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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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英俊去世的那个早晨很普通。
天是普通的蓝，地是普通的黄，树丛是普通的绿，连聒噪的鸟也不曾为他减弱声音。
他平静地坐在道观里，身前是已然熄灭的火堆。焦黑的地面并未剩下多少灰烬，想必火早在半夜就灭了。
胡铁道迷迷糊糊地从梦中醒来，被冷的打了个哆嗦。
“顾英俊……？”
他打着哈欠唤了一声，没听到任何回应，便嘟囔着起身，去收拾火灭后狼藉的土地。
“真稀罕，这妖道也有睡过头的时候。”
往常这活从来轮不着他干。并不是说他有多懒，只是对方太勤快，在他伸懒腰的时候便处理好一切，所以他也没想过去在意。
他迷迷瞪瞪地走到老君像旁，从供桌下摸出一把破烂的笤帚，又晃悠悠地走回来，慢吞吞将废灰扫出门去。
麻衣青年依旧没有要醒来的意思。少年抱膝坐在一旁，沉默地盯着黑黄混杂的焦土。等到日上三竿，他终于抬起笤帚柄，轻轻戳了戳他肩膀。
“喂，起来啦！”
青年纹丝不动。
他有些心慌，忙佯装镇定地调侃着，伸手去挠人痒痒，就像很久以前对方曾做过的那样。
“赖床啊？那我就不客——”
话未说完，青年却因这力道向后倒去，轻飘飘靠在背后的墙上。
这时他才看清，对方的面色是染了霜般的苍白，嘴唇也发青，四肢冷硬。
胡铁道的手搭在那冰冷的肩上，久久没有放下。他想起数日前与青年重逢时，对方怀里抱着的那个人。
那人的穿着极其华美，黄澄澄的衣袍在阳光下闪着金光，仿佛从钱箱中跑出的大元宝。
他的胸口破了个大洞，血液已不再流淌，却大片大片的染红了道人的衣襟。
他的面色如纸一样苍白，早就僵硬的手紧捂住胸口，浅紫色薄唇却微微勾起，笑容恬静。
胡铁道很难忘记那个表情。明明经历着痛苦的事，为什么还能微笑呢？流了这么多血，为什么却依旧笑的如此潇洒。
而比起那人，面如死灰的道者才更像一具活动的尸体。
胡铁道一直觉得顾英俊长得很好看。这种好看甚至超越了性别的界限，被他注视的时候，仿佛整个世界都汇入了墨黑的星眸中。
那时他神情木然，带着脆弱的冷冽，仿佛下一刻便会和对方同归于尽，却依旧好看的令人心惊。
他站在雪地中，身后是极轻极浅的足迹。胡铁道偷偷地跟着他，发现他敲响了土豪山庄的门，然后被匆匆赶来的青年用重剑打了出去。
少年躲在树后，看着他闷哼一声，嘴角流出鲜血，不由得想起儿时被多次转风车的经历。
你疼吗？他想问。
可最终他却只是尾随着对方，在那人盯着西湖水看的时候，迅速冲上前，一把搂住他的腰，声泪俱下地喊道。
“爹——！”
西湖边总是有着许多人。那些来去匆匆的旅客，与旁若无人的情侣，此时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他们。
他忙抓住时机，一边鬼哭狼嚎，一边用力拖着对方往路上靠。
“爹啊！您可不能扔下铁道啊！娘她死的早，您要是也去了，铁道就不活了啊！”
顾英俊似乎认出了他，在最初的僵硬后，倒也不曾挣扎。他就这样死皮赖脸的紧搂着对方，哀嚎了数条街，顶着邻里惊讶的眼神，将人拖到自己栖身的道观中。
后来的事似乎都顺理成章。
顾英俊是个很负责的人。他给胡铁道起了名字，又曾带着他一起讨生活，现在莫名其妙成了他爹，自然不能放着他不管。
即使他的身体已经很差，差到经常咳血、食不下咽的程度，却依旧尽力照顾着胡搅蛮缠的少年。
在重逢的这三个月，胡铁道仿佛又回到儿时那段仅有的幸福时光。
每天会有人听他讲话，会督促他洗澡，会给他买龙涎坊的香酥鸡；夜里可以不用担心火堆熄灭，可以一觉睡到天亮；那件不合身的道袍，更使他少受了很多白眼。
呆在青年身边太温暖，让他都快忘了自己的身份。
直到对方的眼睛出了问题。
这是突然发生的事，就如同他的死亡，没有任何预兆。上元节的前夜，青年还答应要和他一起赏花灯，可第二天清晨却不得不食言而肥。
一个人穿梭在闹市中，看着那些柔软娇气的孩童，胡铁道才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其实还是那个脏兮兮的小乞丐。
但这又怎么样呢？他安慰着自己。我不需要别人照顾，所以可以很开心地照顾别人。
他想，能照顾一个人一辈子，其实也挺好的。
这样想着，他似乎又不是那个偷鸡摸狗的小乞丐了。
可现在，在他刚下定决心改变的时候，却失去了想要照顾的人。
他看着对方乌青的唇，轻轻靠过去，伸手摸了摸。冰凉的触感很陌生，令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是不是因为太冷了，所以你才会睡着？
他企图将道人搂进怀里，却只能抱住那僵硬的肩膀。对方挺直的鼻梁蹭着他的耳垂，可他依旧无法捕捉到任何呼吸。
胡铁道很想哭，眼眶红的滴血，却怎么也哭不出来。他其实非常爱哭，疼了饿了，或者被人打骂的时候，眼泪都会不受控制地流下。
藏剑山庄的小少爷总嘲笑他是个哭包，成天挂着两条泪，所以为了面子，他一般不在外面哭。遇到顾英俊后，他更不敢在对方面前哭，生怕那人想不开，再去跳西湖。
虽然他也不确定，当时在西湖边，对方究竟是在发呆，还是当真存了自尽的念头。但只要一想到当时的场景，他就忍不住后怕，甚至怕到从梦中惊醒。
他那么容易哭，现在对方真的死了，本应汹涌的泪水却怎么也流不出来。
胡铁道记得，昨夜临睡前，对方还平静地嘱托，待他死去之后，不需棺木与坟冢，只要一把火烧了便是。
那时他拨拉着火堆，呸呸呸了几声，然后将水喂到他口中，流里流气地回答。
“这哪成啊，咱俩啥交情？上元节的喜头还没过哩，你放心，小爷一定让你和那少爷埋在一起。”
现在想来，只怕那人早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他吸了吸鼻子，让对方靠回墙上，认真打量他的表情。
顾英俊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修者，无论经历了什么，他的表情都是淡然的，只能从眼神中窥得一二真相。
可死去的时候，他竟然在笑。
胡铁道怔怔地看着英俊面容下微扬的唇角，又想起那少爷潇洒的笑容，眼泪终于缓缓流出。
就连死亡也无法斩断的感情，在少年心中，终究划下了一道难以磨灭的痕迹。
他想起了上元节那天，富贾家的钱小姐对心上人说的话。
李郎，李郎，你当知我心意。不求朝夕共处，但求与子同归。
少年擦了擦眼泪，背起对方冰冷的身躯，缓慢而坚定向着藏剑山庄走去。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