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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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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部侍郎之女,柳烟,年方十五;吏部侍郎之女,姚婉茹,年方十四;苏州知府之女,冷冰霜,年方十五……”
莫言夕抬眼注视着坐在中间座位的皇上,在余光的照射下,他身上的龙袍散发着金光,头戴通天冠,白玉珠十二旈垂在面前,遮住了龙颜,无法看清他的神情样貌,但能断定他并非是个老者,应该正当而立之年。只见他体态倾斜,略显出疲惫姿态,想是一天端坐祥看,已然让他眼花。
听着几位秀女跪拜如仪,脸色慌张,汗水在光的映衬下已展露无遗。她们双手微微颤抖,声音也是走了调,让人不由感慨万分。
而高高在上的皇上却是不以为然,听她们请安也只点头示意,没动声色便挥了挥手,让她们退下。有的暗自欢颜,有的偷偷流下了委屈的泪水,就这样被撂了牌子,走完了她们入选皇宫的梦,真是让人悲喜交加。
皇后坐在皇帝宝座右侧,珠冠凤裳,宝相严肃,面容如秋天芙蓉,清丽脱俗,眉目和善。不愧为一国之母,虽也劳碌一日,却是精神抖擞,精心环视着每一位秀女,气势不减分毫。
“内阁学士之女,孔若雨,年方十五……”
孔若雨脱列而出,身子轻盈,低头福了一福,声如莺啭:“臣女孔若雨参见皇上,皇后。皇上万岁万福,皇后千岁吉祥。”
皇帝坐直身子,语气中略带些兴致:“可曾念过什么书?”
寂静的天空,皇帝的声音随风传入耳畔,远远听不太真切,如梦幻般缥缈。
孔若雨温文尔雅,有礼答道:“回皇上,臣女不才,略读了些诗词。”
皇帝哦了一声:“今日满园春色,你可否应此景赋诗一首?”
孔若雨略加思索,轻福了下身,吟道:“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
皇帝龙颜一笑:“恩。那朕且问你,你是愿做那百花呢?还是杨花榆荚?”
孔若雨轻声道:“臣女不才,未有百花艳丽,只愿做那榆荚杨花,期盼能留住这春色。”
皇帝点了点头:“恩,不错。”
皇后随声附和道:“是啊!此女谦逊,有礼,也甚是聪慧。还不快将名字记下留用!”
孔若雨退下,转身站到莫言夕身旁,叹了口气,与她相视一笑。孔若雨端庄美丽,才华横溢。她能入选已是意料中的事。难怪莫齐陨会一心的想要送她入宫。
莫言夕正想着,司礼内监已经唱到了她的名字:“柳州知府之女,莫言夕,年方十三。”
她缓缓上前,盈盈一拜,垂首道:“臣女莫言夕见过皇上皇后。愿皇上万岁万福,皇后千岁吉祥。”
皇帝问道:“都学过些什么?”
莫言夕轻声答道:“臣女不才,仅略通些琴棋书画。”
皇帝点了点头:“那你就抚琴一首吧!赐琴!”
片刻,几个太监拿来案几,上面摆放了一架古琴。莫言夕端坐在前,玉手轻挑银丝,双手在古琴上拨动着。声音婉转动听,犹如天籁之音。过了许久,结束了这首曲子缓缓站起,向皇上轻福了下身。
皇帝抚掌笑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好美的琴音,让朕一日的疲乏尽消。只是不知你是否也应此琴声,抬起头来。”
莫言夕缓缓抬首,一对柳眉弯似月牙,额间轻描一朵精致的红梅钿,一双美眸漆黑得不见底,眼角微微上挑,笑起来如黑夜般魅惑。精致小巧的鼻,将姣好的面容分成两边,一张樱桃小嘴颜色红润,仿若无声的诱惑。美好的五官被完美的脸部线条一直引到了尖尖的下颚。
皇后道:“走上前来。”说着侧目一斜,拿着桌上的茶小酌一口,看向莫言夕的眼中参杂着复杂的目光,让人心里七上八下。
皇帝抬手轻轻挑起垂在面前的十二旈白玉珠,呆愣了下,赞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当真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啊!你和那琴声同样的优美动人!”
皇后点了点头:“无需装扮,已胜过百花齐放,还真是一朵出水芙蓉。”
莫言夕眼眸轻垂,心思百转千回。她知晓,以后无数个夜晚,自己都将与那孤独作伴。她的生命中再不会有七彩的光芒,只有无尽的黑暗,还有那不知情的风险,在等待着自己去一一化解。
皇帝含笑点头,吩咐司礼内监:“记下她的名字留用。”
皇后转头对着皇帝笑道:“今日选的几位宫嫔都绝色有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为宫中增添了不少的祥和之气。”皇帝但笑无语。
莫言夕这时才真正看清皇帝的真容,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泽,还有那浓密的眉,高挺的鼻,绝美的唇形,无一不在张扬着他的高贵和优雅。他是那么的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可如今,也会为自己这个小女子展露出一丝的温柔。
她无法相信,眼前这个男人就是自己今生要依赖的夫君。可当想到那血海深仇,她心中又开始怀疑他在这其中又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她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在这深宫内院中立足,又如何去查找自己的仇人。
莫言夕眼底深处流露出一抹的哀愁,躬身施了一礼,默默归列。孔若雨对她灿烂一笑,她也只好无奈的挤出一丝的笑容去回应。
这班秀女见驾完毕,便都叩了头谢了恩然后随之鱼贯而出。然而,刚刚退下,就有一个秀女‘砰!’的一声晕厥过去,正是刚刚吏部侍郎之女——姚婉茹。只见她面色惨白,冰冷的汗珠划过她美丽的脸孔。想是没能留用,伤心至极痰气上涌所致。
莫言夕长叹一声:“皇宫就像是个魔咒,每个进来的秀女都会为之所吸引。想进来的无缘,可不想进来的却躲不过命运的安排。”
说话间,姚婉茹已被内监宫女扶了下去。
孔若雨眉头紧锁,轻声道:“妹妹何必如此叹息,身为官宦人家的女儿,自是不能事事都如意的。会进宫内,自是因着各种不同的使命而来。有的为了家族的荣誉;有的为了那个高高在上的权势;而还有的便是为了自己那点私心罢了。”
莫言夕微微咬了一下颤抖的双唇,静默不语,半晌才皱眉不展,低声说道:“姐姐当真为了哥哥,心甘情愿坠入这如同牢笼的皇宫吗?”
孔若雨四处巡视了下,惊慌的扯住莫言夕的衣袖,训斥道:“妹妹刚刚还在提醒我,为何现在自己却又如此的不在意。别忘了,这深宫内院中可处处都布有耳目,一个不小心,随时会丢失性命。”
这时,从远处走来年长的宫女,提着风灯上来引她们出宫。
宫女面上挤出笑容:“恭喜两位小主得选宫嫔之喜。”
莫言夕和孔若雨随之拿了银子打赏她,而后搀着手慢慢向西南门走去。
西南门外。
等候的马车已星星了几,马车前悬挂的琉璃风灯在夜里如同一眨一眨的天星。等候在车上的是莫言夕的近身侍婢——巧儿和年迈的父亲莫正扬。
巧儿远远瞧见莫言夕,赶紧携了一件披风迎了上来,柔声道:“小姐,看您的神情,定是入选了对吗?”她随手将披风搭在莫言夕的身上。
莫正扬瞒姗步履走上前来,眼神中带着焦虑与不安。
巧儿连忙说道:“老爷,小姐选上了。”
莫言夕轻轻点了点头,眼中却布满了忧伤。
莫正扬深叹口气,面无表情,可眼里也同样流露出哀伤与不舍。
莫言夕知晓,父亲定是看见自己与姐姐酷似的容颜而感伤。对于父亲而言,失去姐姐是他今生都无法愈合的伤口,更是无法接受的现实。而自己的失而复得,对他同样是痛不欲生。
孔若雨被自家的婢女——梅枝扶上了车,驶到莫言夕车旁,轻轻挑起帘子,关切的说:
“教引姑姑不几日就要到你我的府中教导宫中礼仪,等圣旨下来,你我姐妹便可在宫中相聚了。”
莫言夕轻轻点了点头,巧儿扶着她上了车,车下的宫女毕恭毕敬垂首侍立,恭敬的说:“恭送两位小主。”
马车在暮色中缓慢的行走着,莫言夕看着眼前一夜之间苍老的父亲,伤痛的话语未溜出分毫。
莫正扬难过的看着她:“孩子,难为你了。”
莫言夕的泪终是溜了出来,啜泣着:“爹爹,您放心,女儿定会立足于这后宫之中,待他日让皇上为我们一家平反。”
莫正扬欣慰的老泪纵横,目视着女儿那双布满仇恨的双眼,心中犹豫不定。他不确定,这样的安排对她而言,究竟是喜还是悲。
车还未到公主府前,鼓乐声和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已传入他们的耳畔。
巧儿帮莫言夕掀开车帘,莫言夕微微侧首,远远望去院外粉墙环护,两座威严的石狮子坐立在朱红色的大门两边,公主府以莫齐陨为首,全家大小全站立在大门前等候。
莫言夕被眼前这排场惊得目瞪口呆,当看见哥哥莫齐陨的身影时,痛苦的泪水又在眼底逗留,却又生生关在眼帘之内。
马车渐渐驶近,公主府仆从婢女早早迎了过来伸手搀扶着莫言夕慢慢走下。
莫齐陨上前施了一礼,面上虽笑若春风,眼中却是热泪盈眶。
莫言夕目视着他,尽量克制着内心的悲哀,挤出一抹笑容:“哥哥切莫这样。”
莫齐陨摇了摇头:“如今以不同往日,你贵为宫嫔,为兄虽为家人,却也需恪守这些礼节的。对了,这位是你的嫂嫂——当今御公主。”
莫言夕上前福了下身:“言夕给公主请安,公主万福。”
御公主微微颌首:“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拘礼,起吧!”
莫言夕起身,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位端庄典雅的公主。淡衣长裙,长及曳地。细腰以云带约束,更显不盈一握。抛家髻上插着一支七宝珊瑚钗,映得面若芙蓉,艳丽无比。一双凤眼媚意天成,却又凛然生威。
对于这位御公主,莫言夕过去也有所耳闻。据说,她是当朝最受宠的罗贵妃之女,本名——欧阳婧琪,是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因着她出生之时天降祥瑞,罗贵妃宫中百蝶齐飞,故而被封为正一品御公主,地位可同四妃。
她暗自思索,这公主看来以后将会是自己最大的靠山,不过,就是不知,等到时自己若威胁到了她母妃的地位,她又会如何抉择。
正想着,公主府的其他奴仆齐地跪下,恭恭敬敬的喊道:“奴婢(奴才)参见小主。”
莫言夕语气平和道:“起来吧!”
莫正扬刚要跪拜,就被莫言夕拦了下来:“爹爹,您就免了吧!”
御公主点了点头,附和着:“是啊!爹,都是一家人,这些礼节在家就不必如此了。”
莫齐陨上前搀扶着莫正扬,同公主她们一同踏入了公主府。
虽为黑夜,可公主府内却也依旧是灯火通明,整个公主府为一个三进三出的院落,一进大门便是一个福字砖雕影壁,紧接着过了垂花门,便到了正房。正房前庭院中此时种满了各色的奇花异草,在灯光的照应下十分的好看。更有花树十六株,株株挺拔俊秀。
而此时,堂屋中早已摆放了一桌的家宴。御公主走到上首坐下,而大家也各自依依落座,最后仅剩御公主右侧一个位置。
御公主看着莫言夕亲切的说:“夕儿,来到本宫身旁坐。”
莫言夕看着她身旁的座位,犹豫不定。御公主见状,笑道:“夕儿,别这么拘谨,这里就是家。”
莫言夕微微一笑,缓步走到座位落座:“多谢公主嫂嫂,夕儿记下了。”
御公主点了点头,关切的说:“夕儿,日后若是在宫里遇见何难事,可去永宁宫找本宫的母妃——罗贵妃。”
莫言夕应允道:“恩,夕儿知道了。”
而对面的莫齐陨也担忧的叮嘱着:“妹妹秉性纯良,如今虽已是皇家的人,但切记,在宫闱之中,一切事情都要莫管、莫问、莫打听。事不关己,才可平安度日。”
莫言夕深知哥哥此话的含义,眼中掠过一丝的仇恨,但很快又转瞬即逝,她微微一笑道:“哥哥且放心,夕儿会谨言慎行,不会落人口实,也定会为哥哥和公主嫂嫂挣足面子的。”
一旁的御公主一听,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好了,忙碌了一日,想必夕儿也已经饿了,赶紧用膳吧!”
这顿饭只有御公主是真心欢颜,而莫言夕一家虽也是面露笑容,内心却是悲伤难平,凌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