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海棠》百棋

2、02

　　黑瞎子双手抄兜，倚在二楼的栏杆上，道：“不是九门中的人，只不过是有些交集。二爷当年还带你来见过我，这么久了，你怕是不记得了吧。”

　　二爷名为二月红，是教解雨臣唱戏的师傅，也是当时京城的风云人物，连现今的北方的陈大帅，陈四都是他的弟子，所以，解雨臣跟陈大帅算同门，关系也还说得过去。卫钱敢带人来找麻烦，大概是没查到这层关系，只当他是名门之后，有些人脉。

　　“二爷带我见得人多了，你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既然知道九门，就算不是友，也不会是敌，解雨臣放松了神经，语气上也轻松了不少。

　　“1910吧，冬天，大学都快没过脖子了。”黑瞎子回忆着，顺手抽出一只烟点燃，见解雨臣皱眉，又掐了。调笑道：“怎么，九爷受不来烟味？你这红楼里的烟味儿可不小。”

　　解雨臣不接话，像是在回忆。

　　“九爷你就别想了，那时候你也才六岁，这么多年了，早该不记得了。”话语间有着不易察觉的落寞。穿着小红袄站在雪地里冲他笑的解雨臣是他一辈子都不会忘的风景。

　　“你别说，我还真记得，记得有人当时缺了两颗门牙，还总爱咧嘴笑。”似是想到了黑瞎子当时搞笑的模样，解雨臣眼中带上了笑意。

　　“得，九爷好记性，瞎子我服了。既然九爷还记得，那，看在咱往日情分的份上，就收留我这瞎子一段时间，怎么样？”轻松的语气，像是在开玩笑。黑瞎子依旧是倚在栏杆上的姿势，挑着嘴角笑，又抽出一支烟，并不点燃，只在栏杆上轻点两下，等着解雨臣的答复。

　　解雨臣微不可见的抿下唇，虽说是旧识，可人总是会变得，更何况当时还是小孩子。这种情分不过是点头之交，并不深，他这么贸然提出到显得有些可疑。还有一点是解雨臣比较在意的，这人是南方那边的，若是就这么留下他，会招惹来不少是非，陈四跟南方那群人一向不对盘，这些日子很可能要开战......这样一想，解雨臣心中有了计较，淡然开口道：“齐先生为三十二师师长，这个点子上，怕是没时间叙旧了吧。”

　　黑瞎子也是聪明人，怎么会想不到他顾虑什么，转了一下身，双肘抵在围栏上，双手交叉，看着空荡荡的一楼戏厅，语气轻快：“跟九爷说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到时候全华夏都要知道的。我这次来可不是为了打仗的”顿了一下，回头看着解雨臣，缓声道“是来和谈的。”

　　“和谈？”解雨臣不自觉的重复一遍，觉得不可思议，毕竟近年来都是南方处于优势，百姓都在猜，先撑不住要和谈的是北方。

　　“是，南北方一致对外，不内战了。总不能让那帮洋鬼子捡了便宜，九爷说是这个理儿吧。”黑瞎子站直身子，比解雨臣高上一点，标志性的痞笑，语气却是难得的严肃“当然了，打了这么些年，想谈拢也不是容易的事，必要的时候，流点血也在情理之中。”

　　解雨臣点头，不在搭话。这种事情他了解，政治谈判是建立在强大的军事上的，说是谈判，倒不如说是威胁贴切。他是没兴趣搀和到一帮子高层的权利游戏当中，只不过....这黑瞎子不好办啊...

　　“齐先生既然是来和谈，住在戏楼可不像样子，我相信张大帅不会没准备住所的。”

　　“九爷有所不知，南方经济紧张，一切从简，我得以身作则。”

　　“齐先生在北方总会有熟人吧。”

　　“九爷不就是。”

　　“......”看着笑的欠揍的黑瞎子，解雨臣有点头疼，看来这人是铁了心要留下了，再赶人也没用了...“既然这样，就委屈齐先生跟我同住二楼了。”

　　“怎么会委屈，有地方住就不错了，打仗的时候，困极了，尸堆里都能窝一宿。”目的达成的黑瞎子，语调上扬的让解雨臣很想揍他。

　　叹了口气，解雨臣道“你我是旧友，要住下总不好亏待你，二楼是我与秀秀的房间，不介意的话你就跟我同屋吧，只是秀秀是女孩子，齐先生言行举止要稍注意一下。”

　　“没问题，那就谢过九爷款待了。啧，这‘齐先生’‘齐先生’听着挺生份的，对不住咱们这交情，还是叫瞎子吧。”听到跟解雨臣同屋，黑瞎子做梦都能笑醒了。

　　“.....”其实解雨臣很想告诉他，咱们交情也不深....在心里摇摇头，随他去了，毕竟现在能跟他算是旧交已经没几个人了。从某些方面来说，解雨臣确实是个怀旧的人。“瞎子。”解雨臣最终还是妥协开口了，算是默认了他们之间的交情。

　　“花爷~”黑瞎子笑嘻嘻的回礼。迅速翻身跳下楼，避开解雨臣的怒火。

　　解雨臣黑着脸站在原地，手握的“咔咔”响。很好，黑瞎子，别让我逮到你。

　　愤然转身，回屋。小青衣已经不在了，应该是秀秀让她先回去了。

　　解雨臣进来时，霍秀秀正站在门旁偷听，门板薄，两人说话的音量又没有刻意放低，她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

　　“哥，你就让那个人住进来了？他什么底细、有什么目的还没查清楚呢！”霍秀秀很担心，同时也觉得这次解雨臣很好说话。

　　“不碍事，他的事可以以后再查，知道的九门也没几个人了，见着一个也算缘分吧。”解雨臣摸了摸霍秀秀的头发，算是安抚她。

　　霍秀秀垂下头，也是，当年风光无限的老九门，如今连见到个知晓的人都不容易。大家族，一时兴一时败，都是很平常的，树倒猢狲散，这就是大家族的悲哀。

　　看着霍秀秀黯淡下去的神色，解雨臣轻声道：“今天受惊了，回去好好休息吧，过两天庙会，我带你去玩。”

　　“真的？不怕不太平了？”到底是个半大的孩子，听到出去玩，不开心的就都抛开了。

　　“嗯，刚才没偷听到？要和谈了。”解雨臣戏谑的看着霍秀秀。

　　“哎...”想到刚才趴墙跟的举动，霍秀秀有些不好意思，丢下一句“我去休息，哥也休息吧”就跑掉了。

　　解雨臣笑着摇头，几时能长大啊....

　　房间里只剩下解雨臣一个，他敛去笑意，坐在桌子旁，定定的看着杯中的茶，良久，一饮而尽。黑瞎子，我倒要看看你要住在红楼有什么目的？解雨臣眼中一片森然的冷意。

　　......

　　霍秀秀回房后，仔细一想，便觉得不对，以解雨臣的为人，不清楚底细的人断然是不会留下的，就算是幼时玩伴，隔这么多年了，谁能又知道秉性。那，哥是另有打算？既然这样，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没什么人能算计的了哥。

　　“庙会啊，还真怀念....”霍秀秀眼神飘忽，像是穿过时空怀念那时的岁月。九门还没败的时候，每年庙会他们可都是一起过的，除了霍秀秀和解雨臣，还有一个人，吴家的后人....呆呆的，初见解雨臣还把他当做了女孩子。

　　也不知道九门现在还剩下多少传人。霍秀秀垂眸，她不想让解雨臣担心，才装作这般不谙世事，可经历过这些怎么可能还保留着从前的天真。呵，不得不佩服吴家人的先见之明，早脱离九门带着后人去了杭州悠闲快活。这样想来，当初最傻的吴家才是最聪明的，怪不得奶奶对吴老爷子倾心。

　　用手拍拍脸颊，想把莫名的伤感赶出脑袋。懊恼的皱眉，怎么想起这些事了，都怪那个黑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