前一后进了内室,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惹得她也不禁笑了,轻啐一口。“装什么,怕我吃了你们不成?”

      燕燕见她不恼,碎步上前在榻边拾起落在地上的金玉珠翠发簪,为斜坐于榻上的龙瑾戴上。那原是她小憩前卸下置于枕畔的,乍醒时不慎碰落在地。

      莺莺连忙上前蹲在榻边,盈盈一笑,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更是衬出她几分俏丽可喜。

      龙瑾懒洋洋地也不说话,只是瞄了她一眼,这个包打听还得意着呢,后宫本就是世上多是非的地方,偏还有她这等人将闲话传来传去,当真是唯恐天下不乱。眼下要不是为了从她嘴里听出点什么,真该好好训她几句。

      燕燕在旁看出了点什么,忙推了推莺莺。什么时候了,还卖关子。明知公主想知道安王身边的事儿,难不成要等到她发怒了才说?瞪了莺莺一眼,“还不快说?”

      莺莺见公主不像往日那般急着追问,也扫了兴。老老实实地把方才在御膳房外听到的一五一十说了。

      她刚到御膳房外的园子,还没跨进去,就听到里面有人在说:“太妃就问了我安王妃的事儿。”莺莺一听“安王妃”三字,下意识收回了跨出去的腿,留在了园外。

      “说起来,那园子外的一树梨花开得正闹,当真是‘皇城无处不飞花’……”莺莺说得正起劲,燕燕不赏脸地推了她一把,“别卖弄了,谁要听你吟诗啊?快说下去。”

      啧,燕燕真没品味,不懂风雅。送个白眼给她,莺莺继续说下去。

      那时,她果断地隐身墙后,(这是她偷听闲话的一贯策略,根据以往经验,如果这时候她出场的话,许多精彩的消息就没了。)小心地隔着墙上的漏窗张望了几眼。(不然连谁说的都不知道。)里边说话的两人,一个是太妃跟前的狗腿江月,一个看上去老实巴交,却眼生得很。(不是她自夸,宫里常来常往的也就那些个人,没她不认识的。)

      她还在犯嘀咕的时候,就听到江月狐疑地追问:“你没骗我?太妃娘娘召你进宫就为了问你姐那些事?”(噢,原来是梅家新送入宫来的,难怪她不认识。)“雀儿怎么敢骗姐姐呢?娘娘就问了姐姐服侍安王妃时的事。姐姐说过多少,我就回了娘娘多少,一点都没漏。”(那个新来的叫雀儿啊。)

      两人的谈话停了下来,莺莺忍不住又张望了一眼。只见江月不放心似的张望了四周几眼,(还好没发觉她躲在墙后。这个江月也够笨的,八成没听说过隔墙有耳这句话。)然后对雀儿说道:“娘娘的银耳百合羹也不急着要,你先说说你怎么回娘娘的话,我来听听,如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好指点指点你。”

      “这个江月,明明怕雀儿抢了太妃对她的宠,还说什么指点指点……难怪混来混去仍是个选侍。”莺莺说到这里,又忍不住讥笑起江月。“难怪太妃宠信才人略笙,大概也是知道她这个人的底细和能耐。”

      龙瑾吸了口气,轻闭凤目,然纤纤玉指忽地点上莺莺额头。“说重点!”哪来那么多废话。

      “哦。”莺莺委屈地抿了抿嘴,她这不是怕公主不知道江月是什么样的人嘛,不过话说回来,江月是什么样的人又跟公主有什么关系?闷闷地略过燕燕嘴角边挂着的幸灾乐祸,继续说下去。

      那个雀儿新进宫,自然不敢得罪江月。原来她与姐姐青鸾父母双亡,自幼被叔婶卖入安王府为婢,青鸾命好被选为王妃的侍女。后来,王妃下了葬,总管葛舒望因王妃坠崖之事迁怒于人,找了个名目给点钱财将王妃身边的侍女全送了出去。

      安王府规矩不同别家,敢在主子背后说闲话,要被发觉了,轻则挨打赶出门,重则杖毙。青鸾在王妃身边见多了事,本来也不敢告诉自个儿妹妹。直到带着雀儿出了府,才无意中说了出来。姐姐嫁人后死于难产,碰上姐夫绝情又将她卖入梅家为婢。梅家听说了她的经历,就把她送入宫中。

      “她究竟知道什么秘密?”龙瑾对雀儿生世不感兴趣。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秘密,不过就是知道的比外人清楚一点而已。”莺莺为难地看了看主子,“毕竟人都死了……”

      龙瑾眸光一冷,“是关于安王妃的?”

      “嗯,她说王妃出事前一段日子常不在府中。”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不也常出宫吗?”别忘了她这个公主平日里也不甚安分。

      “可王妃只带了一名侍女!想想,堂堂的安王妃,是什么样的人!居然只身在外,身边只有一个婢女,太失身份了!”莺莺马上指出两者的不同。公主再贪玩,也不会太失皇家礼仪。

      “那安王爷也不管管吗?”燕燕实在难以想象这世上还有比她们公主更没分寸的王妃。

      “管?安王夫妇不是出了名的相敬如冰吗?不过安王那时好像不在府里……”莺莺斜了燕燕一眼。笨燕燕!那时候先帝驾崩,朝廷一片混乱。安王怎么可能留在临波园呢?

      “那就由着王妃胡闹吗?”燕燕知道自己犯了糊涂,却又不甘心被莺莺嘲弄,赌气问道。

      看见龙瑾疑惑的眼光也落在了自己身上,莺莺这才得意了起来。“那倒不是,雀儿告诉江月,王妃出事的前一天,安王爷回了临波园,把王妃大大地训斥了一顿!”

      “后来呢?”这倒是新闻,没人说起过这事。燕燕也顾不得莺莺那副得意样,急着问道。

      “还能怎么样?当然是王妃被骂惨了。”虽然雀儿没说王妃怎样挨骂了,但可以猜想嘛。“第二天一早,安王一走,王妃就说要上离山看著名的‘梨花带雨’——那晚下了场雨。旁人也不敢拦着。谁料想到了玉石台,王妃除了陪嫁丫环红笺外把所有家丁都遣下了山。”

      “红笺?不是说王妃出事时,山上没有旁人?”龙瑾挑了挑柳眉。

      “那也没错,因为随后红笺也被差遣下山办事。之后山上发生了什么真的只有神仙知道了。”莺莺叹道。“结果等她晚上办完事回府,却发现王妃还没到家。这下子全府上下都乱了套。毕竟平日里王妃随身还带着红笺。葛舒望带人连夜上山寻找,在玉石台附近崖边只发现了折断的花枝残叶,摩擦而断的藤条和湿土上的滑痕,从崖边延伸到崖外……”

      搜索是从第二天一早开始的,因为所有人心里都明白,从那儿掉下去生存希望渺然。天亮时分,他们看到了崖壁上摩擦而下的痕迹,和隐约可见的血迹。顺着血迹,在崖下的青石上,发现了一些浸透了鲜血的破碎衣裙和一大滩凝固的血迹,奇怪的是那滩血迹边有道被拖拉过的痕迹。顺着血痕,人们又找到了卡在乱草丛中的珠玉金钗。难道是被人救了?然而随后的搜山中,人们驱散狼群找到了半具尸骨和森森白骨。正是这具骸骨生出了萧林两家的嫌隙,因为谁也无法看出尸体的死因。甚至没人能从这具骸骨的头颅上看出王妃的影子,只是一路上散落的物品已证实了她的身份。

      午后的阳光格外的明媚,照在微波荡漾的胭脂细流上,波光粼粼。光线反射进听雨轩里,晃晃悠悠一闪一闪地好似传说中的水晶宫。但在龙瑾的心头却产生了冰雪般怵人的寒冷,冷得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莺莺说的其实她大都知道,为什么听莺莺细细说来,会让她情不自禁地恐惧?心跳急遽得像要从喉咙中蹦出来,这不由自主的恐惧、无措究竟因何而来?她甚至厌恶起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去打听被时间掩盖起来的事实?安王不愿提起,自有他的原因,即使是再没有感情的夫妻,也不会乐见此等惨事发生。如此的惨不忍睹,如此的恐怖……

      咽下喉中的恐惧,抬起轻颤的玉手掩住失色的嘴唇,假意咳了一声,好打破轩内凝固的寂静。只是纤纤玉指所触及的鼻尖为何也这般的冰冷?抑或那是玉指的冰冷?

      “公主恕罪……都是莺莺不好,说这些事吓着了公主。”莺莺如梦初醒般跪在榻前。为什么从雀儿嘴里听到此事和从自己嘴里说出此事竟会如此不同?雀儿说的时候,她只是个旁观者,可当她亲口说完,却有种强烈到无法掩饰的恐怖感?好像死去的人就站在身边,随时会上前拍她的肩膀。“啊……”

      刚拍了一下莺莺肩膀的燕燕,被她的尖叫吓得倒退了一步,举在半空的手一时也忘了放下,愣愣地站在了那儿。

      “吓死我了!燕燕你干嘛拍我?”莺莺顾不上公主就在身边尖叫道。

      “怎么了?”燕燕傻傻地问道。“我只是想起皇上应该回宫了……”她只是拍了莺莺的肩膀而已,为什么她要叫得仿佛魂飞魄散一般?

      看着一脸余惊的莺莺,再看看一脸茫然的燕燕,龙瑾终于忍不住苦笑了。

      “燕燕,你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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