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红椿花，开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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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醒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表现出极度的喜悦和庆幸，但是他自己却不知缘由的一阵失神，甚至是怅惘不知何去何从。
所有来的人都说他名为人见阴刀，是人见城的少主。他在这里享受着最尊贵的服侍和精美的佳肴。可是，为什么却直觉不对。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不过十二岁的人见阴刀依靠在回廊望着庭院。
大病未愈，这两个月一直卧床灌药，就连躺着也觉得全身都痛，喘不过气。
听说这身子是不久前的一次出游，回来后就忽然倒地不起，急病的气势简直让大夫都丝毫没有办法，查不出缘由，只能用顶级的药材先灌下，吊住性命。
之后，便没有了。
他忽然醒了过来，虽说身体依旧不行，但却幸好还能留住性命，只不过什么都不记得罢了。
沉木的回廊上被仔细的铺设了好几层厚软的棉絮，人见阴刀斜靠着，双眼出神的望着庭院中栖伏在明枝上的黄百灵，那只百灵全身明黄，身体柔软又灵活，细爪抓在横枝上，黑亮的双眼好奇的转动着，最后歪着头打量回廊上病弱的阴刀。
“真是美妙的歌声。”阴刀听着那只百灵的鸣叫，清脆又充满生机，稚嫩苍白的面孔上露出平和的笑容。
这笑容全然不像是十二岁孩子的笑，却又让人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明明是平和又宁静的表情却无端的让人觉得悲伤。
阴刀专注的看着那只百灵，随后又移开目光望向庭中已经快要盛开的红椿，一片片的绿叶之中已经长出了不少的花骨朵，羞涩的掩藏在绿意之中。
二趾织袜在木板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阴刀转过头去便见婢女端着物盘恭谨的走过来。
“少主，该喝药了。”
婢女叠衣跪坐下，小心的端起药碗，低头递上来。
阴刀看了眼那碗浓黑的药汤在瓷白的碗壁上荡出些细微的光圈，叹口气，苍白病态的手将碗接了过来。
缓缓的将唇凑到润泽的碗沿上，唇色似乎比这瓷白的碗都还要白上一分。
阴刀望着这满是生机的庭院，端碗的手停住，碗沿便也顿在了唇边。
片刻，阴刀垂下眼睑，张口将浓苦的药汁犹如饮水般面不改色的吞下。
这婢女一只垂首安静的等在一旁，待他再次将药碗递过来时便及时的接住，这婢女将一碟细白的甜点像往常一般放在一侧，叩首之后便退了下去。
阴刀捏起一块细白的梨蜜糕，还未等他开口去引，那只原本还在庭院中欢快鸣叫的黄百灵便一下展翅，快速的飞了过来，熟练的停在阴刀捏着糕点的拇指上。
这只鸟儿并没有急切的去啄眼前的美味，它转动着可爱的小脖子，黑亮的眼看向露出笑容的阴刀，像是告知一般冲他轻叫了一声。
“吃吧。”阴刀对它轻声说。
“啾~！”这只鸟儿再次清鸣了一声，这才转头去啄。
阴刀伸出食指轻轻顺着这只百灵的背羽，柔软顺滑的羽毛透出生命的温度来。
真是脆弱又活力的小东西。阴刀看着它，有些羡慕。
他时常思考自己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所有人都说从前的自己如何温柔如何善良，是个心慈仁厚的主君。可是他自己却丝毫没有这种意识和回忆，甚至连对镜之时都觉得这张面容的陌生，犹如是别人的脸一般的陌生。
即便这张脸如何温和雅致，但却是陌生的。
我的脸应该更加……
更加什么呢？
阴刀有些迷惑，他意义不明的笑了一声，似乎是在嘲笑自己，但这笑容中却没有丝毫的笑意，他回过神来望着这只吃食的鸟儿。
真是快乐的生命啊。阴刀不禁这样想。
不知道这条性命到底还能残喘到什么时候，大抵也活不了多久了吧。
阴刀看了眼自己形销骨立的身躯。苍白病弱，消瘦无力。
已经啄完食的百灵鸟儿飞离他的拇指，却没有离去栖息明枝，小东西站在回廊的边缘，两只细爪笃笃笃的来回走着，动作很是敏捷却透着调皮。
阴刀吸了一口气轻轻躺下，只不过是坐起了一会儿便有些抑痛，真是没用的身子啊。
他躺下看着明黄的小家伙在他脸侧不远处笃笃笃的动着，露出笑容来。
那小东西听见他的笑忽然停下来，摆弄了一下自己的细爪，正对着阴刀正笑着望向自己的脸。
“啾啾~”它歪头鸣叫，仿佛要说点什么。
阴刀自然听不懂这只鸟儿说了什么，但是就像往日一样，他还是明白了点。
“要开始唱歌了么。”阴刀温柔的对它笑着询问，有些费力的伸出右手的食指，轻轻点了下它精神万分的小脑袋，“我会认真倾听的。”
那只黄百灵哗然展开翅膀，却没有挥翅离去，流线的形状很是优美。片刻后，清明一声，开始婉转的啼鸣。
并不是像寻常鸟儿那样有些许令阴刀觉得尖锐的叫声，它的声音更温柔更具有快乐的生机，依旧婉转，犹如名家乐器的美好但却更胜于人所演奏的乐曲，仿佛是因为它是更接近自然的生命，所以歌声中的美好也更为璀璨。
每次聆听阴刀都觉得自己更为平和宁静，仿佛可以面对一切的到来，即便是死亡。
阴刀在这种美妙的歌声中沉醉，就连一直抑痛的身躯似乎也觉得轻松了不少，放松的精神使他呼吸没有那么沉重了。
不知多久之后，这歌声渐息，阴刀睁开眼，对这还等待着他的鸟儿露出稍显快乐的微笑：“啊，真是美妙。”
这黄百灵似乎因为阴刀的称赞而极为快乐，展翅在檐下盘旋了几圈后才飞离。
阴刀见它离去，对角落一直守候她的婢女说：“扶我进去罢。”
“是。”
婢女悄悄擦拭眼角的泪水，不知是因为那只黄百灵每日来此处对少主的陪伴，还是因为他们城如此美好的少主变成这样，被病痛折磨。
命运真是不公啊，少主这么完美的人……真是好可惜。
阴刀将手臂撑在着婢女的身上，全身都在疼痛着，骨骼在行动中咔吱的响着，仿佛老旧的机械，生锈的铁，腐朽的树木。
正在凋落，走向衰亡。
……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一年转瞬即逝，人见阴刀残喘的活着，他已经连站也站不起来了，睁开双眼都觉得费力，他明白，自己……
叹了口气。
那只鸟儿不知会不会伤心。
阴刀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每次呼吸一下，他的肺脏都觉得抽痛，像是裹着血囊一般。
但是即便他没有开口吩咐，婢女依旧轻柔的将他放置在回廊又多了几层的棉絮上。
他全身瘦的只剩下骨架，即便是柔软的棉絮也只会让他觉得痛感。但是无所谓了，他醒来的这一年没有哪一瞬是不痛的，他只是想着，要是再能听到那歌声该有多好。
他闭着眼，感受着阳光的明亮感，用了力气才使自己的头微微侧过庭院。
果然听到急切的展翅声，阴刀有些快乐。
他颤抖着将手中的甜糕递过去，还是睁开了眼，雅致的五官已经瘦的看不出从前的模样了，满满的死气，毫无光泽。
但是他睁开了一条缝隙的双眼在看到那一抹明黄的时候依旧明亮又温柔。
那只鸟儿展翅凑近他拿着甜点的手，却没有落下，它一直飞着，冲阴刀清鸣一声，然后去啄食，那小心的姿态像吸着花蜜的蜂鸟。
阴刀听完这鸟儿的歌声，已经两个月未说话的唇终于再次开启。
“你啊，以后……不要……再来了。”他的喉咙就像被火炭灼烧一样，又疼痛又干涸，他每说两个字就要停顿着喘息好一段时间。
“我……快要……死了。”阴刀冲这只陪伴了他一整年的百灵露出温柔又愧疚的表情，“不要……再来。”
一旁的婢女忽然发出短促又嘶哑的哽咽，她赶紧捂紧自己的口鼻，连忙背过身去，用袖口快速的擦拭掉自己滚烫悲伤的泪水，然后转过身，双目通红却对阴刀露出坚定又快乐的笑容。
那只百灵鸟猛然尖鸣一声，犹如啼血哀绝到了绝境一般，它忽然犹如箭矢一般冲向天空，速度快得让已经病入膏肓的阴刀捕捉不到分毫。
啊~走了就好，不要伤心。
这个世界，即便这么死掉也没有关系，只是……为什么还是觉得有些不舍呢？
病痛让他的双眼模糊不清，四处都是昏昏沉沉的灰黑色，听觉也早已衰退，只有附着耳畔才能分辨一二。
阴刀一直躺在回廊，侧头望着满是绿意生机的庭院仿佛看能看见那绿意一般，耳边似乎能听到花开的声音。
“红……红椿花，开了吗？”阴刀有些期盼，他想起去年那壮烈又艳丽的红椿花。
那婢女望向已经零落的红椿，枯黄的花蕊已然全都败死。
“今年的红椿和去年一样美呢少主。”婢女想要压下自己的哭泣声，努力的想要向少主表达美好。
已经败落了么……
阴刀似乎想要宽慰这已经泣不成声却还努力压制的婢女，他费力的露出笑容，干枯如红椿的面容即便已经没有从前的美丽，却依旧带着温柔。
他说：“是吗……那就好。”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红椿花，开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