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局》明烛天南

1、第 1 章

　　十年同窗会，席间负责组织的莲二随口问了丸井一句：精市还好吗？

　　丸井觉得这真是赤裸裸的明知故问。电视上正放着幸村比赛的直播，他们同窗会也特地选了世锦赛决赛这一天。众目睽睽下幸村风采依旧，以参谋的的洞察力来说当真多余一问。

　　莲二当然知道丸井在想什么，便补充了句：生活上的。

　　丸井手里的酒杯稳稳当当：我怎么知道。

　　好吧，是我多话了。莲二为丸井斟满一杯：总觉得，你对精市来说是特殊的。精市不与我们联系，总该会和你…

　　丸井假装震惊：他没和你，还有真田联系过？

　　莲二笑笑：听起来，你和他一直有联系。

　　丸井偏着头：倒没有。我只是惊讶，过去的三强…幸村君怎么会这么不念旧情。

　　也不怪他。莲二摩挲着酒杯边沿：要是联络了，恐怕我和弦一郎都不会平衡。

　　丸井看着莲二。

　　终究，把网球坚持下去的只有他一个。得了那样的病，却有出国治疗并走上职业道路的机会。精市的好运，确实有如神助。难怪现在国际上也称他为——

　　神之子。

　　十年间，丸井对这个称呼的感觉从由衷赞同变成嗤之以鼻。神之子在人后可没有神的样子，表象的温柔下隐藏着的乖戾，受到自由国度的感化，简直爆发得不可收拾。

　　丸井对莲二撒了慌。他确实和幸村有联系，但是他宁可没有，宁可十年前幸村上了飞机就把自己从脑内彻底删除。他早就受够了。现在这样多好，可以在电视这边远远地看着、崇拜着，就像幸村还是立海网球部的部长时那样，而不是隔三差五就被偷跑回来的世界冠军捉进酒店切磋几回合。

　　真的，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丸井看着天花板。他可没奢望过什么完美结局，但是心中还是有个理想状态，那就是他和幸村各自过好各自的生活，就算某天不期而遇，能相视一笑，心底叹一句那就是我喜欢过的人，便非常好。而现在这种不上不下的情况，丸井怎么都没有预料到。他想跟幸村开诚布公地谈谈，告诉他自己不愿继续这种暧昧关系。但同时他也在害怕，怕幸村做出什么极端的决定。

　　你不能这样。丸井在幻想中构建他和幸村的交涉场面：我有我的人生，而且那里没你的位置。我要结婚，和太太生一堆可爱的小孩。

　　然后幸村君就会连太太带小孩都杀掉吧。丸井掂量着幸村恐怖的占有欲。一直以来，他对我没有说过喜欢，可能也真的说不上喜欢，但是就像护食的猫，动它的食碗必定换来见人就挠，就算是给食的主人。

　　你要养猫？幸村从浴室出来，擦着头发问，显然听见了丸井的嘟囔。

　　我已经养了。丸井说。

　　送人吧，我不喜欢。幸村皱起眉头：粘上毛的话会很烦躁。

　　没错，是很烦躁。丸井从枕头上捻起一根头发，看颜色长度明显是幸村的：往人身上乱蹭，是因为喜欢吗？

　　怎么可能。幸村扔掉毛巾，欺身上来：领地意识罢了。

　　赞成。丸井任幸村搂着，默默地想。

　　幸村一般不会直切主题。他先有一堆牢骚，诸如海外生活明星光环；再来一些怀旧，也就是立海时期是多么宝贵的财富。丸井总是想打断他说我不是媒体记者，但从来都是无言地听下去。

　　文太，你还记得仁王的恶作剧口香糖…

　　又来了。丸井微地侧过头去，保持着一只耳朵压在枕头上的状态试图少接收些幸村的语音。成年后他觉得文太这个名字有些孩子气，自我介绍时大多只说丸井，职场上规矩严谨，前后辈也多用姓相称。还会叫他文太的，除家人外也就只有胡狼，仁王和幸村。

　　文太，还有那次真田…

　　幸村每次叫丸井的名字，都会让他的心稍微麻木一些。十年了，幸村没有联系过除丸井之外的任何队友，他们的话题却永远在初中时代打转。幸村的脚步在事业上已经走得足够快足够远，可他的情感还固执地锁闭在十年前，并强迫着丸井回忆起喜欢幸村时的记忆。

　　如果他们现在没有在一起，那回忆可以说是光明美好。但现在，现在这样的对比下，丸井只觉得越来越绝望。他喜欢过幸村君，可现在的幸村君早就不是他喜欢过的幸村君了。

　　是哪里出错了呢。幸村的抱怨和怀旧都告一段落，兴致勃勃地准备攻城掠池。丸井摸着幸村的脸，想起他向幸村告白的午后。是错在那里吗？还是错在和君岛的交易，错在他第一次对幸村的要求妥协，还是…

　　文太？你没事吧？

　　幸村有些惊讶地问。丸井闭着眼睛，任眼泪流了一会儿，感觉到无边的黑暗笼罩过来。他应该逃命，他有这个机会，可有一幕绊住了他。那是刚入学立海，递交入部申请时，他和幸村的目光不期而遇。那是最早最早，十年还要再往前，丸井第一次觉得心动的一瞬。要说错，从那里就已经开始错了。

　　丸井慢慢睁开双眼，幸村担忧地看着他，手势很轻地擦掉他脸上的泪痕。幸村已经比那时高很多也健壮了很多，那双眼睛却一直没变，总是闪耀着自信的光芒。当那光芒暂时消失时，丸井曾比死还要难受。

　　现在幸村的眼睛，让丸井忆起了那难受的感觉。他还是有机会逃脱的，光明仍在；但是他决定放弃挣扎，乖乖和黑暗融为一体，因为那光并不是他所追求的，吞没光的黑暗才是。

　　我没事，精市。

　　文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