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旌街》卿云和璧

4、弟弟

　　第三章，弟弟

　　在风月场上生活了这么久，馨早就看得懂人的眼神。自然，他也看得懂，光是在自己身上找另外一个人的影子。另外一个人，与他何干？

　　馨原以为光是来让他陪的，但是光丢下一句“再会”，一抹身影关在了门外。

　　“怪人。”馨靠在画栏边，手指比划着。

　　花了这样多的银子，既不找姑娘，也不喝茶听琴。在自己房间这么久，虽然手脚不老实，但是的确没有……

　　“怪人。”他又嘟囔了一句。

　　几近傍晚，街道两边的铺子都亮起了灯笼。芽旌街正道上，一匹黑马扎眼的向这个方向奔过来。馨懒懒的看着，嘴角一弯。

　　房间门被冒失地推开。

　　“馨！”

　　四下无人，一缕清风从台上吹进来。

　　没人？

　　门旁的帘子动了动，光急忙拉开，什么都没有。

　　明明刚才看到他在台上的。

　　光悻悻的退了出去。

　　脚步声远去了好久，周围都安静下来，帘子又动了动，从柱子后面钻出一个人儿。

　　这个人动作怎么这么快，差点就被抓住了。

　　馨轻手轻脚的关上房门，吹灭了蜡烛，悄悄地挪到台上。

　　“你在和我捉迷藏吗？”“哇啊！”

　　惨叫声和调笑声一并响起。馨被一双手蒙住了眼睛，顿时头皮发麻。

　　“你可从来没有赢过我的。”

　　语毕，四周安静了好久。馨如果没记错，这是自己第一次躲他吧。眼前一片黑暗，光身上带着的淡淡的莞香席卷着馨的鼻子。捂住双眼的手渐渐滑落，他转过身，四目对视，以吻封缄，光惊讶的表情连同他加速的心跳无不被馨抓住了。他们身高相仿，光只是略微的高出馨一点点，亲吻并没有难度。馨收紧了双臂，这个吻湿软而又绵长，他微眯了眼，正对上那双温柔的眼睛。

　　光稍一用力，馨的主动权便轻易地交了出去。然后便是将他整个人掏空了的索取，暧昧的交缠。光搂住他一转身，将他抵在了柱子上，让刚想退缩了的馨没了后路。唇被他吻得通红，馨难耐的闭上了眼。

　　你吻得这样霸道，是在吻谁呢？

　　短暂的松开了手，光将他禁锢在自己怀中，一双眼狠狠地盯着他。

　　“那个女人让你来勾引我？”

　　莲华吗？她是说过让我勾引你。

　　“你怎么知道？”

　　光的表情似笑非笑，“你不会以为我和你平时见的男人一样吧？”

　　他不说，馨还真的是这样认为的。

　　“不过，她做的太对了。”

　　不过片刻分神，馨立马又被他抱起来，飞身纵下台。

　　“喂喂这里是三楼！”突如其来的惊吓。

　　谁料光根本不理会他，“阿绯！”

　　那匹黑马闻声跃出马厩，一声嘶鸣。光在空中踏几步，轻巧的立在了马鞍上，带着惊魂未定的馨拽紧了缰绳，“驾——！”

　　马蹄飞奔，前方的人慌忙散开，又在蹄后聚拢，议论纷纷。红楼的花魁被陌生的男人带走了，这在人群中引起了轰动。而在人群背后，莲华在台上看着那匹马飞奔出芽旌街，轻轻地打了个哈欠。

　　马背上，馨靠在光的怀里。莞香窜进他的鼻子，他深深的嗅着。这香味，竟是这样好闻。马蹄上颠簸，芽旌街的灯火越来越远，心脏在小小的胸腔内狂乱的跳着。

　　红楼的花魁被人带走，莲华怎么可能按兵不动，他一定又是花了大价钱来做这些傻事吧。尽管自己知道离开那里就是一场梦，但是当光勒马停下，馨再也看不见芽旌街的一点影子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沉浸其中。

　　仿佛这样，他想要离开的地方，好像就真的可以离开了。

　　黑马自顾自的踱着步，偶尔打出一串响鼻。他放任自己靠在光的怀里，放任莞香将他包围。而手握缰绳的人只是抿了抿嘴角，腾出了一只手，将怀里的人拥得更紧。

　　“你可知道，我有个双胞胎弟弟。”

　　他的语气悠悠的，就如空谷的花香，“不是我的那个人就是他，不是他的那个人就是我，我们是这样依赖着彼此的存在。”

　　月色正好，荷香沁人心脾。隔着一层水汽，远岸的南京城像是在画中。

　　“看到你，我还真的以为，他还活着，从来没有离开过。”

　　他的声音融入这月色，明明没有起伏，馨却听出了那么深，那么深的悲伤。他的嘴唇动了动，“他是不是，也叫馨呢？”

　　光点头，垂下眼，眼中是化不开的温柔。

　　“你说，你要真是他该多好？”

　　他在他怀里闭上眼，“馨没那个福分。”

　　光笑了，在这宁静的地方，他的笑声显得突兀。馨不解的抬起头，却对上他好看的眉眼，“你啊，究竟是怎样坐上花魁的位子的呢？”

　　“你不贪钱财，不好权位，又没有向上爬的意思。”光皱了皱眉头，“实在是难以想象。”

　　“光，”馨不恼，“你认识我才几天，怎么就断定我对那些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呢？”

　　“你没有，”光收回了笑容。

　　他望着他，认真的又重复了一遍。

　　“你没有。”

　　那双眼睛就像早已洞悉一切，他以为，这世上，能看穿自己的人不会存在。

　　“你这番话，到底是对多少青楼的姑娘说过。”馨好笑的看着他。

　　光一愣。

　　“我去青楼，喜欢把她们灌醉，心情好就让她们陪我睡，心情不好就走人，”他抬起馨的脸，“我可从来没和那个姑娘说过这么久的话，更别说……和谁提起我的弟弟。”

　　末尾的几个字化在两人口中。

　　“是么，”馨拉开两人的距离，“那我是不是得谢公子厚爱呢？”双手捧住他的脸，分开的距离又化为零。

　　若是没有情意，吻得再缠绵，不过是亲密的交际。光微皱了眉。

　　一只鲤鱼跃出湖面，又沉入湖底，激起水花，震碎了一轮月亮。

　　“活得这样处心积虑，累吗？”

　　馨轻声喘息，头抵在光的下巴，“活得处心积虑，那又如何？至少，我还留着可笑的尊严。”他的眼睛转而看向对岸的南京，“我会离开那里，但是在那之前，我还得好好活着。累一点无所谓，只要我活着。”

　　“我总有一天，会得到自由。”

　　那双坚定的眼睛，宛如当年的馨。

　　原来如此。

　　光好像有一些明白，这个看似任人鱼肉的少年，为什么会在那烟花之地保留着清白之身，为什么会走上花魁之位。

　　记忆中，馨的模样与怀里的人，逐渐重合。

　　雾渐渐靠拢，吞没了南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