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在甲子》洛城月

3、买马招兵

　　微风习习，日光融融，顾澈就在这样的日光下慢慢抬头，温润白皙的肤色，配上为了特意显示华贵而配上的格格不入的紫色衣袍，沉重而绝望。
　　“听说世子您的旧部正在来的路上呢，您的旧部来了之后，就可以重现当年镇南王的光辉了呢。”
　　顾澈只是听着，礼貌性的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这些日子，来奉承他的人不在少数，皆是等着他有一日飞黄腾达便能跟着一步登天之人，可惜却不知，他也不过是别人手中一枚精雕细琢的棋子罢了。
　　顾澈回眸看向他身边寸步不离的侍卫，声音却像是酌定的询问：“旧部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侍卫恭敬低头：“属下不知，太守大人自然会与世子商议。”
　　顾澈放下手中的书，起身：“随我去见太守。”
　　镇南王在各地割据势力之中算是响当当的一位，风头一时无二。只是可惜刚愎自用，军政大权一人独揽，最终被身边近臣捅了一刀，镇南王死后，他所统治的地域瞬间分崩离析，近臣夺位，世子出逃。但仍然还有些不容忽视的忠心耿耿的旧部军队和首领。
　　沈英就是这样一位将领。
　　他目光坚毅，双眉英挺，皮肤是久经征战，被狂风摧残过的小麦色，他穿着盔甲，腰杆挺的笔直，指节粗大，满是磨破的老茧，声音也颇为雄壮，正用巡视一般的目光看着顾澈。
　　“你是王世子？”
　　即使对方的动作都是彬彬有礼的，但是明显的疑问之意，还是分毫不差地传递到了对面的顾澈身上。
　　顾澈只是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家父逝后，近臣逼宫，乱世奔忙，若还是原来那般模样，如何对得起死去的父亲。”
　　这番话并没有消除对方的疑心，反而让对方更加锐利地盯着他看。
　　顾澈并未紧张，只是略思考了片刻：“家父曾对沉安说过，沈英将军英勇能在家父将领中排上首位……只是在一次战役里。”
　　顾澈故作犹疑，直到沈英低下头。他才用仅仅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在一次战役里箭头扎入右腿，箭尖□□，可是为了大局考虑沈英将军硬是没有让任何人知道，只有家父和一位大夫，可惜的是那位大夫也惨遭不幸。”说完之后，顾澈直起身子，露出个微笑，面对对方惊疑的眼神，拿出令牌。
　　镇南王三个大字熠熠生辉。
　　沈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末将沈英，见过世子。”
　　顾澈连忙伸手扶住：“沈将军不必如此，如今沉安有难，蒙将军不弃，才应感激。”
　　沈英这才起身，用热切的目光打量他好一会，这才转头看向一旁的襄阳太守。
　　“多谢太守收留世子，若日后襄阳城有难，沈英定尽力助之。”沈英抱拳，“沈英来时带了五千精兵护送世子回城，还望太守行个方便。”
　　顾澈垂眸。
　　襄阳太守露出个微笑：“这是当然。既然沈将军来了，在下焉有不将世子送回的道理？”
　　顾澈听到这眉峰微微动了下，心中隐约有些不祥之感。
　　这老狐狸，如何肯这般痛快地放他回去？
　　太守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拖得长长的“报——”。
　　太守双眉一竖：“何事如此慌张，没见我正接待世子和沈将军吗？”
　　那侍从被吓得后退两步，才诺诺地开口：“太守，济南王攻过来了。”
　　房间内顿时一静，顾澈这才了然，掀了掀睫毛，看了眼襄阳太守，然后看向沈英：“沈将军，襄阳太守于我们有恩，既然襄阳有难，我们不能不帮。”
　　沈英作揖：“是。”
　　襄阳太守连忙做出感激的模样，拱手道：“多谢世子，不过世子不必担心，济南王发兵是常有的事，不会延误世子多久行程。”
　　顾澈也微笑点头还礼：“无妨。”
　　跟着婢女转回顾澈的居所，沈英一直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拿起了今天的第三杯茶水，顾澈终于抬起头看他：“如何？”
　　沈英踌躇半天才终于低声道：“世子，那襄阳太守没有为难于你吧。”
　　顾澈垂下眼，默默喝茶，清雅的面容上勾出笑意：“怎么可能。”
　　沈英这才松了口气，抱拳道：“襄阳城攻城之事，属下必然竭尽全力。”
　　顾澈赞许地点点头，如玉手指端起茶杯，慢慢地把剩下的半杯茶喝完。
　　别人的地盘上，有些事情还是少说为妙。
　　济南王派来的人数并不多，沈英领着五千精兵冲杀仿佛无人之境，只留十几人贴身保护着顾澈。自然，也有襄阳太守的人。
　　顾澈依旧是整日对弈，品茶，读书，并无任何有别于常日的举动。
　　可是谁都想不到，有个天大的契机，掉到他的眼前。
　　这日，他依约拜访襄阳太守，地点就是那暗藏水牢的书房，刚进门，顾澈就发现了些不一般的地方。
　　“太守，这是？”目光落向半开的水牢大门，顾澈挑了挑眉间。
　　襄阳太守看上去颇为烦躁：“无妨，水牢中死了个人罢了。”
　　可是关在这水牢之中，就已经不是所谓的普通人。能让你如此模样的就更不会是普通人了吧。
　　心中如此想着，但表面却不动声色：“太守找沉安究竟何事？”
　　把话题拖得很长很长，才在最后的一瞬间让顾澈看到了被拖出来的尸体。
　　女子。
　　眉间紫色朱砂。
　　他瞳孔猛然一收，半天才在心里低低地笑了一声，呵。
　　“沈将军，不知你可能打探到今日申时，太守府是否处理了一具尸体？如今尸体有在何处？”倚在软榻上，内外皆有人把守，顾澈提笔写下这行字。
　　尸体？沈英用眼神表示疑问。
　　“是一名女子，眉间一点紫色朱砂，黑色紧身衣，把她给我带来。”等沈英看完这行字，顾澈揭开灯火上的笼，把纸烧了。
　　沈英虽不解，但仍然抱拳，算是应下了。
　　唇角微扬，顾澈露出一个纯良的笑容。
　　沈英办事效率颇高，不一会就把那女子带来。
　　顾澈站起身，静静地打量着躺在地上的女人。
　　她并不美，只是眉目之间颇有几分英气，但是脸颊和嘴唇早已是血色尽失，眉间的紫色朱砂并无一点妖艳之感，在整张苍白的过分的脸上反而显得有几分诡异，黑色的紧身衣早已破烂，隐约露出在水牢中因浸泡而肿胀的皮肤。
　　顾澈默默地看了一会：“几时了？”
　　“回世子，亥时。”
　　顾澈拿起自己平日喝茶的茶杯，手指扣紧茶杯，将仍有余温的茶，泼到了那女子的脸上。
　　沈英吓了一跳，却任由茶水连带着泼了一脚，面带惊疑，身体不动如山。
　　然后沈英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早已确定过的气息全无的女子眼帘微微动了动。
　　然后猛然睁开眼睛。
　　顾澈许久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微微笑意，他将食指竖在唇前，冲那个女子轻轻地“嘘”了一声。
　　女子被藏在为襄阳城的一户农家，她受伤颇深，顾澈命沈英派人照顾好她。并交给她一个盖有镇南王私印的信纸，上面空无一字。
　　济南王攻城的日子里，沈英表现的极为英勇，顾澈和襄阳太守并肩站在厚厚的护卫之后远眺战场，在烈烈狂风里，顾澈听到对方说：“不错。”
　　他轻笑着回应：“自然不会让太守白白救我。”
　　攻下一座城池从来不会是什么闪电战，就在这场战争持续了一个月的时候，顾澈终于如愿以偿地收到了一封来自那女子的信。
　　镇南王世子雅鉴，敬启者陈潇
　　久怀镇南王世子大恩，潇铭感于心，时刻不敢忘怀。今潇筋骨强劲些许，望镇南王世子予潇报恩之机，明日亥时，灵霄相见。
　　顾澈烧掉了手中的书信，漫不经心地问道：“灵霄？”
　　沈英略略思忖：“灵霄恐怕是指襄阳城第一楼，灵霄楼。”
　　顾澈敛眸，微笑了一下。
　　亥时，沈英派兵攻打济南王军队，漫天烽烟流矢火光冲天，亮如白昼，炮火隆隆，震耳欲聋。
　　顾澈就是在这种境况下，毫无障碍地登上了灵霄楼。
　　陈潇果然比初见时看上去好的不少，只是眉间那诡异的紫色朱砂已褪，看上去更有了几分活气，她见了顾澈也并像普通女子一般福身，而是男儿郎的做派，双手抱拳。
　　顾澈也放下所谓的世子架子，轻轻拱手。
　　陈潇看起来为人颇为直爽，开口便是看门见山：“王世子，潇原属雍王旧部，手中数十暗卫，主上殂后被那老贼所擒。”说到这轻轻一笑，“为的自然是雍王那传说中的起兵所用的万两黄金。”
　　顾澈眉尖微微一挑，却什么都没说。
　　“既然世子救了我，我自然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潇属雍王，即使雍王已殂，但是我愿意率领余下数十暗卫效忠，但是世子要答应我，并不过问雍王之事，我也尽量不会让暗卫与你直接接触。”
　　“若我是个小人又该如何？”
　　“若世子是个小人，如今就不敢只身而来。既然我敢说出那襄阳老贼囚禁我的原因，自然就做好了在这高台之上，血溅五步的准备。”
　　顾澈俯下身，捡了根纤细的木枝：“本应折柳为誓，可惜这高台之上并无柳树，如今以木枝代之，决心不向陈潇逼问雍王之事，我李沉安若违此誓，天地不佑。”
　　说完便折了手中的木枝。
　　倒是陈潇被顾澈此举吓了一跳，而后才呐呐道：“世子不怕我……”
　　话还没说完，顾澈便打断道：“古人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陈潇倔强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丝丝感动之意，也寻了根木枝，起誓道：“我陈潇立誓，从此唯镇南王世子李沉安马首是瞻，若违此誓，天地共弃。”言罢，折了木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