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春日迟迟暮暖归

1、执念

　　再见。
　　不要怪我第一句就和你说再见。
　　因为我真的是专程来同你道别的。

　　你不说话，静静的俯在桌上，眉是蹙着，眼是闭着，许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合成一个微皱的姿势，眼稍处泛红，瞧不真切，大约还挂了泪痕。
　　他素来爱你跳脱的样子。
　　然而就算是这样，难得的这般安静，仍还是美的。
　　我也不说话，拾起地上的纸，那薄薄的笺上是未完的祭文，停在“既生不得影相依，唯愿汝魂归故处，与吾梦相接，以慰弟兄之情。”那情字叫墨污了去，涂成一团浓浓淡淡。
　　十指蜷紧，在手心勒出深浅的红印。你终究还是念着他。

　　他……
　　他是沈家的公子，精通琴艺，善诗书。
　　那日的你面上染了欢喜，奔进来告知我。缠了我的手央我设春宴，赠名帖。我允之，见你欢喜，我的心也泛着笑意。少年心肠不忍猜，隐约察觉了心绪不对，却妄自沉溺其中，不愿想，不愿提，满心满眼皆是你。
　　而后，你渐渐离我远了，整个世界突然变的好安静，衬的我更寡言。我记得同你一道看日落，你叽叽喳喳着京城的趣事，遇见的人，你讲的好开心。其实，我一点儿都听不清。不过，我很喜欢听你这样跟我讲话，以后，再也没有人跟我这般说话了。
　　突然间经过了好多年，我再也没有看过日落。时间久了，难免知道压在身上的担子有多沉。也会看着一些东西，无声无息的就这样消失。
　　我记得和你去过的每一个地方，那些地方通通都留在我心里面。
　　我不说破。
　　我只能许你一世长宁。

　　我为什么要走？
　　我前两天，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无端端跑去看日落。
　　那个日落就跟我记忆中和你一起去看的一样。
　　不过，就算我怎样装出若无其事，我也没有办法不承认，我失去的，实在太多了。

　　元宵佳节，明月盈满。
　　那月挂在檐间，挂在树梢，挂在沈府高高飘起的白幡里。本该是喜庆的节日，却照落一地的惨白。
　　朝廷打了胜仗，沈家的二少爷却再也没能回来，尸身早寻不到，一具棺木里躺着几件衣衫，这就是最终归宿。

　　可恨团圆月，不能使团圆。

　　隔窗而立，微光过朱户，将室里照的清清楚楚。桌几上摆着酒，零散的瓶，压在他掌下。青瓷杯歪倒在一侧，浸透衣角的雪白色。
　　“他既去了，你便爱我，可好？”
　　跌跌撞撞的向前紧几步，顺势半跪在人面前。那处的白月光晃过我的眼，映了你醉颜。喝的多了，再苍白的面上也染上深深红酡。你本就生的艳丽，只平素被着真性情掩着。
　　“他既去了，你便爱我，可好？”
　　眼稍确带了泪，润湿了眉睫，泛了光。指腹触上你的唇。那是昨日他的灵柩送出时你咬破的，你又是何苦。轻按过被咬的深的齿印，被酒水泡过，成了死般的灰白。
　　这样子，总归让人过于心疼。

　　素日你只当我长兄为父的敬着，他才刚去，你竟如此糟蹋自己。我原知自己多余，却不曾想竟是没在你心中占据半分。
　　不由凑上前细细的拿目光描了你的眉，你的眼，你的鼻一路到唇。鼻尖绕了酒香徘徊不散，蛊惑着人贴上去，蹭了你熏然的颊，酒气升温，唇下是滚烫热度。不敢舔，不敢吮吸，只能轻轻柔柔的触着，贴着，辗转着。眼底尽是许久不露的温和神色。
　　“昔日里陪着你的人是他，我自知得不到什么。”垂眸望见你皱着的眉间，因着沉睡而起起伏伏。轻吻一记，也化不开你眉间的痛。
　　“这么多年，我得了却也没得什么。兜兜转转，却将自己困的深了，再也出不去了。”你醉的深，伏案在桌的别扭姿势也是睡的熟，风经不醒，雨敲不得。
　　“我之所欲，怕是此生无望。”语气温热，不知是酒气烈人还是你更醉人。
　　一手扶肩，一手揽腰，将人抱起。这些年难得这般靠近而你却感知不得。
　　“我希望你醒着，又庆幸你醉着。”

　　周家长子周令领兵驻塞北，守疆域。君命不可违，我知。然而……我，我若是如他一般去了……你，你也会如此么？
　　趁熄灭前还可再看你一眼，蜡成了灰玷污了我的脸。

　　我要走了。
　　如果你知道我是谁，
　　你一定会很舍不得我，
　　会挂念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