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丹婷笑谈骆南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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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初刻，叶梅笙睁开眼睛。入目的还是那淡蓝色的帷帐，鼻息间还是那若有似无的龙楼香。顺着视线看向窗外的天色，感叹自己这两日越发怠惰了。他在这里已经休养了五天，砚溪姑娘的药很有效，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气色上也比前几天好上很多。
在这四天里陆少白始终没有出过房间半步，除了照顾叶梅笙这个病号，便是如平日里在陆园时一般看书弹琴。妹妹婷儿自从得了自己的许可，便趁着离家没人管的当口，白天拉着上官飞将萧关城繁华的地方挨个儿逛了个遍，却也使少白自己落个清净。自那日宴请骆南枫之后，每天除了小二一日三次的送餐，这房间也再未出现过其他人。
在叶梅笙的眼中，这位救他性命的砚溪姑娘谈吐间聪明睿智、见识不凡，而且一直在悉心的照顾他。有时候他甚至感谢童翎那家伙，感谢他伤了自己，从而遇见了她。他喜欢看她微笑时的自信，喜欢她话语中的关切，喜欢她说能护了自己周全时候的倔强，但最吸引他的是她的眼神。那么干净，那么纯粹，这种眼神，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了。
叶梅笙在那地狱般的地方生活了近二十年，自七岁起，他见惯各种人看他时候的眼神。从最开始的厌恶的、嫌弃的、轻蔑的、冷漠的、嘲笑的，到后来的小心的、卑微的、谄媚的、恐惧的、绝望的。他的心也在这种眼神的变化中慢慢的变硬，变冷，变的麻木。所以当砚溪姑娘看着他时，那干净纯粹的目光让他深陷其中，如果这是个梦，他一点都不愿意醒来。
听闻外间有了动静，叶梅笙知道她也醒了。他躺在床上，算着时间，一边听着动静，一边想象她做事时候的样子。她会先洗漱一下，重新束了发之后会进来给自己换药。听着她渐近的脚步声，叶梅笙急忙闭上眼睛假寐，他喜欢她用好听的声音叫他醒来。
陆少白拿着药箱走到床边，见叶梅笙安静的躺在床上，依然用左手握着那把刀，只是握刀的手没有之前那么用力了。他闭着双眼，可是眼睫毛却在微不可察的抖动。陆少白一看便知他已经醒了，他这么敏感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自己到了他身边还没有察觉。只是见他此时装睡却也只是嘴角微微一笑并没有揭穿，轻轻拍了拍他的左臂，说道：“梅笙，醒醒，该换药了。”
叶梅笙自知再装不过去，便慢慢睁开了眼，看见陆少白拿着药箱正在浅笑着看着他，他的目光正和她的对上。那充满笑意的眼神闪的叶梅笙心中一慌，连忙把视线错开，低声道：“砚溪，多谢……”说罢顺势要坐起来。
陆少白连忙把药箱放在床边，上去扶他起来，嘱咐道：“动作慢些，你伤口太深，好不容易才愈合，动作太大会裂开的。”待扶他坐好，将旧纱布去了，只见肩膀和身上的其他伤口已经结痂，留下一道道红印，左胸处最狰狞的伤口也已经开始愈合，相信再过上半月就能愈合的差不多了。陆少白坐在叶梅笙的身边给他身上的每道伤口都重新涂了药包扎好，又欣赏作品一般的看了看自己的杰作。这才满意的扶他躺下。
“你的体内自有一股内力护体，身体底子很好，算是我见过的伤口愈合最快的了。”陆少白一边将换下的纱布放在一旁，又将药箱整理好；一边看着叶梅笙，思考着到底要怎么和他开口。
今日已经是武林案解的第五日，按照之前的计划，明日一早他们一行人就要准备出发返回乾山了。可是目前叶梅笙的伤势并未痊愈，而且他们二人都不想让第三个人发现叶梅笙的存在。如此一来，如果明日带着叶梅笙一起启程动身的话，势必会让他暴露在众人面前。可是若将叶梅笙带伤留在这个边城客栈里，依陆少白的性格却又做不出这等弃病人于不顾的事来，她不放心。所以陆少白昨夜一整晚都在思考对策，终于，她想到了之前相邀同去京城的的骆南枫。
叶梅笙见陆少白看着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便蹙眉问道：“砚溪，出了什么事情吗？”
陆少白见他皱眉，心想他又精神紧张了，忙安慰道：“没什么事，你放心吧。”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而问道，“对了，听梅笙的口音，可是京城人士？”
叶梅笙见她并不直言回答他的问题，想到她的欲言又止，心里一紧，莫不是猜出了自己的身份来？于是便只模糊答道：“我在京城生活多年。”
陆少白又问：“那梅笙此次到萧关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办？”
叶梅笙闻言却是沉默了一阵，见陆少白看着他，低眉别开了眼光，有些叹息着说了一句：“我不想骗你。”
陆少白见叶梅笙不想说，便也没再问些别的，只是将她的想法说了出来。“是这样的，梅笙。因为我之前答应过骆南枫要陪他去京城会一位朋友。如今你伤势未愈，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也不放心，就想着如果你家也在京城的话却是最好不过，过些日子便与我一同上路吧。此地相去京城如若马车赶路约莫半月就可到达，虽说有些舟车劳顿，但是你伤势不轻，每日还要我对你及时用药调理方可痊愈，却也只好委屈一路了。”
叶梅笙没想到陆少白之所以如此纠结竟全然出自对自己的关心，所思所想都是在为自己考虑打算，便对之前的怀疑深感惭愧。但转念想到，如果和她一同进京，必然免不了和其他人碰面，如此一来，不论对她还是对自己来说都是件麻烦事。毕竟，他的身份见不得光。另外，自己此次前来萧关，因为出了些变故，所以还有事情没有解决。思及此，便对陆少白缓声道：“砚溪届时自去京城便可，我的伤势已经好多了，你不必担心。”
陆少白见他这么说，不知是他不愿与自己同行还是怕给自己添麻烦，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原因。不过既然他不同意，便知没劝也没用，想着如此的话只好和骆南枫商量商量缓几天再去京城，也好教叶梅笙的伤势再好些她才放心离开。于是便只是拍了拍他的手臂挑眉一笑说道，“你我认识时间尚短，想是不太了解我。我陆砚溪说话从不落空，当初既然答应说‘尽我所能护你周全’便绝对不会食言。如今你要我抛下未愈的你独自上京，却是不行。”说罢摸了摸下巴作思考状，片刻后说道，“不过既然你不愿与我同行，那我便和那骆南枫说上一声，多等些时日再上京吧，等你伤好的差不多了再说。你不要多想，安心养伤便好。”话音刚落，陆少白忽然眼神一变，也不理会叶梅笙那欲说还休的表情，起身去了外间了。
叶梅笙见她出去本想叫住她，却不想这时门外想起了敲门的声音，他也只好噤了声凝神细听。
陆少白急匆匆出去没来得及细细分辨脚步声，本以为来人是玉满堂的小二，却不想一开门见到的却是她妹妹陆丹婷，倒是叫她一愣。
陆丹婷今天穿着与往日不同，火红的劲装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嫩黄色的西凉皮袄子，脚上换了西凉的毡皮靴，就连头发也变成了西凉姑娘一般的细碎小辫子，看上去俏皮可爱的很。
“婷儿今天怎么没和阿飞出去逛逛，记起我这个哥哥了？”陆少白笑着侧身让妹妹进得屋来。
陆丹婷端着早点进了外间，边将早餐放在了八仙桌上边笑嘻嘻说道：“来了萧关这么些日子了，哥哥每天只把自己关在这屋子里弹琴读书，也不出去逛逛。要是我啊，闷都闷死了。在咱们乾山可见不到这独特的西北风光，那般大的雪我还是头一回见到。”
陆少白听她提到乾山，心里一惊，生怕她再透出什么信息来，连忙转移话题道：“我之前游历的时候曾经到过萧关，故而没什么新奇。倒是你，头一次出来这么远，玩儿疯了吧。”陆少白见丹婷说话的时候眼睛都是亮亮的，便知道她这几日玩儿的开心，“怎么今天这般西凉姑娘的装束？一开始差点没认出来。”
陆丹婷听她这般说，特意在陆少白面前转了一圈，又从脑后圈了几绺小辫子在耳侧，对哥哥笑道：“漂亮吗？”
“漂亮。”陆少白含笑点头，拉着陆丹婷坐下，一起吃早餐。
“说起这身装扮啊，哥你还记得那日找你帮忙的那个关外侠客骆南枫吗？”陆丹婷问。
“记得啊，怎么了？”
提起骆南枫，小姑娘瞬间打开了话匣子。“哥哥你不知道，这个人啊表面上憨憨直直的，乍看上去还真像个成熟稳重的大侠，哪知内里却是个伶牙俐齿的。那日我拉着阿飞去这附近有名的布市闲逛，都说萧关的布市是附近最大最齐全的，里面除了有咱们大齐的丝绸缎子，还有好多西凉商队运来的外来品。我一进去就被各色的布匹晃花了眼，转了好几圈，特别相中了几匹据说是西凉商队带来的昌夷国的宫纱，便打算出钱买下……”说到此处，陆丹婷故意停下看着陆少白问道，“你猜怎么着？”
但凡两个人言语间聊得投契，当一方说道精彩处卖了个关子的时候，内心里总喜欢让听的那人搭腔一句，诸如‘怎么着’、‘为什么’、‘然后呢’之类的话，这才好继续说下去。陆少白听到此处，便也搭腔了声，“你遇到那骆南枫了？”
“说对了一半儿。”陆丹婷伸出一个手指头比划了一下，“也不知怎的那么巧，就在我刚要付银子的时候被他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还把我给拦了下来。”
“哦？”陆少白听到此处来了兴致，“怎么，他拦了你难道是要帮你付钱？”
陆丹婷摇了摇头笑道：“却不是。最开始我也一愣，想着这人不是玉满堂里找你帮忙的那关外汉嘛，他从哪儿冒出来的，干嘛要拦我？”
陆少白饶有兴趣的看着妹妹说起那日的情形，见她说到兴起，竟是生生将那日情景在自己的面前又演了一遍，连神态都仿了个神似。
“他拦了我之后先是将那宫纱抓起来瞧了瞧，便对那布行老板说，‘这个是昌夷的宫纱？’那老板见他一身关外打扮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仍硬着头皮说道，‘没错，是昌夷的宫纱’。那骆南枫哈哈一笑，将手中的宫纱随意一扔，‘老板莫非当我眼眶里进了沙土，手上涂了酥油不成，这明明是大齐的南纱过了洗色水之后重新铺白着色成昌夷宫纱的模样，只是你这南纱模样虽能唬人，手感却是做不得假的’。那布行老板听完当时便气的不轻，急吼吼道，‘休来胡言！这位姑娘，你可千万别听他胡说八道，我这绝对是货真价实的昌夷宫纱，你看看，我这……’那骆南枫不待老板说完，又抢言道，‘好啊，你说你这是昌夷宫纱，敢不敢裁下寸方烧来看看？若是真的昌夷宫纱烧过之后定是一碰即散，风过成灰；可若是南纱过水着色的仿品的话，烧过之后必定凝而不散，还会有染料留下的铃兰香味。如何，敢不敢试试？’。当时那老板听后辩解不过，便问骆南枫到底要如何。哥哥你猜他如何说的？”
陆丹婷一拍手问陆少白，却不待她回答便又笑嘻嘻的接道，“他走过去勾着那老板的肩膀，说的一脸诚恳，‘老板你看你一把年纪了，也不好欺负个小姑娘，这仿品宫纱进价也不高，不如便宜些出手算了。’说完愣是将那料子的价钱杀了个七成。你可知那老板听后脸都垮了，连连摆手，直说这价格太低不能出手，这般杀价是看他年迈好欺负，要他亏本亏到姥姥家了。那骆南枫听此却也不罗嗦，竟拉着我说这老板太黑，要带我去别家，才走了不出十步，那老板便一跺脚按骆南枫出的价卖了……哥，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杀价杀的这般舌灿莲花的男人！那一来一往的架势，听上去真和看人家动刀动枪的比武一般过瘾。”
叶梅笙在内室听的真切，从声音上便识别出，这人便是自己闯进砚溪姑娘房间那日，带头进来的姑娘，是砚溪姑娘的妹妹。这姐妹二人的脾气秉性还真是相去甚远。砚溪姑娘睿智内敛，她这妹妹倒是活泼的紧。不过为何连她的妹妹却也不知道她是女儿身，只当她是‘哥哥’？叶梅笙百思不得其解，更觉得这砚溪姑娘像一个谜一般，令他看不透。之前听小姑娘提到乾山，想是二人的家便在乾山。只不过乾山地界中陆姓是大姓，其中也出过几个大族分支，想要猜出砚溪姑娘到底是哪个，现在还说不准。带着些许窥探的心思，叶梅笙继续听了下去，只希望在二人的谈话中能多透露些砚溪姑娘身份的事情来。
陆少白见丹婷说的一脸兴奋，转念一想，便明白个七八分。“这么说来，那骆南枫倒是替你省下了一笔了。”
“对啊对啊，那布行老板送走我们的时候还是一副割了肉的表情，真是有趣的很。”陆丹婷双手托着下巴，“后来我发现带着他逛集市真是好，我相中的东西，他只消拿在手中看上一眼便能把成交价猜上个大概，口若悬河的和老板砍价，最后都能给我省上一大笔。我从不知道原来买东西还能有这般有趣。听他杀价竟是比买东西本身还有趣！”
“你这一身新行头也是他帮你选的了？”
“嗯。”陆丹婷一点头，“他对我说，这些走商的人眼光最毒，我之前的装扮在这边城地界，他们一打眼就知道这是一头待宰的肥羊，但凡我过眼的东西，价格都是翻着倍的往上报，随便卖出一件，便够他们花用一阵了。所以他和我说要是换上西凉人的装束，那些商家看到便会收敛很多，不敢把价格报的太离谱了。”
陆少白颔首，突然想起一事。“对了婷儿，明日你同阿飞他们先回去吧，我之前答应了骆兄要帮他一个忙，先在萧关多待几日之后便和他一同去京城。你回去之后想着和母亲知会一声，告诉她我京城的事一了便回去，叫她别担心。”
“啊？！你让我和阿飞回家，自己去京城啊！”陆丹婷听后忙拽着陆少白的胳膊摇啊摇，“我不要，我想和你一同去。”
陆少白见她犯了小孩子脾气，佯装严肃道：“婷儿听话，出来的时候母亲的话你还记得？在外面的事情要听我安排。我与骆兄上京是有事情要办，到时候东奔西走怕是顾不得你。再说京城不比萧关，人口太多，关系复杂，我就你一个宝贝妹妹，有什么闪失我不得心疼死。所以这次就别去了。下次有机会，哥哥再带你出来。”
“不是还有阿飞吗？哥，我保证乖乖的，不惹事，不给你添麻烦。你去做事，有阿飞看着我，你总放心吧？再说了，我还可以帮你啊。”丹婷并不死心，继续试图让哥哥改变想法，可她也知道陆少白不是陆少玄，凭她随便耍个性子撒个娇便能过关，她这番软磨硬泡的功夫在这个家主哥哥面前通常并不很管用。
果然，陆少白一句话便令她没了下文。“你若不听话，以后我便依着母亲，给你多请些女红师父，再不带你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章：丹婷笑谈骆南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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