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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这一世的孽缘 ...


  •   三千年前,断臂崖。

      传说,长江之南,断臂崖是最高的悬崖,终年云雾缭绕,高不可攀。因为太过陡峭,没人能登上过崖顶。

      却有传闻说:这崖顶上住着个仙子,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她穿着九重纱衣,洁无瑕疵,面容姣好,叫人看上一眼便再难以忘记。

      多年来,断臂崖上的仙女,一直是人间最为美好的传说。

      而事实上,人们所不知道的是,这崖顶,并没有住着什么仙女,因为太高,太险,连平常的生物也是寥寥。

      可是,偏偏有那么一株点绛草,不知道是不是被山风带来了种籽。它,落在崖顶,竟然顽强地生了根,发了芽,抽了绿丝。几百年以来,食风霜雨露、饮料峭凉寒,经上水灌溉,吸天灵地气,日久便也有了仙性。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断臂崖上,有风夹杂着浅浅的草叶清香,一缕一缕,飘散开来。春、夏、秋、冬,对这棵小小的点绛草来说,每一天都是相同的。

      它是一棵快乐的野草,听着山风的声音,躲在云雾后,感觉一点也不寂寞。

      有一天,佛祖下凡届普渡苍生,恰巧经过这断臂崖,又刚好在那块巨石上休息了一下。那草没见过什么神什么仙,也没看过人,它仰着头看他,看到他这样高大。

      它小心翼翼地用草叶轻柔地去细拂佛的衣襟,这种感觉,和云雾的软湿、岩石的僵硬是完全不同的,真好。

      佛祖经过的地方,都会有清幽的梵唱,淡淡的,美好的。

      小草想,这是什么呢?为什么这么好听?

      它动了灵性,用了很大的力气,摆脱了泥土的束缚,悄悄勾住了佛祖的宽襟一角。当佛起身离开的时候,便把这根点绛草也带离了此地。

      于是,这根仙草跟着佛祖去了人间,走江南江北,行高山流水,到了很多地方。它每天陶醉在清幽的梵唱之中,每天带着好奇的眼神看人生百态。它看到少男少女,虔诚地来寺庙求姻缘,手牵着手离开。它看着他们笑,它也高兴地左右摆动草叶;看到他们哭,它便着急了:身体没有了水,那还不枯萎啊?

      所以,冥冥之中,它沾染上了人气,觉得那些会哭的人很厉害。渐渐地,它也不把自己当一般的草木看了。

      又过了不知道多少天,当佛行至荒芜山下的一块龙凤石上,挥了挥袖首,终于发现了它。他将它捧在手心,他的手很大很大,它便成了小小的一点,佛笑着问它:“你这棵小小的点绛草,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我不是一棵普通的草,我已经是人了。我跟着你一路,学到了那么多的东西,哪还有草木之质啊?”点绛草回说。

      佛笑问:“哦?那你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

      “是什么?”

      “人情。”

      “难道你没看见人间那些悲、伤、离、苦、生、老、病、死吗?”

      “我没看到。”

      佛祖哈哈大笑:“你没看到的还有很多,可是,你只看到了这人世间最脆弱的东西。”

      点绛草据理力争:“谁说情是最脆弱的?难道你没看见那些因情而乐的事情么?你没看见那些男女情较石坚么?你没看见那些人为了情而哭,却从来也不枯萎么?”

      他摇了摇头:“所以说你就是一根草木,我现在就送给你一颗心。你用心去看这个世界,一百年后,我再来找你,如果你还执迷不悟,我就让你到人间走一趟。”

      “心是什么东西?”

      佛祖笑道:“心,是凡人一切苦难的祸首。”

      “那我不要。”点绛草拼命地摇头。

      既然是祸首,肯定不是好东西。可小草还是好奇,想问问关于心的事情,可佛并不听它说话。有什么东西,忽然,沉甸甸地落到了它的身上,那一刻,好像,整个世界就不一样了。

      “我有心了吗,那我已经是人了吗?”它吓了一跳,刚要开口询问,忽然,被什么风一吹,便轻飘飘飞了起来。它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还是一根草,慌忙大叫:“能不能把我变成人呢?”

      可是,它的话,飘在空中,连佛祖都没有听到。

      它就这样被风吹到了空中,一直飘啊飘,不知道飘了多少路。最终,落在了一个庵堂的墙头上。它觉得有点累,这边很安静,它挺喜欢,就在那墙头着了泥土埋住身子,住了下来。这样一住,就住了很长时间。

      这是个小小的庵堂,里面住着几个尼姑,头上光溜溜的,每天进进出出,也没什么新奇。有时候,小草就跳下来,沾在那些尼姑的衣服上,出去溜溜,看看水。

      反正也没人能看到它。

      一天一天,也没觉得无聊。

      直到有一天,来了个留长头发的姑娘,她的眼睛比小草见过的所有的湖泊还要澄澈,大大的眼瞳像会说话,她说她叫青青。她是普通之家出生的,因为命运多舛,被家人扔到了这里。那些尼姑留下她,专门做些粗活杂事。

      可是,她从来也不笑,也从来不哭,每天,庵里的人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们打她骂她,她也从不还手。她穿得很单薄,冬天的风很冷,可是,她从来也不抱怨。

      “她是木头吗?”小草站在墙头好奇地观察她。

      可是,青青有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她的声音是悦耳的、轻柔的。点绛草很喜欢听她的声音,于是,它从墙头落下来,沾在她的后背上。

      青青去打水了,它也跟着她去打水;青青去拣柴了,它也跟着她去拣柴禾;青青去洗衣服,它也跟着去洗衣服。有时候,它跟着她来到河边,她站在那里唱歌,歌声吸引了林中的鸟雀、蝶儿。它们都落在枝头,听她唱歌。

      “这歌声比梵唱还好听。”小草想。

      青青每天要打水,每天,有个少年,总会出现在河对岸,隔着老远问她:“青青,我要走了,你跟不跟我走?”那个少年的眉目,像是融化了天上的白云蓝天,那样的好看。小草喜欢青青,也喜欢他。第一次听到那少年在对面叫青青,小草就高兴地想:走吧,青青,跟他走吧。

      可是,青青却总是摇摇头。

      小草很困惑,不过,虽然困惑,但每天跟着青青出来,听她唱歌,看着那少年问青青,它还是觉得这样的日子很美好。

      “青青,明天我就要去参军了。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如果不愿意,从明天开始,我就要永远离开你了。”终于有一天,那少年黯然在对岸伸出了手,“很近,你说好,我就不走了。”

      可是青青,一句话也没说,转过身,回去了。

      小草在她背上,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么多天来,对岸的少年,第一次红了眼睛。

      “原来他也会哭啊。”

      “青青不跟他走,那我跟他走吧。”小草沉不住气了,它离开了青青,让风把自己带到了少年的身上。

      从那以后,它便再未见过青青。

      它跟着那少年,一路颠簸,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渐渐地,它觉得他变成了第二个青青:不会笑,也不会哭的青青。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跟着青青呢,青青还会唱歌给我听。”一开始,小草有些后悔。

      可是,每天晚上,它悄悄地躺在他的发上,枕着他的气息入睡,一天又一天过去了,也慢慢习惯了。

      有一天,它睡过了头,把自己一个孤零零留在了军帐里,他的床上。它醒来后,有些着急,转头找他,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到。好不容易等晚上他回来的时候,他的身上,伤痕累累,有红色的什么东西沾满了衣襟。他无力倒在床上,睡梦中,轻轻地叫青青的名字。

      小草第一次听到那颗被佛祖放进自己身体里的心,在何处,砰砰乱跳。

      不知道为什么,从此以后,它便再不肯跟他分开哪怕一小会了。

      他在战场上厮杀,它也要跟着;他去躲避那些刀尖,它也要左闪右避地躲着;他淋雨了,它也跟着淋雨;就只有他流泪的时候,小草有些不知所措,它会想办法弄点水来,粘在他的眼睫毛上,它以为,只有这样,他才不会枯萎啊。

      从没想过要离开,就好像,在他身上生了根,发了芽。他的生命,紧紧牵系着自己的。

      终于有一天,他被敌人刺穿心脏,倒在地上,再也没有醒来。点绛草叫他,喊他,可他听不到,因为它的声音,人类从来也听不到。

      他再也没有了气息,一动也不动。他的身体,一点点冷了下去。它从他的肩膀滑落,掉在他的身边,仰起头看他,看那张熟悉的脸庞。

      很多年,点绛草就一直守着他,它以为他只是睡着了,它要等他醒来。所以,很久很久,它再也没有飘去其它地方。

      太阳出来了,小草就用草叶碰一碰他:“醒过来看看啊,很暖和。”

      下雨了,小草也会碰一碰他:“有水呢,喝点水吧。”

      没人帮他收尸,他的身体,混乱在了荒郊野外,渐渐地,化成了泥土。

      后来,他没有了,它就紧紧牵住他残留在草地上的破衣裳,它什么都不懂,以为这样,他就会回来了。

      “你会醒的,对吗?”

      终于,百年之期到了。

      “为什么他还不醒呢?”它问佛祖。

      “他已经死了。”

      “死了?”

      “嗯。就如你这根小草,总有一天会没有生命一样。他已经‘枯萎’了。”

      “枯萎了?原来枯萎了,就是死。”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有晶莹的露珠沿着草尖滴落下来,一点,一点。它不知道,那是泪。它原来还担心自己会枯萎,可是,它流了好多的泪水,都不曾枯萎。它问:“为什么我也会哭了呢?”

      “那是因为你伤心了。”佛轻轻地叹了口气,“我给你的心,让你感觉到了人的悲、欢、哀、喜。”

      小草哭了,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他去了哪里?”最后,它问。

      “他去投胎了。他遭受了浴火之劫,他不肯喝孟婆汤。带着此生的记忆,又转世投胎了。”

      小草问:“为什么他不肯喝孟婆汤?”

      “他说他要去找一个叫青青的女孩儿。”

      “他还没有忘记青青呢,可是,他这么好,为什么青青不肯答应他?”

      “那个女孩,是一条蛇投胎做了人,她,没有心。”佛叹息,“这就是孽啊,她原该是他的妻子,他们青梅竹马,相定终生。可惜她长到十六岁,便只余了蛇性。下辈子,他即便找到了她,还会重复这一世的孽缘。”

      原来青青没有心啊,她如果有心,她是不是也会跟自己一样伤心呢?

      “能不能,带我去找他?”它飘了起来,牵着他仅存的一丝气息,轻轻地落在佛的手心,“请帮我放进青青的心里,下辈子,我要去找他。”

      “一百年了,你还是这样看不透么?”

      最后,佛还是答应了它,把它放进了青青的心里,跟着她,一起投了胎,跟着她,去爱那个男子。

      “既有孽,便无缘。她不爱他,你又何苦强求?”

      “我只是不想看到他难过。”虽然,他会和今生一样,永远看不见我;就如同我,这样过一百年,只会看到人情的美好,却永远看不到人性的丑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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