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歌》恒二

4、老年燕歌

　　围着火炉坐着两个人影，是伍寻和一个老人，她们的表情都很惬意。这个氛围也很适合聊天。伍寻认真听着，这位名叫燕歌的老人，断断续续地讲故事：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变老的呢，那个穿着红色木纹裙子肆无忌惮地活着女孩子，眨眼就不知道去哪里了。当我还年青的时候，根本不敢去想关于衰老和死亡的问题，总有一大堆事情可以让我回避转移注意力。而现在，大概是避无可避不得不习以为常。
　　现在，每当闲着的时候，每当心思安静下来的时候。心里都会泛出一阵阵恐惧，仿佛逐渐加深死亡预感。你可能很难想象那种感觉，阴云笼罩前路，所以不想前行，够了，停下吧，就停在现在就好。”
　　她说完，似乎要缓一缓气，同时也理一理思绪。
　　“无论如何，我也找不到毫无遗憾死得其所的感觉，没有找到比生命更重要的事情了，那种可以让我怀揣满足感激之心平静死去的事情。”
　　说完她咧嘴笑了笑，像是在自嘲：“我遗憾啊。”
　　“人老了就容易回忆，回忆年轻时候的鲜活生机，来抵抗对死亡的恐惧。你根本我知道我有多害怕，也许我贪生怕死吧。”
　　但她为自己又辩解道，
　　“我并不是害怕死亡后的一片宁静，可能我还渴望着，安然长眠的感觉。现在每日入眠前我都无法安然应对，两种情况：有可能一睡不醒，更可能早早醒来在黑暗中听自己浑浊的呼吸。无论是哪一种，年轻的睡眠与年老的睡眠意义都不太一样。我老得睡眠已经抛弃我了，或者要埋葬我。对不起，让你听一个老人家的絮絮叨叨。”
　　伍寻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好，似乎世间没有何物可以宽慰这个老人。所以她决定问一些问题转移思绪：
　　“我其实一直在寻找真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寻求一个答案，虽然我连问题是什么都说不清楚”。
　　她补充道：“您有类似的感觉么？”
　　燕歌用了些许时间来作出反应，她说：“每个人都是被抛到人世间的，对此他们需要给自己无法选择的出现与无法避免的消失，一个解释”。
　　伍寻听后精神一振：“那么您找到了解释么？”显然她对此非常感兴趣。
　　“当我年轻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事实，所以任由自己的猜想来做事情。推己及人是当时我了解这个世界我唯一方法。
　　后来我发现了，别人与我不同。这很遗憾，却是事情，我花了很长一段世界去消化它。
　　然后我发现其实世间有一种事实，冥冥之中每个人都逃不掉，可能它就是你所追寻的真理吧。
　　我发现，我只是笼中之鸟。”说到此她就停住了。
　　在长久的沉默中，伍寻猜测老人是卖关子，还是单纯地在思考。
　　良久后，她开了口：“然后我用一生的时间去挣脱笼子，去向一个人证明我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似乎回忆起什么有趣好笑的事情，她微微抬了抬皱纹。
　　伍寻问：“你成功了么？”
　　这时燕歌笑了出来，她摇摇头道：“当然！……失败了”。
　　“命是什么你知道么，是人一叩。是我们每个人生来想要叩拜的东西，是你又爱又恨，守护着又想挣脱的东西。命是你的性命，也是你的命运”。
　　“以前我一直坚信我的选择是我的命运，后来才知道，我的性命是我的命运。”
　　伍寻听罢摇摇头说：“我不懂”。
　　“当我爱上第一个男人的时候，我一直以为这是命运，是命运让我遇上特别的他。后来我才想明白，特别的并不是他，而是我第一个爱上的男人。这个人可以是他，也可以不是他。我会爱上一个人，这是命运。我爱上他却不是，那个人可以不是他，但我一样会念念不忘。”
　　伍寻听罢笑道：“这样子想真薄情呢。”
　　燕歌也笑了：“是啊，所以人都是薄情的呢。他把我宝贝得紧，但我仍然会诚惶诚恐，因为事实就是这样——他注定会宝贝一个人，这个人只是恰巧是我而已。恩爱无常，可能恰巧又不是我了。痴男怨女，都是没有看破这一点，没有看破这个事实。”
　　伍寻突然疑惑：“这种巧合难道不是一种命运么？这个人偏偏就爱上你了，这不是一种命运么？”
　　燕歌还是摇摇头：“不是所有巧合都能撑过一世，恰恰大部分都转瞬即逝啊。”火光跳跃在老人的眼眸中，有一种超越年龄惊心动魄的美，“只有命能撑过一世，只有命，所以人生来孤独，因为命是只属于一人的。”
　　“如果你真的想要与一个人常伴不相离，你要与他的命产生联系，最好握住它。握住一个人的命运，你便拥有了权利。”燕歌告诫着伍寻。
　　“可是我年轻的时候不懂这些，只懂得乞讨，乞讨他不要走。真是见不得自己那时候的卑微。当你有了珍视的人时，你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将他留在身边。我拥有爱，却没有拥有权利。”
　　伍寻沉思片刻，说道：“谢谢燕老。还有，那个人是晋晟徽么？”
　　燕歌盯着火光笑道：“除了他，世间谁还有这么复杂的名字。”
　　复杂得我一见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