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暖暖，岁月花开》何霜落

5、不忍，接近

　　我们长期以来的想法和感受，在某一天的某一个瞬间，被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一语道破，我们会为此诧异许久甚至终生。—— 毕淑敏

　　“你又被学校赶回来了？”那个生养她的人，满面怒容地站在她面前，眼里是无尽的嫌恶。“你到底怎么回事！能不能安分点，别整天给我找麻烦，我很忙没空处理你那些破事！脸都被你丢尽了！”
　　何千霜沉默地坐在沙发上，在光影里将自己的表情隐藏。耳边是那个她身边如今唯一存在的人，即便她同样不喜欢她。“你听到没有，别再给我丢人现眼了！真不知道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废物！”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呵，你是我亲妈吧？”何千霜抬起头，看着面前已四十岁，但仍是妆容精致，美丽依旧的女人，这个人，是她的亲生母亲吧。
　　“哼，如果可以我宁愿不是你这么差劲的孩子的妈！”那眼里的嫌恶越发厉害，何千霜可以深刻的感受到那目光有多冷，令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心里刺痛无比。
　　“宁愿啊……”何千霜从沙发上站起身，直直地看着她亲生母亲的眼，仿佛要看进她的内心里。杨梦茹看着在她心里只知道做尽丢脸事的女儿，突然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害怕，她看着她的女儿站在她面前，静静地露出一抹浅笑，她看着她的女儿轻轻对她说，“那就不要认好了，我这么差劲这么让你颜面无存。”
　　“你……”何千霜从杨梦茹身边决绝地擦身而过，不再理会她是何反应，不再理会她要说什么。只是，当何千霜走到门边时，又突然停了下来，她转头看着她的母亲，笑着告诉她，“对了，您放心，学校不会找您去的，反正我冥顽不化。我所要赔偿的一切医药费，我自己也会付，您不用劳心。”‘咔擦’，打开门，何千霜再不回头的走出这个家。
　　……
　　杨梦茹怔怔地看着开着的门，这个家只剩她一个人了？何千霜一直倔强叛逆，何况她刚刚的眼神是那么坚决，恐怕是很难再回来了吧。“何千霜，有本事你就不要再回这个家！我当从没有过你这个女儿！”不管何千霜是不是已经走远，杨梦茹疯了般对着门外喊出更决绝的话语。走到这一步，是无法避免的。她们母子性格都太差，太不相融。

　　“我从这边走了。”
　　“哦，好，明天见。”
　　“明天见，白大帅哥～～”
　　白梓清无奈笑笑，徐以非总是这么嘴上不老实，早该适应了。摸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已经九点了。晚修下课总是这么迟啊。可是，周围的人群仍是川流不息，明明天空已是墨色无边，可在灯红酒绿下，忙了一天的人们在此时亢奋无比，露出白天伪装下的放浪。白梓清在原地愣了那么几分钟，一阵凉风拂过，他一个激灵，抓紧书包带子。想些什么呢，还是快回去吧。
　　可是，才踏出的步子又立即止住了。白梓清在原地伫立半晌，嘴角上扬，看来是不能早早回家了。快步向前走去，在十几米之外的写着二十四小时的麦当劳店门前又停下脚步，向里面靠近街道这边的位置望去。果然，没有看错，是她——何千霜。不过，为什么感觉她这么奇怪？这个时候又怎么还在这里？她不是……在检讨完后就被要求停课回家教育吗？白梓清又不禁自嘲一笑，下午的时候还在想着顺其自然就好，可这个时候，他却是忍不住地想靠近她，根本管不住自己的脚。一步步地走进，一步步都让他觉得漫长无比。他时常听到她的名字，那她可曾对他有那么一点半点的印象？他冒然上前，可是会被她冷眼相待，防备着？呵，他白梓清居然也会这么顾忌的时候。仍是没有太过靠近，在距何千霜两个桌位的对面坐下，掏出手机装模作样地玩，掩饰着注意对面的何千霜。
　　在街道上远远看到的，再加上现在这近距离所看到的，让白梓清不禁皱眉。很不正常啊……他曾想过，在众人排挤下，何千霜应该也是会很难过的吧。可现在，他觉得，何千霜又岂止是难过。她头靠在冰凉的玻璃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店窗外的世界。一脸木然，目光空洞，满满的全是绝望之色。桌上的汉堡根本就没怎么动的样子，早就冷得不像样了吧。这是怎么了？下午她还当着全校人的面桀骜无比，满目鄙夷。现在却如换了个灵魂般，太脆弱了，让白梓清没来由的一阵揪心。
　　不忍再看，白梓清收起手机，慌乱起身，走向柜台，“麻烦给我来个鸡肉汉堡和一杯橘汁。”“好的，您稍等。”白梓清在柜台前静静伫立着，心中情绪复杂无比，让他无法心平气和地注视着何千霜。那个样子的何千霜让他根本就受不了，即便她也许一直在悲伤着，可这样明显的，他一时显然承受不了。“您的汉堡和橘汁，一共十四元。”白梓清闭闭眼，平复心中翻涌的情绪，掏出钱包结账。“谢谢！”端着餐盘，白梓清又深吸几口气，才转过身往回走。眼角余光中看到的，又令他不禁停下脚步来。何千霜在笑，很温柔的笑，对着店玻璃外。白梓清看向外面，隔着玻璃，他看到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子站在何千霜面前，口水似都要留下来般望着她桌上的食物。而何千霜却是收了刚刚那外露的情绪，对着那小孩露出了温柔的笑。何千霜对那个孩子招招手，指了指桌上的食物，又指了指麦当劳的店门。起身，拿起餐盘里的汉堡便向门口走去。那个小孩顿时兴奋至极，快速跑到店门口。然后，白梓清看着何千霜毫不嫌弃地摸了摸小孩脏兮兮的头发和脸，又用无比温柔，无比轻缓地语调对着他说：“小朋友，饿了吧，我这里有吃的，给你好不好，就怕你嫌弃它是冷的。”那小孩一脸戒备，怀疑地看着她。“我不会害你的。”何千霜并不恼怒，仍是温柔的笑着。那小孩也许是无法再直视这么一个来自陌生人的温柔笑靥，迅速拿过何千霜手上的食物，狂奔而去，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白梓清看着何千霜蹲在门口，在那个小孩子消失的瞬间，笑如在脸上凝固了般，不复温柔。她看着街上的繁华，在霓虹灯闪耀下，脸忽隐忽现，唯一双墨黑的眼眸一如开始的空洞。再也忍受不住，白梓清觉得，他一点也不喜欢何千霜这个样子，何况是上一秒明明还笑着，忍受不住。脚也止不住的迈向蹲在店门口的她，好想让她真正的笑。停住，立于何千霜背后，白梓清静默良久，而何千霜也未曾注意到他。再然后，白梓清如被蛊惑了般，说出了连他自己都诧异无比的话。
　　“何千霜，”他第一次当着她的面唤她的名字，“你是不是经常一个人哭泣？”你笑得明明很美，可是，仍是透出了那满溢的悲伤，让我万分难过，为你。你要什么时候才会真正的笑？
　　一语惊醒梦中人般，何千霜诧异地转过头来，看着一直站在她身后的人，这个人，怎么……“我觉得你还是进来比较好，别总挡在人家店门口处。”在别人脸上从未见过的友好善意，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她眼前，应该不是陷阱吧。何千霜仰头看着白梓清，她觉得这个应该是男生很好的，眼里的感情可否称之为关心？俊秀的面庞带着柔和的笑意，轻易的就能打动人心。“进去吧。”明明她已经可以离去，就算不能回家，也可以去其他地方。可是，何千霜看着那个挺拔的背影，咬咬牙，仍是跟了上去，希望这不是迷障，而是一个好的决定。
　　“吃吧，你刚刚都没吃吧。”白梓清替何千霜拉开椅子，将手中的餐盘放在她面前，自己再在何千霜对面坐下。“你……”何千霜看着眼前的食物，终于有点明白刚刚那个小孩的反应了，可是，面对这么一个温和的陌生人，她却不知如何开口才好。“白梓清，桑梓的梓，清风明月的清。高三，2班，你的学长。”何千霜看着这个一脸淡定的向自己做着自我介绍的男生，心中疑惑无比。这么说，他跟自己应该是一个学校的，可又怎么会对她这么……“2班啊，优等生学长你这么接触我这么一个坏学生，真的好吗？”
　　何千霜并未得到回应，白梓清在她这个问题下只是浅淡地笑着，看着她。这么柔和的眼她从未见过，即便是她的那个所谓的亲生母亲。心里别扭至极，何千霜刚想开口再问，却被白梓清抢先一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早早的就在家里了吗？
　　“白学长，我想我们并不熟悉。”即便心中苦痛无比，可这些都没必要对一个半生不熟的人诉说，自己一个人承受着就好。
　　白梓清看着何千霜一脸的漠然，视线再次回到窗外，这是毫不留情的拒绝啊。“算了，不早了，你吃完了就早点回家吧，你一个女孩子毕竟不安全。”白梓清站起身来，深深地看了何千霜一会，开口，“只是，我希望有一天，你能放心倾诉，对着你相信的人。”“包括，我问你的第一个问题。”“何千霜，再见。”何千霜仍旧毫无反应，只是漠然地看着窗外虚假的夜。白梓清无奈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只是，何千霜，我们一定还会再相见。对她好一次，就忍不住地还想对她好。也许，是他见不得她眼中那无言的无限悲哀，他直觉的认为，这个女孩子该笑着，一直一直笑着，真诚的并非带着哀情的。呵，白梓清啊白梓清，就这么一天，你居然就对一个女生这么上心，以前那些所听所看所想的，就这么在今天全爆发出来。有些事情说不准，也无需根由，就这么突然在心里冒了尖儿。但愿，这是好的吧。
　　直到白梓清走远，再不见踪影，何千霜才转过头来，卸下一脸的漠然，又变回了一开始的悲伤面孔。‘你是不是经常一个人悄悄地哭泣？’‘你怎么还不回家？’‘你能放心倾诉，对着你相信的人。’哭？家？相信的人？我这么一个遭人嫌的人，哭又怎么样？我自己主动离家，又有什么资格再回去那个并不欢迎我的家？我这么一个恶劣无比的人有谁会相信我？又有谁会愿意听我说？不会有谁，一切都不过是我的自作自受罢了。一个人，只能一个人活着。
　　何千霜伸出手，慢慢地拿起面前餐盘里的汉堡，一口咬下，泪水早已布满脸颊，双眼模糊。
　　白梓清，你接近我，可是有什么企图？还是，只是单纯地接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