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骤雨·初见 ...
-
01
2011年6月末
闷热的教室里，热空气像是要随时蒸发掉学生们体内的水分。窗外聒噪的蝉鸣混合着室内广播里头教导主任嘶哑的嗓音通过介质传播的每个学生的耳朵里，使得学生们越发心烦意乱。
没错，再过两天就一一年一度的中考，就是那个为时两天从此改变学生们未来的大日子。校领导正在做考前动员，说到激动处，他还会用自己的手掌敲击着桌面发出低沉的闷响。
韩琼坐在凳子上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整个人如坐针毡。挣扎了十五分钟，她从桌洞里头翻出一张背面没有字的试卷撕下一条，写上一句话塞到前座同学的帽子里，然后靠在对方耳朵边小声说了句：“传给柯言。”
是一句很简短的问话：“晚上放学一起走吗？”纸条拿回来的时候，上面多了一个字，“好。”
韩琼微笑，抬头望向坐在自己前面几排的男孩子好看的侧颜。
02
放学之后，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学校旁边的小超市里出来。
“今天可真够热的。”韩琼咬着雪糕含糊不清的说着，“大热天的还要保守教导主任的摧残，最后一天上学，也不让我们过好。”
“我看你好像胸有成竹了，一点都不担心之后的考试。”柯言在一旁走着，却一点都不着急把雪糕纸撕开。尽管韩琼已经汗流浃背了，可是柯言还是一点汗都没有流。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我们家那点破事，我能去考试就应该烧高香了——我说你都不会热的吗？一点汗都不出。”十分嫉妒的看着对方，“你那个雪糕要是不吃的话，就给我吃吧。”
“你很想吃吗？”柯言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然后撕掉雪糕纸，在韩琼面前晃了晃。
“当然了，不吃白不吃。”说着伸手去抢。
无奈二人之间的身高差距，柯言若是伸直手臂，纵使韩琼跳到最高也是够不到的。
“嘁，我还不吃了呢。”靠近对方身体的时候，会闻到男生身体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味道，像是洗衣粉的清香，不浓烈，却让女生的脸不由自主的烧了起来。脚下站定的时候，脑袋直直撞上对方的肩膀，然后立刻扭头。
看到女生这个样子，柯言更是嘚瑟了起来：“真的不要吗？那我可就吃了。是你自己不要的哟，可别怪我。”
只是当柯言刚刚咬了一口雪糕之后，韩琼就凑过脑袋在雪糕上留下一个大大的牙齿印，因为咬得太大口，韩琼被冰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男孩一脸坏笑。
“哦，对了，后天的考试谁陪你去啊？”忽然想到了什么，柯言就问了出来。
韩琼翻着白眼一时语塞，沉默了两秒后才回答：“应该是我自己一个人去考试吧，不过这样也好。”干干的笑了笑，刻意想要表现出自己对这件事情的不在乎。
“嗯，我也是一个人，到时候咱们俩一起去就行了。”
“哥们够意思啊，没白做三年同学。”韩琼大气的反手锤了一下柯言的胸口，刚才瞬间的小尴尬立马消失不见。
“就是啊，要是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啊。”得意的口吻。
韩琼仰头看着自己身旁的男生。
男生的侧颜在阳光下变得有些不真实。
如果没有你，那我就真的是一个人了。
“到了高中，我们还要在一个班级里读书。”韩琼忽然说，眼里闪烁着星星的光芒，“要是那样的话就太棒了。”
“嗯，确实很棒。”柯言跟随着韩琼的步伐，顺着她的节奏向前挪着步子。
柯言一直以来都有个小毛病，就是喜欢和同行的人保持同样的步伐。
没走几步，韩琼的大跨步，变成了跑跳步。
柯言在一旁看着，挑着半只眉毛抓了抓头发。
03
是初中三年的同学兼好朋友兼男闺蜜。
当初韩琼和柯言说到这个词的时候，柯言正在喝可乐。当时柯言差点就把嘴里的可乐喷到韩琼脸上，强忍着结果一下呛到咳嗽了好一阵，最后跟韩琼说，能不能换个词，“男闺蜜”听起来实在太娘了。
根本就没办法用只言片语去叙述二人的过往。
有了什么想说的话，想做的事，会第一个想到对方。
遇到无法排解的烦恼，会本能般的去寻找对方。
会在半夜十二点的时候无所顾忌的给对方打电话，而不去考虑对方是否会生气，只是因为自己睡不着。
印象中两个人从来都没有因为什么发生过争执，是一方在无条件迁就着另一方，而另一方却乐在其中。
你相信那些所谓的永远吗？
永远在一起。
永远不分开。
永远……
反正我是不信的。
04
头一天的考试进行得很顺利。
当然了，毕竟没有抓到考试作弊、不守规矩的同学，老师也就乐得其所。
上下午两科考试之间有很长一段休息时间，走出考场的时候，韩琼抿着嘴唇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考点周围带出都是陪考的家长，有的甚至是全家总动员，一家男女老少都等在考场外面。
韩琼扯着书包带子，想着一会儿去哪里吃午饭。
她没有等柯言，自己一个人先离开了考点。
一个人在附近转了转，感觉自己并不是很饿，也就没有急着去吃午饭。
脚下是慢悠悠的步调，没有目的地。
韩琼拿出手机，习惯性的登上□□和微信，似乎是想要求证些什么，但终究是没有一个人主动联系自己。
曾经尝试过一整天不碰手机，不开机，不上网，就那么过了一整天。等到晚上再把手机拿出来的时候，满怀欣喜的想要看看有谁会联系自己，可是结果只是自己一厢情愿了。
一股冲力害的韩琼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手机从手中滑落，掉在离自己两三米远的地方。
刚刚撞到自己的一群人嬉笑着谈论着上午的考试题，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撞了人。
狠狠的白了一群人的背影，韩琼弯下腰捡起自己的手机。
还好，没有坏。
只是屏幕的左下角摔开一个微小的裂痕。
像是自己的心底裂了一个小小的痕迹，永远都没有办法重新复原。
柯言是在一家饮品店门找到韩琼的。
当时韩琼只是觉得走的有些渴了，就近找了一家饮品店，点了一杯珍珠奶茶，香芋口味的。一直以来，韩琼都只喝这一种口味的珍珠奶茶，尽管不同店家做出来的味道大相径庭。
“你怎么不等我就自己先走了？——一杯柠檬红茶，大杯的。”柯言拍了一下女孩的肩膀，然后从裤兜里掏出零钱。
韩琼一别之前聒噪的模样，回过头淡淡的看了对方一眼，“就没有看到你，就先走了。”
其实不是没有看到的，本想在考点门口稍微等一下下，等柯言出来一块走。可是看到男孩的家人迎向刚刚出了考场的男孩。一个穿着很讲究的女人，手里提着一个保温饭盒。
“你还没吃饭吧，我妈怕我在外面吃不好，刚才在考点外面给我送了午饭，你要不要吃点？我跟你讲啊，我老妈做饭那是一绝，保准你吃了上一口想第二口，吃了一顿想第二顿……”
“我不饿。”
“香芋奶茶好了。”是店员的声音。
接过奶茶，把刚刚准备好的正好的零钱放到台子上，“谢谢。”
然后想也没想，自己一个人先离开了饮品店。
究竟是因为什么在怄气呢？
其实郁闷的有些没道理。
05
傍晚的空气有些浑浊，只是没有了白日的炎热，带着些许微凉的气息。
交错穿插的电线把昏黄的天空切得四分五裂。
结束了第一天的考试，骆寒单肩挎着书包，走过人来人往的夜市一条街。
天还有完全黑，摆摊的人就已经陆续开始出摊。
少年颀长的身躯还在抽条，只是略显瘦弱单薄。白色的三叶草滑板鞋洁白如新，带着破洞的水洗牛仔裤，在裤脚和鞋子相间的地方，露出少年纤瘦的脚踝。上身是一件简洁的白色短袖上衣，颈上戴着一条指环吊坠，很普通，却略显别致。少年留着墨色的短发，刘海修的极短，露出浓密的剑眉。
这样的一个男孩子，和周遭的嘈杂显得格格不入。
故意走的很慢很慢，想要体会一下伫立在人群之中的感觉。明明回家的路有更近更好走的，却固执的选择着一条，既绕了远，还时不时会有被撞伤的危险，这个地方的人真的很多。
到家的时候，天就已经黑透了。少年脱下鞋子，换上青蛙图案的棉质拖鞋。
是去年生日的时候，衣然送给自己的。还记得那个时候，女孩子一副天真的模样等待自己撕开礼物。只是当骆寒看到盒子里那对青蛙的奇怪模样，嘴角还是不自然的抽动了一下。真是很不符合自己的风格呢。但是因为是她送的，还是勉为其难的收下了，并且一直穿着。
早上睁开眼睛，是因为听到了屋外连绵不断的雨声。豆大的雨滴不停地猛砸在玻璃窗上，骆寒皱了皱眉，极不情愿的爬起来，走到阳台把窗户关上。
北方的夏季始终是不缺雨水的，它不同于南方的梅雨，下起来就没完没了，它总是很果断的，一次性下个够，等到下一次再下一场倾盆大雨。只是，在中考这天碰上这样的天气必然是让人不快的。
正想着，手机想起了熟悉的铃声，专属于她的手机铃声。
“我快到你家楼下了，你要不要下来和我一起走？”是衣然的声音，夹杂着瓢泼的雨声，还有汽车的轰鸣声。
“你……我……你在我家对面的超市里等我一会儿吧，我马上就下去。”少年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和对方一起去考场。
下了楼，老远的就看到女生在冲着自己挥手。骆寒心中一紧，脚下的步子也快了起来。
“我不是让你在超市里等我吗？你看你衣服都湿了。”
“没有啦，我刚刚走到这边就看到你下了楼。吃早饭了吗？”
“还没。”
“就知道你还没吃饭，我包里有三明治，我妈妈亲手做的。”也不管对方是否想要，就自顾自的翻开书包，手里的雨伞歪掉了也不理会，骆寒有些无奈，却还是扶正了女孩手里的伞，不至于让她被淋得更湿。
“拿着。”同时递过来的还有一袋核桃牛奶，热的。
她是了解骆寒的，从来都不会好好照顾自己，每天都是空着肚子上学。身体不好，即使饿到低血糖脸色发青也忍着不说。喜欢喝核桃牛奶，其他口味的奶一口都不会喝。但是除此之外，他一点都不挑食，不管衣然拿什么给他吃，他都会吃得一干二净。
“公车来了。”衣然拉着骆寒一前一后上了车。
这个时间车上的人是比较多的，上早班的人大多是这个时间出门。二人选择了一个离后门比较近的地方站下。骆寒本是想让衣然站在里面的，可是衣然却抢过骆寒手里的雨伞，把对方推到里面。
“你乖乖吃早餐，我扶着你。”依旧是笑，让骆寒看了觉得特别欠揍，却也没说什么，几口就把三明治塞到嘴里，然后一只手握住栏杆，另一只手护着衣然。
车子前进了两站地，第三站还没到，突然一个急刹车，衣然下意识去抓栏杆，却什么也没抓到。骆寒握着栏杆的手不自觉的用了力，另一只手紧紧抓住衣然的手臂。
“不好意思啊各位，车子出了故障，我已经打电话给公司了，大家就在这下车吧。”司机冲着后面的乘客喊了一句，就下了车。
“什么啊，外面还下着雨呢。”一个中年妇女抚了抚刘海，语气有些不耐烦。
“真倒霉，天不好，车还坏了。”一个貌似公司职员的男子看着手表，抱怨道。
“真是的。”
“哎呀，还得换车，麻烦死了。”
车厢里一下子就吵翻了，各种抱怨的声音络绎不绝。随后车子里的人越发少了。衣然跟在骆寒身后最后一个下了车。
“考场里这里没有多远了，我们走过去吧。”衣然用渴望的眼神望向骆寒，声音里却是征求的意味。
“嗯。”
没有过多的回应，只是顺其自然的牵起对方的手，朝着考场的方向走。
06
因为下了雨，所以考生们被允许提前进入室内。韩琼挨着柯言站在走廊楼梯拐角处，不说话。
着实不知道该用什么话题来打破这沉默的局面。
“哎，你说考试的时候会不会有恐怖分子袭击，一个原子弹‘轰’落到学校操场，从此以后我们就再也不用饱受应试教育的摧残了？”柯言突然说。
“啊？孩子，你想多了吧。”面对柯言这样无厘头的问题，韩琼忽然有点想揍他，只是这一下，让之前的不愉快都消失不见了。
抬手看了看手表，还有五分钟就可以进考场了。
“快到时间进考场了，我先走了。”韩琼说。
“去吧。我也去我所在的考场了。”走了两步，忽然回头，“小心恐怖分子袭击哟。”
其实那些所谓的永远是真的存在的。
至少我会让那些不能达到的尽量变成永远。
07
穿了布鞋来考试，可是过马路的时候却一脚踩进水坑，鞋子湿的透透的，牛仔裤湿了半截，紧紧贴在小腿上，着实有些不舒服。韩琼有一种想要把鞋子脱下来的冲动，她也确实这样做了，把袜子也一起脱下来塞在鞋里，装在事先准备好的塑料袋。
好像早就料到了会这样。
自己还真是未卜先知啊，韩琼这样想着，忍不住笑了。
进到考场之后，应监考老师的要求把所有与考试无关的东西放到教室前面。
对照黑板上的座位表，找到自己的位置。是第二排，离前门很近，从自己的位置向外望过去能够清楚看到走廊里来往的人群。
“请监考教师分发答题纸和条形码，请考生核对自己的考试信息。”广播的话音刚落，两秒监考教师就行动了起来。
“请监考教师下发试卷，请考生核对试卷和页数。”随即，两名监考教师又开始下发试卷。
“那个，我们来晚了。”一阵敲门声，接着是女孩子略带抱歉的声音。
大多考生都抬起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韩琼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
和自己一般年龄的女生，个子不高，很清瘦，穿着简单的短裤和背心，脚下是一双细带凉鞋，右脚的鞋带有些松动。女孩的眼睛不大，鼻梁上架着一副宽边眼镜。脸上零星的冒出几颗青春痘。她的黑发在脑后束成马尾，刘海因为沾了雨水凌乱的黏贴在额头上。
韩琼有注意到，女孩子手上拿着两把雨伞。而她的旁边，站着一个同样清瘦的少年。滑板鞋上占了污泥。他穿了一条到膝盖的卡其色短裤，露出的小腿上也溅上了泥点。上身是一件藏蓝色T恤，没有任何累赘的修饰。他右手带着运动腕表，左手上是一条和上衣颜色相同的丝巾，在手腕上缠了两圈随意的系成死扣。少年的五官很精致，却不带有任何表情。
似乎是感受到了韩琼的视线，骆寒凌厉的目光投射到半趴在桌子上的韩琼的脸上、身上、脚上。
没有穿鞋。
“把准考证拿出来。”监考老师有些不悦，却也没有刻意表现出来。考场有规定开始考试十五分钟以内都可以进考场考试，何况现在距离考试正式开始也还有五分钟。
骆寒收回目光，把包里的考试用具连同准考证一块拿出来。
“到自己的座位坐好，不要说话，马上就要开始考试了。”
骆寒拿着准考证扫视了一下黑板上的座位表，然后有核对了一下教师的桌椅，教室里一共还剩下两个空位，一个在教室最后的角落里，而另外一个……
骆寒看了一眼刚才的那个女孩，坐到了她的前面。
08
那个时候，韩琼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的未来会和这个看似冷酷的少年有任何交集。他们所有人也都不会想到，这一生会因为有了彼此的存在而越发丰富多彩。
所有的事情发生之前应该都会有预兆。
那种预兆，十分的不明显，却又无时无刻不在以某种谨小慎微的方式提醒着你即将发生的可能。
就好像是雷雨来临之前，天空会出现乌云，燕子会压低身体；癌症之前，身体的某个部位会不舒服，起先不以为意，等到无法忍受而去医院检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晚期；又好像是早上出门之前忘记了带钱包，上了公交车车之后才发现被司机无情的赶下车，晚上回家的时候找不到钥匙，才想起，头一天晚上把乘车卡和钥匙一起放进了钱包……
如果能够早一点注意到这些，那么日后的种种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那一日下午，雨依旧下得很大，一点都没有要停下的迹象。
雨水冲刷着大地，冲刷着这座城市的每一度土地，把城市街边的柏油路清洗得干干净净。平日里被阳光晒过之后绿得发烫的树叶，此刻在雨水的浇灌之下显得更加苍翠。似乎只有这个时候，城市的街边才会显得安静一些，来往的行人，车辆才会少了很多。
那个时候，无知的少年少女们正怀揣着对未来的憧憬，对梦想的渴望坐在考场里完成最后的答卷。韩琼在拿到试卷之后并没有急着看题，而是从透明文件袋里拿出一块糖放进嘴里；骆寒在座位上等待发卷的时候，轻轻吻了一下项上的指环；衣然擦了擦眼镜，然后深吸一口气，把眼镜重新戴上；柯言扫视了一下试卷的题目，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
即便是现在，他们也无法预知未来可能会发生的种种。
或许他们已经发现了存在于周身的线索，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正视它。
他们的未来或许不会像自己所预想的那样，但是前进的路上有彼此的陪伴，也已经足够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骤雨·初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