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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初入宫门(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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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初入宫门(壹)
雪夜之静谧,委实叫人舍不得打搅,可无奈,大厦将倾之时何来风花雪月?卿和望着被束之高阁的五弦在心里叹息,拢在袖中的食指轻轻的敲击着面前的古柏几案,纵使已经焦虑万分,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换下了繁重的袆狄的她此时虽是拥裘围炉,细看之下却仍是在微微发抖,可见此女子之羸弱,委地的乌黑秀发只用月白的缎带于腰间微拢,未施粉黛的脸上是与年龄不相称的稳重,豆大的烛光之下微胖的脸庞毫无艳色可言却带有先天不足之症的病色,若硬要在这平平无奇的五官中寻一处亮点,便是那双熠熠生辉的水眸了,比寻常人要深的多的眸色如同一眼古井,深不见底。谁能想到这看似毫无过人之处且有先天不足之症的小小女子竟是卫国新君新册的皇后。
值此乱世,将自家女孩送入皇宫禁苑为后为妃之举大约只有乱臣贼子可为,富平候或者说是镇关将军苏致远怎得也将独生的女儿送入宫中了,且高居这皇后之位岂不更是众矢之的,招人来陷害吗?实则此举绝非大将军所愿,此次立后选妃乃是乱臣孙国丈与那姚国师为将宫廷机要握于掌中的又一毒计尔。天初新帝恐这与帝同尊的后位落于贼人手中,才不得不将恩师独女,他呵护备至的小妹拖入泥沼。
天初二年十月,孙国丈以天初帝已至适婚之龄,后位空悬恐朝政不稳,广纳妃嫔即可为沈氏皇族开枝散叶,又可稳固臣民之心,再者可笼络朝臣,一举多得,故请奏天初帝与太后广纳妃嫔,充盈六宫。天初帝借机向孙国丈讨要国丈嫡亲孙女既太后侄女孙氏璧柔,国丈大喜之下又提及富平候手中可调遣八十万精兵的虎符,天初帝听闻国丈早有将璧柔送入宫中打算,故而欣喜若狂,满口应承即刻召见富平候,用尽手段也要将那虎符索回。如此国丈心头大患方解,那富平候手握雄兵八十万,又是久经拉拢不为所动之忠臣良将,实在不利于国丈所图之事。天初帝深谙此道,故而作出急色之丑态,甘愿用八十万重兵换得美人在榻。富平候觐见之时,天初帝忍痛将他所谋之事告知恩师,求得恩师首肯。富平候自然不会同意将卿和送入这虎狼之地,可几经思虑,天下之大竟无路可走,又得爱徒再三保证,必定护得小师妹周全,才洒泪同意。待富平候离宫之后,天初帝急招国丈来见,又是一番装疯拌傻,让素来轻浮且无脑的国丈深信:富平候同意交出兵符,但是,为求自保,须得以后位来换。天初帝一面痛骂富平候贪得无厌,辜负朝廷隆恩,一面又为璧柔表妹那样闭月羞花的容貌却要屈居苏瑷璿那粗使的丫头之下而愤愤不平。
此番入宫人选经孙国丈与姚国师一番讨价还价,初定为皇后一人,夫人二人,昭容二人,昭仪四人。姚国师许是因着后位未落入国丈囊中,竟也未曾多言,只是举荐了定安候越中泽之女,越清溪与孙璧柔共担夫人之位。皇后自然是天初帝小师妹苏瑷璿,字卿和,昭容与昭仪共六人也皆为国师一党与国丈一党重臣之女或孙女。
册封皇后的诏书曰:富平候之女,苏氏瑷璿,碧玉年华,与帝相宜,恭谨良善,敦肃敏慧,宜室宜家,承天泽备,册苏瑷璿为我朝之后,与帝同尊。皇天后土,顺应万民,帝妻之尊,当母仪天下,福泽苍生,抚顺宫闱,绵延子嗣,福祚绵长。告慰天地,祈愿乾坤,得日月之祝,得风雷之福。皇后婚仪本应与旁人区别开来,已示妻妾不可同日而语,可在此礼崩乐坏之时,谁还敢言此道?故而下诏三日后,也就是天初二年腊月初十,昭容昭仪夫人皇后仪仗混做一团,堪堪的就挤进了后宫,又是一番喧哗吵闹之后,才将各位新晋的后妃送入各自寝宫。经此折腾,本就羸弱的卿和已是疲累不堪,不免叹息,虽简化至此可依旧繁重至此之礼数启有国不亡,社稷不毁之理?
此处乃宣恩殿,正是先帝临终之前建来修行以求长生之所在。修仙本应是远离尘世烦嚣的清净之所,而这宣恩殿端的是富丽堂皇,极尽奢靡之用,不论殿中金玉饰物,只消说这满殿鳞次栉比的纱幔已是叫人心惊,此殿纱幔用的皆是极品纱织绮云纱,此纱名唤绮云,是以薄如蝉翼,却可将烈日转做柔光,又将烛光变成霁月一样明亮,一匹可值万金。卿和看着满室柔光再次感叹居上位者若是荒淫无道,该是怎样的苍生劫难,惟愿二哥能早日铲奸除佞,匡复朝纲。
饶是镇定如卿和,此时也有些坐立难安了,帝后大婚当夜断断没有皇后独守空房的道理。又过了一炷香的时辰,方听见有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其间混杂着内侍尖细的嗓音。卿和忙起身将去殿外迎接,旋即又落座于寝殿屏风之后,直至尖细的嗓音高声唱曰:皇上驾到!宣恩殿的一众人等皆跪于殿前接驾,独独少了这殿里的主人,天初帝打着酒嗝全不顾忌颜面,东倒西歪的责问跪于最前面的一个高阶宫人:“皇…皇后那个丑丫头呢?嗝,怎么不来接驾?!”宫人垂首道:“回陛下,许是皇后殿下已经歇下了,奴婢这就去请。”天初小皇帝挥手道:“既然皇,皇后歇下了,那朕就先去看看璧柔表妹了。”说着就要回身而去,皇帝身旁的贴身内侍忙劝道:“今日是陛下与皇后殿下大婚之日,无论如何都要进去看看的,否则,只怕国丈与太后那里不好交代。”天初帝拧眉喷着酒气道:“国丈说了,先帝新丧不足三年,帝后不得圆房,不得圆房,嗝,不得圆房…”那内侍看着因酒醉而面色潮红的天初帝,忙低声道:“国丈的话陛下自然得听,不过国丈未交待奴才…陛下,陛下……”皇帝本已经酒醉极深,此番歪在那内侍身上听他说话之时竟睡死过去,眼看皇帝将要瘫软倒地,几个内侍忙七手八脚的将人抬入殿内,安顿于寝殿睡榻之上。
众人待要退下时,方见那个传闻中虽与皇帝一同长大,却因相貌丑陋遭好色的小皇帝百般嫌恶,又用八十万兵符换了个后位的新册皇后。那皇后裹了一件厚重的浅色斗篷缩在寝殿西南角阴影里,未施粉黛的脸上皆是怒容,只是那半旧的寒酸斗篷与披头散发的样子毫无威势可言,几个内侍与伺候的宫人象征性的问安见礼自然也毫无恭顺可言。不待那苏皇后许众人起身,方才与皇帝纠缠的内侍就自行站起来道:“陛下今夜就劳烦皇后殿下了,只是,国丈有言,先帝新丧不足三年,帝后不得圆房,以示孝道。”苏皇后闻言,满腹的怒火似是终于寻到了一个出口,立时尖声叫道:“何人要与那蠢彘圆房?国丈又算得什么东西?你们把他给我拖走,拖走!跟那个狼子野心的国丈说,我不稀罕!”
众人许是见多了小皇帝的荒唐,竟对皇后如此失态充耳不闻。皇帝身边的内侍与宫娥鱼贯而出,宣恩殿里的内侍宫娥才躬身而入,一个高阶宫娥领着几个小宫人和内侍将榻上鼾声如雷的小皇帝除冠脱簪,赤玄相映的礼服也一层层除下,将只着亵衣的皇帝塞入锦被裹好,与此同时,另一个高阶的宫娥已将依旧怒不可遏的皇后劝入偏殿,伺候她睡下。
卿和窝在温暖的锦被里,有些昏昏欲睡,但始终不得安眠,床榻虽足够柔软可终究是个陌生之地,时睡时醒间听见有人放缓脚步行至榻前,忙睁开了眼睛看个究竟,果然是那个万分挂念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