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双龙传之钟情至此》巫中言

34、第三十四章 暑热

　　正是晌午时候，烈阳炙烤下的扬州湿热难耐。徐子陵不过在案前写了一封信，竟也热出了细汗。师妃暄端着凉茶走进他的房间，见他正将密信绑在信鸽腿上。
　　他将信鸽放飞，回头道：“寇仲恢复了记忆，行之得知这个消息一定很高兴。”
　　师妃暄将凉茶放在他面前，望向窗外远去的信鸽：“近来，你的书信往来似乎多了些。”
　　言语间的试探之意让徐子陵心中轻叹，他面色无异，笑道：“双龙帮和少帅军不和已久，我从中调停，也是没办法的事。”
　　“子陵，此事还需寇仲出面。如今他已恢复记忆，就算是为了不殃及百姓，他也该劝和。”师妃暄心怀百姓，如是分析道。
　　门外，寇仲大喇喇地走进来，正好听到这番话。
　　“师姑娘说得没错，我正打算明日启程回洛阳，解决此事。”
　　说完，他走到徐子陵跟前，端起凉茶一饮而尽，完了，把空碗在他面前晃了晃，“陵少，你打算怎么办？是和你的神仙姐姐在这儿多逍遥快活几天，还是跟我一起回去？”
　　徐子陵心中犹豫，一言不发，接过他手中的空碗，静静地看着他。
　　就在不久前，他和李秀宁一样，都希望他恢复记忆，却又怕他恢复记忆。寇仲昏迷之际，他一边焦急他醒不来，却又一边害怕他醒来。他实在害怕他控制不住体内的魔性，可如今他已醒来，甚至记起了过往，言谈举止间不见异样，他本该放心，却又难以放心。
　　见徐子陵走神，寇仲痛心疾首道：“啧啧，看你这□□的表情就知道是不想和我一起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要回洛阳。”徐子陵顿了顿，看一眼师妃暄，对他说，“我只是觉得你不用急，我回去可以先缓他们一阵，待你和玉致从岭南归来，也来得及。”
　　提到宋玉致，寇仲的神色正经了些，“我的确该先陪她回一趟岭南，秀宁还说宋伯父最近身体不好，我更应该……这样吧！”他揽过徐子陵的肩膀，商量地说，“你不是说前不久才闹过一回么？这几个月应该都算安分，暂时闹不起来。你先回去，告诉他们我会尽快赶回去，就算有个什么不和，你是我兄弟，就算我不说陈锋都会给你面子的。”
　　徐子陵见决定下得这么快，想必他是早就打算好的了，刚才说的是调侃自己。
　　“那你什么时候下岭南？”
　　“这个嘛……”寇仲头痛的扶额，“就这几天吧。你也知道，玉致身体不好，还不记得我了。还有那个小白脸，唉，说起来就是气！”
　　徐子陵怕的就是他生气，立刻劝道：“寇仲，玉致为了救你吃了许多苦，百虫噬骨何等惨绝，她熬过来了，活下来了，靠的都是阎息。不怪玉致心狠，她只是不记得过去，也莫怪阎息横□□二人之间，阎老前辈说，他是搭进了自己的性命救的玉致。”
　　“是是是，我知道他是我俩的恩人嘛！”寇仲对徐子陵的一番劝解感到不耐烦，“他这么缠着玉致，我没跟他动手已经很客气了！”
　　徐子陵还打算再劝，被他阻止：“闭嘴，别说话！我就是来看看你，顺便让你先回洛阳，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他往门边走去，路过师妃暄身边，摇头叹道：“我都死过一回了，你俩还没成亲，我真的好着急啊！”
　　师妃暄浅笑不语，秉持一贯不解释的作风，目送他离去。
　　等到寇仲走远了，她才回头看向徐子陵，“这么着急支他去岭南，子陵，你心中可是有打算了？”
　　她了解他，即使他不说，她也从中看出了端倪。而寇仲，心思被其他牵绊，竟毫无察觉。
　　徐子陵的目光停留在桌上那只空碗上，沉默了会儿，说：“行之说世民兄近来对少帅军关心不少，他都瞒着副帅陈锋。而寇仲才刚恢复记忆，我怕他回去更易闹事。”
　　师妃暄接着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徐子陵轻声答道，“等我回了洛阳，再和行之商量解决之策吧。”
　　师妃暄心中仍有疑惑，但知道再问下去他也不会答了，便只好作罢，转而道，“自李世民登基以来，朝局稳固，百姓安康，就连江湖也日渐太平，但愿不要再起风波了。”
　　徐子陵心知她担心什么，安慰地说，“我知道他的难处，隋室投靠□□在北境作乱，岭南又刚收服，他的顾虑太多，担心少帅军也无可厚非。我此次回去，就是想和行之商量出一个平和之策。”
　　师妃暄感到心安了些，见桌上摆着的空碗，清浅一笑：“暑热难消，我再去给你盛一碗来。”
　　徐子陵凝视着她，含笑点头。
　　与此同时，同一艳阳天下，同样热得难受的梁进，因为没人关心，更没人送凉茶，简直要恨上这天气了。
　　都说扬州好，可那是三四月的时候，入夏后，就不见得好了。
　　梁进一边想着什么时候能回洛阳，一边奉寇仲之命跟着阎君。自寇仲醒后，梁进对阎君的确多了一分好感，虽然对以蛊治人依然不敢苟同。
　　阎君近来心情不算好，但谈不上差，说起话来也不那么冲了：“其实你也没错，医蛊不比巫蛊恶毒，却也是救人必先害人。冰蚕蛊要用活人来练，续命蛊也是搭了另一条命进来。”
　　梁进擦了擦汗，趁机问：“那……神医你是用什么蛊让少帅醒来的？”
　　阎君笑道：“这点小事，何须用蛊，我不过是用了点独门偏方，在加上施针用药罢了。”
　　见梁进一脸好奇，他又道：“既是独门偏方，怎会随便告诉他人。”
　　梁进脸上佩服的表情让他更加得意，心中的不解也暂时抛诸脑后。
　　其实，他也不知道寇仲是怎么醒来的，他本打算拖延时间，给寇仲用了药就借口说要等三日见效，然后赶紧带着自己那不听话的徒弟离开，谁想到寇仲醒后自己又走不了了。
　　一来，寇仲不让他走，更以重金挽留请他医治宋玉致。二来，他那徒弟本就不听话，身体调理得见好了些，就更不听话了，怎么劝都劝不走。
　　无奈之下，他便干脆住下了。
　　“对了，给我备些活蟹母。”他对梁进吩咐道，“你家少帅让我顺便给公主治眼睛。”
　　梁进乐呵呵地答应，打算立刻安排下去，走了几步又似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他：“玉致小姐你不管啦？她可是你的小徒弟呢！”
　　阎君因那一句“小徒弟”挑起了眉毛：“她一没拜师，我二没收徒，我跟她没关系。那丫头我也不是不管，只是恢复记忆一事，我无能为力，你趁早劝寇仲死心，她这辈子都想不起来了。”
　　梁进惊讶地啊了一声，余光的正巧瞥见刚从徐子陵房中出来的寇仲，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阎君见他脸色不寻常，一转头，也看到了寇仲。
　　梁进的目光在寇仲和阎君之间来回，说：“嗯，我给神医准备蟹母去了。”说完，顶着一头汗快步走了。
　　寇仲不见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正色道：“前辈乃江湖圣手，晚辈命绝尚能救活，为何玉致不行？”
　　“你们俩能一样么？”阎君不悦，反问，“你有长生诀护体，她有么？你是靠我的回春之术复生，她是靠子息的血续命，能一样么？”
　　寇仲有些急了：“就是说她摆脱不了续命蛊带来的痛苦，而且，要活下去就必须得靠阎息？”
　　阎君点头，见他黯淡下去的神色，又道：“老夫已是古稀之年，余生所求不多。就想将医学造诣练到极致，还想有个后人传承我一身绝学。后来救了你，也算了了一桩心愿，不过，我那逆徒已无心继承我的衣钵，此生无憾却也遗憾。我本以为让宋玉致和你们相认，疏远他，他便会放手，谁想他铁了心要把自己的性命贴进来。我老了，劝不动他，你们年轻人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了。”
　　他顿了顿，接着说：“只是我要告诉你，就算她有子息为她续命，可终究折损了寿数，他们二人……”
　　阎君长叹一声，竟说不下去了。
　　寇仲木讷地站着，心中一阵钝痛。他还以为，阎君既然救得了自己，救宋玉致当然也不在话下，却不想是这样的结果。
　　他愣愣地转身，虚浮地迈开步子，阎君在他身后又是一声长叹，“还有，她以身练蛊，能在我的养蛊池中活下来，就似你起死回生一样，都是世间奇事，恢复记忆的事，你就莫要强求了。”
　　寇仲听见了，却又似没听见，他一步一停地走着，在以为宋玉致能痊愈的时候，他盼着她也能记起过去，可如今得知她连续命蛊都摆脱不了，能否恢复记忆，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如果可以，他宁愿用他们的所有回忆换她性命无虞。
　　荆山岩洞中，她撕心裂肺的喊叫犹在耳边，他难以想象她是怎样熬过一次又一次的折磨。还有他们说的百虫噬骨……他不愿往下想。
　　脚步一滞，有人拦在了他的面前。
　　他抬头，宋玉致正歪着头疑惑地看着他。
　　寇仲愣了一瞬，从她光洁的额头到轻抿的唇，看得有些失神。
　　忽地，他弹跳开来：“啊呀！你走的猫步吗？！”
　　宋玉致一脸鄙夷，没想通自己曾经怎么会和这人熟识，听说还“感情极好”？李秀宁意有所指地告诉她时，她觉得又别扭又好笑。在荆州遇到他时，她觉得这人很可恨，后来又发现他也挺好玩的，至少比起孤身去岭南，有他作伴也不错。她胆子小，害怕一个人出行，正好看他人不错，所以才会想到叫上他。
　　想到岭南，她也想起了自己来找他的目的。
　　“咳咳，你忙不忙？”莫名地，她语气带有一丝客气，这份客气在她还是阎小玉时是绝不会有的，“我来找你商量什么时候去岭南，秀宁姐说，我……爹，对，就是我爹，他身体不好，我想尽快启程。”
　　她的语气让寇仲心里堵得难受，他想，徐子陵和李秀宁面对忘记过去的自己时，心头是不是也这么不是滋味。
　　没等寇仲开口，宋玉致又说：“师兄身体还没调理好，要不我们悄悄走吧。”
　　寇仲脸色越来越沉，他心里明白，知道宋玉致是怕自己拖累了阎息，说到底还是关心他。其实寇仲也不想阎息再围着她打转，可和阎君谈过之后他才知道，离开了阎息，她也活不成。
　　寇仲心中一团乱，他不想看到阎息在宋玉致身边，却又气她刻意疏远阎息，更可气的是，照此情形，他还要劝她，去岭南？可以。不带阎息？不行。
　　他心里一阵难受，看着宋玉致认真的神色，想到要是以前，他们或许又得吵一架了。可是他现在不想和她吵，他们才刚重逢。他拉起她的手，因为笑容刻意而显得有些古怪：“我们明天就启程，先不说别的，就要走了，我带你先去逛逛扬州！”
　　宋玉致不是很情愿：“逛扬州？你不热么？”
　　寇仲当然热，但他还是坚持：“难得来一次，都要走了，不逛可惜了。”
　　他拉着她往大门走去，她走在后面，更加怀疑自己当初是怎么和这么一个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人“感情极好”的。
　　寇仲站在大门口，双手叉腰，看着四通八达的走马道问：“城东城西城南城北，说，你想去哪儿玩儿？我带你去！”
　　宋玉致没说话，其实她根本就不想出门。都说扬州风景秀丽，热闹繁盛，可她实在没这个兴致，也不明白为什么寇仲这么有兴致。她想了会儿，终于想起，好像李秀宁说过，他们是在扬州相遇的？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果不其然什么也没想起，比起扬州，她觉得还是荆州印象更深些。
　　寇仲并未留意到她在想什么，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截树枝，神秘一笑：“这东西挺灵的，一定能带我们去个好玩儿的地方！”
　　说完，他向前抛出树枝。
　　随着那截树枝落下，宋玉致觉得自己对寇仲已经不能说是鄙夷了，她同情他！
　　寇仲高兴地一拍手，伸手一指：“就这边了，走！”
　　“等会儿！什么？这就定了？！”宋玉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强行拉走了。
　　两人一路咿咿呀呀地叫嚷着走远了，而就在他们身后的前院，一直站着两人，目送二人离去。
　　李秀宁觉得天气是有些热，不过出去玩玩也可以，她怕宋玉致成天闷在房里难受，毕竟她以前是最喜欢热闹，也是最停不住的人。
　　李秀宁侧目，对身旁的阎息轻声道：“多谢阎大夫，你把玉致照顾得很好。”
　　阎息直直望着大门外，尽管早已不见了二人的身影。
　　李秀宁见他不说话，又道：“不知阎大夫会否和我们一起下岭南？”
　　阎息终于收回视线，面容冷峻地点了点头。
　　为了宋玉致，她邀他同行，她也知道他会去。
　　“续命蛊早已将我们连系，我不能离开小玉。”阎息转身，“下岭南的事，我去告知师父一声。”
　　李秀宁感激的话没来得及出口，看着他离开时缓慢的步履，又想起寇仲和宋玉致，不禁苦笑。
　　她和徐子陵一行人在春夏之交来到扬州，在这里找到了寇仲，也找回了宋玉致。如今已近夏末，他们将要离开，想起当年的初遇，她竟有些舍不得这里。
　　扬州，还和回忆中一样，是一个好地方。
　　只是，如今他们一行人多了阎息，而宋玉致少了一段记忆。她知道自己不该再奢求什么了，可还是忍不住隐隐担心。
　　她担心宋玉致的身体，也担心寇仲和阎息难相处，还有那封从长安送来的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