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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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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说这一年来,司伏没有听说简佑宁的消息,倒不如说她是不敢去打听,嫁与秦荣的那一刻,司伏已经接受了命运。此刻的她低眉浅笑着,“嚯”地起身,举起酒杯:“明哥儿,既然迟了,可当自罚啊?”
简佑宁看着眼前的司伏,檀色罗裙,珠钗燕尾,这些年他在梦里无数次听见她喊自己一声“明哥儿”,而如今却是有些陌生。他转即一笑:“哈哈,司伏说的对。舅父舅母,侄儿来迟自罚三杯。”说罢三杯饮尽。
接着转向元照司玉:“姐姐、姐夫,去年蒲月京中一别已是许久未见了,甚是怀念府中的好酒啊。”元照见了简佑宁很是开心,举杯道:“为兄也是分外想念明弟啊,改日一起饮酒赋诗可好?”二人尽饮杯中酒,司玉笑着也随着喝了。司玉倒也是很喜欢这个母家的表弟,为人谦和,做事周全,况且自己离家之后都是他跟在父母身边照料,稳妥安心。
司伏见着他一杯杯地喝,心里却不是滋味,原先的明哥儿不喜这杯中物,也不擅长,如今看来,多时的经商历练怕也是变了不少。说话间,明哥儿转向了司伏和秦荣,“妹婿、司伏,你二人成亲,我也未能到场,今日这酒就一同罚了吧。”秦荣轻挽司伏的手缓缓站起,嘴角微扬道:“早就听闻表哥的经商之才了,一直未能请你过府一叙,今日这酒可不是罚,我夫妻二人同敬你一杯吧。”酒喝罢,司伏紧攥着的衣角却迟迟未松。秦荣看了看司伏,又扶她坐下,神态自若。
钟夫人见秦荣对司伏体贴如此,便也放心了些,毕竟当年定下的婚事多少有些对不住这个女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桌上的人多少有些微醉了,不甚酒力的妇人都去了偏厅歇息。司伏也起身打算出去醒醒酒,出门时转身看了看桌上的秦荣,此刻与元照聊得兴意正浓,今夜秦荣的话似是比平常多了不少,究竟为何司伏不想多思,许是他今日兴致好,许是为了讨父亲开心,这些都行。而秦荣对面的明哥儿,司伏是一眼都不敢多望了,他与她只是儿时玩伴,内家近戚罢了。
司伏一出厅门,一个丫鬟便立即跟上伺候了。司伏一看,是自家中的阿华,倍感亲切,拉着她的手问:“阿华,怎么是你?为何刚在厅中没看你?”
阿华见着小姐,一个劲儿地笑说:“今日府里要的东西多,少了些什么总得及时去铺子拿。刚和管家婆子出去置办东西才回来,本想进去找小姐的,看着里面客人多,我想着在门口等着也一定能见到您的,这不,小姐您就出来了。”
“是了,记得我未出阁时你还时常陪着奶娘去瓦子给我置办东西,一年不见越发能干了。走,陪我走走说说话吧。”
主仆二人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司伏的绣阁院子,鸢尾翠竹,还是原来的模样。司伏轻抚着窗框,问:“这里,自我走了之后都没有动过?”
“回小姐的话,自打小姐出阁,夫人便吩咐这院中一切照旧,每日都有人来打扫。夫人时常还会来此处,老爷夫人都很想小姐呢。”
司伏低头没有说话,若是说想,自己在秦府大宅这一年,最想念的何尝不是父母呢。“陪我上阁楼看看吧。”
阿华拿着灯笼,领着司伏上了阁楼,房中烛火挨个亮起,司伏环顾屋内,视线停在了空空的书案上,问:“这屋子当真没动过?”
“这......小姐走后,明少爷来取走了只白瓷瓶。”阿华命苦,十二岁被后母卖进钟家当丫鬟,幸好老爷夫人宽待下人,又得夫人偏爱些,服侍过小姐,所以司伏与明少爷的事情,她是略知一二的。现在提起明少爷,阿华不知道对不对。
司伏径直走到书案旁,许久道:“嗯,我知道了。阿华,我成亲那日他可在府中”
阿华一时为了难,想来了想去还是说了:“那日明少爷说是不在的,可是我记得小姐的轿子出府后,我替夫人回房拿东西路过这绣楼,隐约见着明少爷在楼里.....”
司伏转头过去摆了摆手,打断了阿华的话,“好了,别说了。”
阿华立刻停住,双手垂立,退在了司伏一边。‘那日的箫声果真是他...果真是他...’司伏心中暗念着。
不知过了多久,阿华或是觉得该回去了,便提醒道:“小姐,不早了,筵席该散了,咱们回去吧。”
“明哥儿这一年,还好么?”这句话,司伏一直在想,却一直没有问过旁人,如今却脱口而出了。
“明少爷帮得了老爷,这一年多他出去经商了,听说做成了不少的买卖。咱家铺子里的番邦货物在这苏州城可以头一份,只是明少爷还是不回府里住,依旧住在铺子里,不过时常回来看望老爷夫人。先前夫人给他说过一门亲事,好像是莫老板家的千金,明少爷一口回绝了,为了这事,夫人难为了好一阵,不过后来就好了....”阿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太多了,急忙住口。
司伏无话,只是坐着。
忽然,门口想起了简佑宁的声音“你原是在这里。舅父见你迟迟不回席,让我出来寻,回去吧。”
司伏猛地一惊,整了整衣服,起身道:“好。”
阿华在前面领着灯,司伏和简佑宁并排走了一路无话,经过假山拐角的时候,简佑宁一把拉住司伏的手肘,压着声音问道:“你想知道我怎么样为何不亲自问我?!”司伏望着简佑宁的眼睛,自己却湿了眼眶,却还是淡淡道:“你喝多了,走吧。”简佑宁皱着眉松开了手,司伏转身走了,一灯在前,两人一前一后地走。
进大厅时,正好遇上出来寻司伏的秦荣。秦荣看了看司伏和她身后的简佑宁,挽过司伏的手道:“去哪儿了,岳父岳母都担心了。去请个安我们就回去吧,天色不早了。”
......
.......
.......
那夜回了秦府,秦荣便搬去了书房睡,一月后才搬回司伏的房中,可是二人的话已经越来越少。不到半月秦荣去了趟青州城,回府时带来一个五岁的文鸳,秦文鸳。
秦荣离府半月,司伏却是轻松了些,对她来说,习惯了他的冷漠和少言,走了,与自身来说并无太大的关联。从初进秦府的些许讨厌到平淡,再到现在的一丝惴惴,司伏现只是对于秦荣的一无所知感到不安,身旁的夫君,自己却并不了解。也许,如果没有秦文鸢之后的事情发生;也许,钟司伏和秦荣也就会像着戏文里唱的那样,日久生情,处之习然。
秦文鸢来的那个晚上,司伏的记忆里是抹不去的。
月清风微,素色的梨花上泛着淡淡的月华。司伏卸下钗环正准备歇息,房门被轻叩响:“夫人,老爷回来了。”原是门房的赵婆子。每次听下人称秦荣为老爷,司伏总有些别扭,秦荣才大她五岁,老爷?未免老气了些。可是事实确实是如此,秦氏长房一支,如今确是秦荣做主了。
司伏披上云青色的外衫,来到了正堂。堂中的秦荣站在桌前,一手置于背后,另一手转着杯盖,堂里正中一个面生的婆子牵着一四五岁的女孩站着。女孩衣衫干净讲究,长得也可爱,只是眼中的忽闪不安一看就看出。司伏见状,整了整衣衫,缓缓入堂。
“夫君,回来怎么不提前来信,夜晚赶回,辛苦了。”
秦荣转身伸手扶着司伏坐下缓缓道:“无妨,这么晚倒是扰了夫人休息。”
司伏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看着那女孩问道:“这…是谁?”
秦荣坐下拍了怕前襟,笑了笑:“她母亲近来病着,所以…这孩子会在这里住些时日。”
‘就这样?!她母亲病着,她来秦府住,她是谁?秦荣并没有给个正面回答。’司伏看了看秦荣似笑非笑的脸,再看了看那女孩的脸,‘呵,全明白了。那女孩的脸除了眼睛略是大些,这鼻子、嘴巴哪点不像秦荣?!他才二十三,竟有了这么大的女儿?!他去年才与我成亲,哈,我这夫人算什么?!秦荣啊秦荣,你未免欺人太甚!’
司伏强忍着怒意,直直盯着那个女孩。那女孩已经在这沉默许久的环境里不知如何是好,紧紧抓着婆子的手开始发抖。面前的这个夫人,毫无珠翠,头发只是轻轻散着,衣衫也不艳丽,却没有柔弱之感。此时直盯着自己,不是凌厉也不是愤怒,但好似要把自己看穿,自己出来时娘交代过,这大宅里的夫人万万不能开罪。女孩的头更低了。
“你,多大了?叫什么?”司伏还是开口了,边问边看着秦荣,话是问女孩的,也是问秦荣的。
女孩一愣,弱弱地回道:“回…..回夫人的话,我叫文鸢,五岁。”
司伏起身捻了捻手中的散香,将之放入小香炉中,冷不丁地问了一句:“文鸢?你母亲姓文?”
“回夫人的话,母亲姓吴,我就叫文鸢。”
“呵,你竟没有姓?”司伏的语气突然加重了。
女孩吓得急忙跪下,颤颤地回:“我…母亲不让我跟她姓….”说话间已有了哭音。
司伏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文鸢,再看看坐那一旁好似事不关已的秦荣,眉头更紧了。她没嫁进秦府之前,自己都是个孩子,这文鸢离了母亲进了秦府,还那么小未免无辜了些。叹了口气,走进文鸢将她扶起来,对她说:“没有姓未免显得你爹太没有心肝,从今天起,叫秦文鸢吧。”随即吩咐堂中站着的婆子丫鬟:“把西跨院收拾出一间亮堂的屋子出来,夜深了,带小姐下去歇息,小姐年幼,床前需有人照看着。另外,小姐自带来的婆子也好好安顿,都下去吧。”
一时间,堂里的人都愣了,谁也没想到,司伏会这么安排,还是管事的婆子轻咳了一声,众人才离了正堂。
西跨院是内家主院,老爷夫人的房间就在那里,另外刚刚夫人说‘带小姐下去歇息’,这意思就是再笨的下人也懂了。一时间下人堆里议论纷纷,老爷竟带了个私生女儿回来!看样子夫人在此之前是不知的,可看今天的反应竟会如此大度。也有些丫鬟替夫人不平,夫人好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这才成婚一年便领了私生女儿回来,摆明了让夫人难堪。
待到众人退下,屋中只剩下秦荣与司伏。秦荣开口道:“多谢夫人了。”
“哐嘡”的一声,司伏衣袖一甩将小香炉扶在地上,一字一句地问:“秦荣,为何?!”
“你我没有孩子,未免冷清…..”
‘啪!’未等秦荣讲完,司伏一巴掌打在了他脸上。“哈,笑话!这冷清究竟是谁给我的?你我没有孩子便要拿你和别人的孩子来凑数麽?这样的借口你也讲得出,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我嫁给你,就是来受此等羞辱的麽?”
眼前的司伏不再是平素那个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她怒了。“司伏,这算我欠你的,只是如今她实在病重,文鸢无人料理了。”秦荣的头侧开看向别处,眼中闪过一丝飘忽。
这话中的她,说的自然是文鸢的母亲。
司伏冷笑一声:“呵,你欠我的何止这次?你若心里惦念她,何必与我成亲?”
话一出,秦荣反被激怒了:“你的意思是我拆散了,你和那简佑宁麽?!”
秦荣提到简佑宁的名字,司伏不禁身体一震,轻斜着眼睛回道:“不是麽?”
“钟司伏,你记着,你是我秦荣的妻子。现在是,以后亦是。你父亲过寿那晚,你与那简佑宁中间离开的那会儿,谁都找不到你们,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秦荣一把抓住了司伏的手腕将她抵在桌前,狠狠地盯着她。
司伏看着眼前的秦荣,轻蔑地笑了。“你终于说出来,这就是你为何自那次之后在书房睡了一月的原因?秦荣,你自己在外面做的那些事情并不代表我也会做。既然嫁了你,我必守你秦家族规,恪守妇道。自从嫁给你的那日起,我和明儿哥就只是儿时玩伴,内家近戚,仅此而已,都是拜你所赐罢了。”说罢挣脱了秦荣的手。
“既是我赐的,劳烦夫人就受着吧,以后的路还很长。”
司伏只是回道:“文鸢我自会好好对待,不是因为是你的孩子,而是一个连自己父亲都不给她姓氏的孩子,太过无辜。想来她母亲这五年不给孩子姓氏,也只是等你一句话。既然我是秦家夫人,这好人就我来替你当。”之后便走出正堂回了房。
司伏渐渐走远,她并没有看到背后的秦荣淡淡地笑了…..
她果真聪明,也很特别。
——————————待续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