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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惊蛰·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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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上
这几天都是接连不断的细雨,这样的天气却也是叫人讨厌不起来的。细如发丝的雨洗涤着大地,蔚蓝的天空被沉沉的雨云遮得不见了踪影,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死气,偏偏又带着干净的气息,奇异的融合在了一起。
凭心而论,楚藏还是很喜欢这样的天气的。虽然说雨水不怎么干净,但是带来的新翻的泥土的气息让他稍稍有些真实感,以此来证明他是活着的,正在真实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楚藏没有打伞,他就这样独自在路上慢悠悠的走着,胜似闲庭信步,丝毫不在意星零的几个行人看着他时诧异的目光。
十九年了啊,整整十九年了啊。
他与那个人认识整整十九年了,相爱十一年,生离三年。
他依然清楚的记得三年前那个人离开时冷静的目光,毫无波澜。也是,认识了那个人那么久,没有任何事激起那一双如黑曜石般的双眼中的情绪。他真的想知道那人是否如他万年冰封的外表一样心坚如磐石。
离开时,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吧?
楚藏勾了勾嘴角,脚步越发慢了下来,头兀地被一片阴影遮住。楚藏顿住脚步,视线移到了握在伞骨的那一只手上——修长有力,白皙的皮肤下甚至看得见青色的纤细的血管。楚藏的目光触及到对方手腕处一条颜色稍浅的疤痕时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猛地抬头,便是撞进了来人深沉的眼神之中。
漆黑的颜色,深邃的看不见底。没有任何情感在其中浮动着,眉目棱角分明,有的是骨头里的淡漠和疏离。
楚藏整个人都愣住了,明明有着千言万语想要说出口,明明有千万个问题想要问问眼前的人,可是到了嘴边,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像是有一根小小的鱼刺卡在了喉咙里,不疼,却是难受的很。
男人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细细摩挲着楚藏的脸,动作轻柔的像是对待珍宝一般。
过了一会儿,两两无言之际,男人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轻轻的,轻轻的,一片小羽毛一样,落在了楚藏的心尖上,挠得他有些痒,所以,顺理成章的,他的眼眶不可避免的泛上温热。
男人把他轻轻地拥入自己的怀抱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隔着衬衣都可以摸到骨骼的楚藏的背脊,心,似乎被撩动了。
他的珍宝,他的楚藏。
男人的胸口被一小片温热打湿,并且不断地晕开来——他知道,他的楚藏哭了,就是摸不准是喜悦居多还是埋怨居多。
楚藏由开始无声的呜咽变成了小声的抽噎。明明告诉自己绝对不可以这么软弱的,不是早就无所谓了吗?为什么,为什么这个时候回来啊……
三年前,无论楚藏如何地哀求,手抓着对方的衣角不肯松手,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却是倔强的不肯哭出声音来。他从小到大哭的次数绝对屈指可数,那个时候也不肯服软,是自己的自尊心作祟,不允许他这样没骨气的做法。男人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楚藏又抓了上去;男人又拉开,他又锲而不舍地抓住。
像是两个小孩子较劲。
他是吃准了男人不敢出手动他,因为男人舍不得。
尽管男人对他也没有几次展露过笑容,但是他心底儿里跟明镜似的,男人是爱他的,只是他不懂怎么来表达自己的情感而已,所以倾尽了全部对他好,放纵他一次又一次挑战男人自己的底线,心中明了的告诉自己绝对不可以伤害楚藏,绝对不可以!
所以他更要离开。
离开时也不可以回头,他怕他一回头,看到楚藏倔强悲伤的模样他就会舍不得离开了。于是他闭上自己的眼睛,不敢去看,连想都不敢想。心脏就像是在被一刀一刀地凌迟着,满屋子薰衣草熏香甜腻的气息此时此刻显得脱离苍白而又可笑。
楚藏曾经想过很多他们可以分开的理由:距离,疾病,战争,还有最可怕的死亡。
那些生老病死,色|衰爱弛,像是无法改变的春夏秋冬,在岁月之中同他们寂静地对峙。
到了真正来临的那一天,却是撕心裂肺的痛。
男人离开了,楚藏一个人一直睡在那张大得离谱的床上,一直住在空洞的夸张的房子之中,和他没有遇见男人的那十五年一样。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然后一个人在半夜做了噩梦清醒过来。
楚藏狠狠地用拳头砸着男人的背部:“张继白,你他妈的混蛋!”
他以为自己的怨念一定很深,但是男人就在眼前,他自己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骂。
张继白毫不在意楚藏施暴似的行为,从善如流:“嗯,我混蛋。”
楚藏像是要把他三年来没有流出来的泪水一次哭个痛快,张继白又不知道该如何哄他,只好用嘴堵了上去,舌尖还快速地舔了一下。楚藏整个人都震惊了。
卧槽这画风不对啊,我家瓶子哪里学的这些?!
随即红了脸,推开对方:“笨蛋,这是在大街上,也不知道收敛一点啊你!憨货!”听起来颇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意味。
张继白只当他是在玩闹,平静的眼眸之中终是激起浅浅的涟漪:“我回来了,不走了。”
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有决堤的迹象,双唇动了动,最后却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你还知道回来啊。
楚藏是想要这样说的。
有些东西你本来以为经过时间的洗礼你可以渐渐淡忘的时候却又再一次出现在你的脑海里,一次比一次深刻,到了最后就再也忘不掉了。
以前顾铮离开上海去往四川的时候认真的对他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能够超越他在我生命之中的地位的。”楚藏那个时候还对他妻奴的看法表达了最深切的鄙视,可是当张继白离开以后他却变成了更加悲观的一个人,只是一片树叶掉下来,他便觉得一片森林都即将死亡。
楚藏深呼吸了几下,拉起张继白就往前走,张继白无奈,把手中的伞倾向前面的爱人。
“你真的不走了?”
“嗯。”
这样简单的对话便让楚藏又要哭了出来,突如其来的寂静让他的耳朵微微的发烫。
回来了,他的瓶子终于回来了。无需要过多的语言,只需要简简单单的凝视着对方就能够表达心中的千言万语。
雨渐渐的大了起来,打湿了张继白的衣襟,顺着衣服又淌下去。那份真实感,无以言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