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卖女 ...
-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绿萝江上，黄口小儿嘴里叼着芦苇，口齿清晰地背诵从村里张秀才那里学来的诗句。童声清越，诗句应景，让人听着满心愉悦，不由得生出三分诗情画意。
七丫背着满满一篓猪草往家去。前天夜里下了一场春雨，山坳里的猪草蹿得飞快，七丫只用了平日一半的时间，就割了一篓压得不能再紧的猪草。
“虎头，鸭子在哪里，我咋没见着。”
虎头正是刚才背诗的小童，家住村东头官道旁。虎头爹做的是打铁营生，一个月总要接几单外地人的生意，平时村里人要打农具或打几把灶上用刀具都找虎头爹。虎头家境殷实，算村里数一数二的人家，因此虎头爹乐得花几个钱，送虎头去张秀才那里学几个大字，让虎头将来不至于做个睁眼瞎。
七丫大六岁的虎头两岁，个头却和虎头差不多。七丫家里穷，孩子又多，七丫排行第七，因是个不带把儿的，家里也没给正经取个大名，就七丫七丫地叫着。
“七丫，快过来，今天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见着七丫，虎头飞奔过去，将兜里揣着的两把黑糖酥塞到七丫手里。
“你尝尝，要喜欢，我明天还给你带。”
黑糖熬得浓稠，裹着香脆的花生，咬一口甜而不腻，唇齿生津，七丫吃一口，只觉得酥了半边身。
“好吃，这是不是上次你说的黑糖酥，比我吃过的所有东西都好吃。”
“那是自然，这是我远房叔父特意从京城里带来给我吃的。”虎头生得敦实的，是时人养男孩的标准。
“虎头你真好。”七丫有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一眼望去清澈见底，仿佛能将人看进心底。
“我当然好了，你得时时记得我的好，保证不能忘了。”虎头虎脑的小童拍着稚嫩的小身板，眼睛的余光不忘瞅着旁边的小姑娘。
“我保证。”
童言天真，稚语无邪，正是青梅养成，两小无猜的好时光。
*---------------------------------------------------------------------------------*
“不好了，七丫，你娘将你卖了。”
七丫告别虎头，才走到家门口，就被隔壁的花小王拦下。花小王一向嫉妒七丫长得比她俊，时不时用话酸七丫。七丫被花小王挡住，说她要被王方氏卖了，是半点不相信的。
“我娘不会卖了我，小王姐，别是你听错了。”
“哼，不信就算了，你以为你大姐二姐是怎么嫁人的，都是你娘为了给你三哥四哥娶媳妇卖了的。”
“你胡说，我娘才不是卖女儿的人。”七丫急了，心里是一万个不相信花小王的话，却介意大姐二姐出嫁以后再没回过娘家的事。王方氏说七丫大姐二姐嫁得太远了，回一趟不方便，七丫信了，只是茶余饭后，七丫也曾听过村里的妇人聚在一起说自家闲话，说是王方氏当年将七丫大姐二姐卖给老头做小，为的是给三哥四哥娶媳妇。
“是不是，你一会儿进屋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我们打小一起长大，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娘可是有前科的。”
花小王说完，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七丫背着一篓子猪草心神不安地站在自家屋门外。院子里有人说话，是七丫没听过的声音。来人是一个妇人，说的一口标准的官话，七丫心中已有八分信了花小王的话，眼睛顿时红了。
她家人口多，爹前年摔断了腿，家中的重担落到了王方氏身上，家中日子一天比一天不好过。三哥四哥娶妻后，就单独分开住，七丫上头还有一个五哥六姐，五哥十五岁了，再有两年也该娶媳妇，六姐因为早年和隔壁村的胡家小子说了亲，只等明年及笄出嫁。七丫是幺女，早年家境好的时候，王方氏偏宠七丫多一些，像打猪草这活，还是她爹摔断了腿以后，七丫才开始做的。
在院门外驻足许久，七丫鼓起勇气推开了院门。
秦妈妈梳着反绾髻，头上插了两根式样简单、雕花精致的银簪，穿一身鸭青团花袄裙，鞋子是绣花缎面的，手上戴了一只玉镯，七丫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玉，比绿萝江里翠绿浮萍的颜色还要动人。
“这就是你家丫头。”
“是，正是我和您说的七丫头。七丫，快过来叫人，这是秦妈妈。”
“秦妈妈。”
七丫心里难过极了，眼睛比兔子还红，强忍着没落泪，低声叫了人。
“娘，我先将猪草放了。”
“将猪草放好，赶紧过来。”
“哎。”声音里带了哭腔，只是死死压着。
七丫走到猪圈，仿佛还能听见秦妈妈和王方氏说话的声音。猪仔争食肥美鲜嫩的草，对发愣的小主人的异常一无所知。
从猪圈出来，七丫绕道她住的屋里，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陈旧的棉被叠得整整齐齐，只是她放在床头的衣物不见了踪影。七丫仍不敢相信，王方氏打定主意要卖她，急匆匆往院里跑，等看到王方氏手上提着的一个小包袱时，七丫猛地低下头。
“秦妈妈，我家七丫以后就交给您了，孩子小，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望您担待一二。”
“娘，你要卖了我吗？”小姑娘嗓音甜糯，声音怯怯，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惊慌。
王方氏心一揪，想起当初为了给三儿子四儿子娶亲被卖了大女儿二女儿，把心一横。
“七丫，你爹的情况你知道，娘也是没办法了，往后你跟着秦妈妈伺候小姐比跟着娘过苦日子强。”
“娘，我不怕吃苦，我不想离开爹娘，离开哥哥姐姐，离开家。”
“不要说了，不卖了你，拿什么钱替你爹买药，你就忍心看着你爹早早去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过一辈子。”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七丫八岁了，很多道理隐隐知道一些。七丫是幺女，王方氏平日要多疼她两分，可在王方氏心中，儿子才是顶顶重要的。七丫爹摔断了腿，不能下地干活，却不用吃药，王方氏要卖女儿，无非是七丫的五哥到了娶媳妇的年纪。六姐一早定了亲，收了人家的聘礼，王方氏不好发卖，能卖的只有七丫。七丫看秦妈妈的穿着，猜想买她的银子数目不少，不然王方氏也不会当即应下，要卖了她。
见七丫怔怔地站在院子里，不哭也不闹，王方氏又要开口时，七丫突然跪在地上给王方氏磕了三个头，接着转身对着东屋方向磕了三个头，默默从王方氏手上接过小包袱，走到秦妈妈跟前，又要磕头，却被秦妈妈一把扶起。
“好孩子，等你到了程家，就知道咱们家小姐最和气不过，你好好做事，小姐不会亏待你。王嫂
子，你若没有旁的话交代，时候也不早了，七丫我先带走了。”
“哎，不耽误您的事。”
将秦妈妈和七丫送到院外，王方氏竟是再没交代七丫半句话。
七丫跟着秦妈妈走到村东口的官道旁，上了一辆马车。虎头听到消息跑出来，看到的只有马车驶过留在官道上的压痕，一包黑糖酥掉在地上，浑然不知。
作者有话说第1章 卖女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