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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肝肠寸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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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彧一边由着钟离准为他包扎伤口,一边说:“今日我和阿凝杀了他们八个人,已经打草惊蛇,若是这一两日之内我们再不动手,再想成事就难了。”
钟离准道:“明天傍晚,还是一样的对策。我们办成戏班子进去,阿凝还总会跳两支舞的。但已不是上策,若是失策,我们只能强行打出来。”
“行。”水彧即刻答应,事到如今,再不能容忍夜长梦多。随后他又问:“阿凝受伤了吗?”
“没有,谢谢水大哥关心。”钟离凝揉揉手臂。只是几处淤青而已。
这几日,钟离冰同程爷爷和漠生略走近了些。饭是好好吃了两日,身体也不再虚弱。
认命可不是她的性格,身体恢复了些,便开始日日盘算着如何逃出去了。除此之外,她还想着,一定要把程爷爷和漠生也带出去。
表哥是会来救她的吧,记得有一日,她好像梦见表哥来救她了。
她尝试着运功,才运到一半便觉气息一滞。又是哪里错了?这一次,她闭上眼睛,平心静气,令真气在自己四肢百骸当中游走。
又是气息一滞,前功尽弃。
一个寒战,背上登时是一身冷汗。现下竟根本无法凝气。若是打斗起来气息阻滞,必是不小的祸事。
她清楚地感到,自己被人暗算了。
一种强烈的恐惧感从心头袭来。在这个未知的地方,似是她所有的一举一动都在旁人的控制之下,这种被旁人左右的感觉,非常,非常不好。
她连忙端起饭碗,想用吃饭来缓解自己的紧张。却不料才要咽下第一口,便觉一阵反胃,她即刻便扔了饭碗到墙角干呕起来。
这一日,坐在墙角,又没吃饭。
“姐姐怎么了?”漠生过来关心一句。
“没事。”钟离冰摆摆手,“只是有点不舒服。”
“爷爷说让你早些睡。”
“知道了,谢谢爷爷。你也早点睡。”
晚上睡不着,钟离冰又尝试着运功,可这一次,竟然通顺了许多。
又是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这一刻同这几日唯一的不同恐怕就是她没吃饭了。
那饭里含了慢毒……
那饭里含了慢毒……
那饭里含了慢毒……
那饭里莫非真的含了慢毒,程爷爷所言都是真的。
“姐姐,你还没睡?”
钟离冰抬头一看,又是漠生过来了,程爷爷也过来了。
“都丑时了吧,你怎么还不睡?”
“我和爷爷也睡不着,见你也醒着,过来陪陪你。”
“也好,我们聊聊。”
“姐姐,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钟离冰犹豫了一下,突然想起她曾经编的那个假名字,遂道:“我叫宋澜。”
这时候,程爷爷缓声道:“小澜,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给你把把脉。”
“有劳程爷爷了。”钟离冰伸出手来,又转头对漠生说:“其实那日你那小偷小摸的把式一点也不高明,也就是我表哥他没有经验。等到日后出去了,姐姐一定教你几手,包管一般的小贼见了你都像见了祖宗一样。”
“以后别不吃饭了,也别再晚睡。”程爷爷突然说了一句。钟离冰和漠生同时转过头去。
钟离冰问:“怎么了?”
“你有孩子了。”
“有……孩子。”钟离冰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片刻,她忙低下头点着手指开始计算。“今天,是初几了?”她抬头问道。
程爷爷道:“现在已经是十五凌晨了。”
“十五……十五……”钟离冰的呼吸急促起来,喃喃道,“十一天……才不过十一天啊。”她忍不住问程爷爷:“爷爷,不是……不是只有超过一个月,才能把出喜脉么?”
漠生道:“姐姐,我爷爷医术很高的,常能察于细微,以前许多病人都是在病还未起得时候就被爷爷治好了。你相信爷爷吧。”
“我真的……有了孩子?”钟离冰还是不敢相信。
“所以,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表哥……表哥……我们有孩子了。”钟离冰抚着自己的小腹,自言自语。她真的深深的相信了。
“可是……可是……”她突然想起来,“爷爷,那个饭……”
“你会武功是不是?”程爷爷问。
“嗯。”
“你脉象虚浮,应是无法凝气吧。那饭里可能……”
“这么说,爷爷你那天说的都是真的?”
“的确……是真的……”程爷爷叹了口气,“不过……从你的脉象上看,对你的身体无碍,应该只是让你无法凝气运功。”
“我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的。”钟离冰抱着双膝,转过身去,不再说话了。
程爷爷又长长叹了口气。
此刻她已明白,自己是被人设计了。如果吃饭,就无法运功,如果不吃饭,那就等着饿死。现在,她不是一个人了,更不可能将自己的饭与旁人交换,因为旁人的饭,都是馊的。
起初想着,大不了死在这里,可是现在有了孩子,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出去,要带着孩子离开这个鬼地方。
靠着墙沉沉睡去,指甲却深深陷入手掌当中。这是钟离冰第一次感到自己身上有这么大的责任。
众人都是在一声惊雷中惊醒的。在外面的水彧、钟离准、钟离凝,在里面的钟离冰。
然而漫天的火光很快便表明,那不是惊雷,是爆炸,是北陵丘里面的爆炸。
一众劳工很快被守卫团团围住,一时之间,北陵丘里,草木皆兵。
“怎么回事!”水彧几乎已将剑拔了出来。
“没事……应该没事……”钟离准迫使自己镇定,“爆炸的是北边,这边应该没事。”
“我进去看看。”钟离凝从草丛中直起身子。
“你别去!”钟离准扣住她手腕穴道,“现在里面一定守卫森严,我不能再失去一个妹妹!”
看着钟离准疾言厉色,钟离凝愣了一下,“对不起,哥哥,是我冲动了。”她很少叫这一声“哥哥”。
里面,是钟离冰说了一句:“估计是他们要造反。”
外面,是钟离准猜了一句:“估计是北边的人造反了。”
水彧道:“明日一定守卫森严,我们说不定要强攻了。”
“不一定。”钟离准摇摇手指,“关在北边的人都是朝廷重犯,杀了他们也没什么打紧的,所以这种造反不难镇压,杀人就是了。只是,事情过后,他们一定很不痛快。所以,咱们明日装成戏班进去,说不定还是正中下怀。”
这次造反很快平息了,虽然东边的劳工们都未曾见血,可他们都闻到了空气中浓浓的血腥味。不知道为了平息这次造反,他们杀了多少人。
待到一切都安静下来,已是黎明了。守卫们忙了一夜,都打着呵欠撤了下去。然而,钟离冰的警觉却从未曾卸下。
这件事来得真不是时候,门外的四个岗哨全都已经重新部署了弓弩手。等到下一个能够逃出去的时机,却还不知要等多久了。等到他们再卸下防备,估计还得有一两个月呢吧。钟离冰不禁想着,到那时候,腹中的孩子都多大了?到那时候,已经吃了那么久的那种药,还能不能拿得起剑,就算还可以,那时候孩子已经不小了,还能不能打架?
竖起耳朵听了听,钟离冰发现那伙从来都没有团结在一起的人们竟开始在一起窃窃私语。
待到晌午的时候,日头正毒。仲秋之月夜里的寒风很毒,正午的太阳亦很毒。因为流汗,头发都粘在面上,甚是难受。都知道,这会儿做工是最痛苦的,也喝不上几口水。
这段日子钟离冰一直都和程爷爷、漠生在一处。这几日她也算是摸清了,鞭子从来都不会招呼在她身上。这样说来,应该对他们也是一种保护。
这一日,却不知那监工是怎么了,脾气异常火爆,八成是被夜里的暴动闹的。鞭子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结实地打在漠生的背上,漠生瘦弱的身体抖了一下,手中的铲子掉在了地上。
眼看着那鞭子又要落下来,钟离冰一个箭步上前,握住了那鞭子。那监工向后一抽,竟未能得手。钟离冰剜了他一眼,松开了手,不想鞭尾扫在她面颊上,登时就是一道红印。她捂着脸,低下头去,没多说什么。
见那监工看向了别处,钟离冰悄声走到漠生旁边问道:“你没事吧?”
漠生摇摇头,“没事,这种事本来就是常有的。”
中午休息的时候,钟离冰又是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吃着饭。吃过饭,放下了碗,就独自坐着,似是在打坐入定。
“小姑娘,你会武功?”一个早前为难过钟离冰的人凑近了来。
“会,怎样?”钟离冰也不隐瞒。
“我们也知道这几日一直为难你,你也别放在心上。毕竟大家也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总要相互拉一把。毕竟谁也不是生下来就应该在这的。今天傍晚侍卫换班的时候,我们一起打出去怎么样?”
“你们靠什么打出去?”钟离冰冷道。
“我们总是人多力量大。昨天那边刚刚造反,他们的心思一定都在那边,咱们这边的守卫一定薄弱。到时候他他们换班,咱们就见机行事。到时候,对谁都有好处。”
“大哥,你听我一句劝。若想让他们放下防备,起码得一两个月。他们的四个岗哨都布了弓弩手,就凭咱们这些手无寸铁的人,你能走得出这箭雨吗?退一万步说,我们一群人围在一起确实可以走出去,可是谁愿意当最外面的那些人?”
那人愣了一下。他们都只是被抓来的壮丁,钟离冰小小年纪走遍大江南北,见过的世面比他们多得多。
“嘿,你个小屁孩,我警告你,你自己不想走,可不要在这妖言惑众。”那人急了,啐了一口,便走了。
钟离冰凑到程爷爷身边,眉头紧锁,“程爷爷,他们也要造反,看来昨晚北边造反是给他们提了个醒。”
程爷爷不做声。
钟离冰续道:“不能让他们反,现下守卫森严,他们又没有组织,不会武功,若是贸然造反只能是送死,白白把命搭进去。搞不好,还会连累那些没跟着反的人,连累我们。”
“唉……”程爷爷又叹了口气,“那你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我……也许可以。需要……漠生帮我。”
“怎么做?”漠生问。
钟离冰掏出自己贴身带着的一个纸包,那是她随身物品中剩下的最后一样东西,一包迷药。
钟离冰道:“这是我行走江湖带着的一包迷药,无色无味,遇水即溶。可这只是十个人的量,放倒他们自然是不可能,不过令他们头晕一晕总还是可以的。等到时候控制了他们,我才好跟他们解释清楚。”
“好,我知道了。”漠生接过那纸包,紧紧握住。
傍晚时分,竟听到外面的守卫们高声叫着,说让所有的人都出来,是上面的人慰劳大家。远远看去,院子里已经搭起了戏台,无论是守卫还是劳工们全都涌向了院子。原来是戏班来演出了。
钟离冰他们没能坐在前面的位置,倒也不觉得可惜,只坐在最后面,静观其变。
然而,当台上的女子甩开宽大的袖子,朝众人亮相的时候,钟离冰愣住了。也就是那一刻,她们的目光相接。钟离冰便什么都明白了。
阿凝姐姐!
阿凝姐姐是来救她的!
再看下去,原来阿准哥哥也来了,表哥也来了!他们是来救她的!
钟离冰握紧了拳头。
钟离凝那奔放嘹亮的歌声确实让人听了身心愉悦,甚是爽快。人们个个听得入神。
中间过场的时候,钟离冰强忍住自己话音中的颤抖,对漠生吩咐道:“去给大家倒杯茶。”
“好。”漠生遂端着茶壶过去了。
这时候,钟离冰曾在达兰答通看到的那个左右逢源的漠生又回来了。漠生笑嘻嘻地看着众人,左手倒茶右手端茶,很是熟练。
“各位大哥,喝茶喝茶。咱们这看戏,干看着也没意思不是。”
不少人也都领了他的情,不料现下给面前这人倒茶的时候,那人失手碰掉了茶壶,一壶热茶洒了一地。旁边的守卫投来了不耐烦的目光,众人皆朝他赔笑。碰掉茶壶的那人正是方才过来找钟离冰搭讪的人,他剜了钟离冰一眼,似是已看出她的把戏。
钟离冰低下头去,看来,一切已无可避免。
台上的戏演得正酣,台下的人也看得正是尽兴。这时候,就正是侍卫换班的时候。
方才碰掉茶壶的那人猛然起身,甩手摔碎了手中的茶杯。
摔杯为号!
紧接着便是一群人抄起身旁能用的和藏在身上的家伙,对着四周的守卫动起手来。
情况有变!
此时在台上的还是钟离凝,她随机应变,飞身而起,左右开弓拔出刀剑,杀出一条路来。“阿逆,接剑!”她朝钟离冰扔出了剑来。
“有人造反,有人造反!”混乱之中有人大喊了出来,“放箭,放箭!”
门口的四个岗哨上即刻便各现出两名弩手,空地上立刻被一片箭雨笼罩。
“趴下!”钟离凝飞身扑倒了钟离冰。
水彧和钟离准在台后暗处各射两箭解决了四名弩手。
一声划破天际的马哨声落下,马群的嘶鸣声由不远处传来,踏着尘土冲破了北陵丘的大门,令大地都为之颤抖。这一天之内,北陵丘第二次陷入了混乱当中。
钟离冰爬起来,挡开了攻上来的两个守卫,护着程爷爷和漠生。下意识的运气让她胸口一滞,再加上满目的尸体和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不禁又是一阵恶心。
此时水彧和钟离准已穿过箭雨到了钟离冰和钟离凝身边。
钟离准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说时迟那时快,程爷爷被一箭射中了腿窝,登时便跪在了地上。鲜血从腿上涌出,他知道自己是走不了了,遂喝道:“漠生,你跟澜姐姐走!”
“爷爷……”漠生哭了。
“快走!”钟离冰拖着漠生,随着钟离凝朝大门走去。
水彧揉身上去,在地上一个翻滚躲开了朝他射来的一排弩箭,随手从一个守卫的尸体旁抄起一把长矛掷了上去,洞穿那弩手的胸口。
又是一箭过来,射入了程爷爷的心口。
“爷爷——”漠生竟甩脱了钟离冰的手。
“趴下!”钟离冰飞身上去扑到了漠生。从身后飞来的一箭挑破了她背上的衣衫。
“走!”钟离凝拉起了地上的钟离冰和漠生。
马群的踩踏令空地上尘土飞扬,令人们目不能视物,四个高塔已经被撞坏了三个。待到快到门口,钟离准一声马哨聚拢马群,马群便全都向着大门奔过来。
“姐姐,小心!”漠生不知是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竟把钟离冰推得一个趔趄。而从侧后刺来的一剑射穿了漠生的心口。
“漠生——不要!”钟离冰一剑劈下,却被水彧挑开。
“你为什么拦着我?他杀了漠……”
话音未落,水彧抄起短剑扔出去,正将方才那人钉在了柱子上,还未合眼就咽了气。
钟离冰就这样撕心裂肺地喊着,被钟离凝几乎是拖着出了北陵丘。她没想到,出北陵丘是这么容易,也没想到,是这么惨烈。满眼都是尸体,满地都是鲜血。
水彧叹道:“这下死了这么多人,我们谁也脱不了干系了。”
“这下还不知他们要再去抓多少壮丁。”钟离准摇了摇头。
不知怎的,风云突变,天竟下起雨来,一行四人也已经离北陵丘很远了。
钟离准道:“钦彣兄,我们也不宜久留,你带着阿逆先避一避再作打算吧。我这就给大伯传书知会一身。”
水彧作了一揖道:“大恩不言谢。”
“告辞。”钟离准抱拳。
“水大哥,告辞。”钟离凝也抱拳。
钟离冰看着北陵丘的方向,泪水和着雨水,无声落下,“我答应了漠生和程爷爷的,要带他们出来……我还答应漠生,我要教他我的本事,让那些寻常小贼,见到他……见到他……就像见到祖宗一样……可是……可是他们都死了,都死了……”
水彧一言不发,把钟离冰抱在怀里,将她护在自己的斗篷下。
“你刚才……为什么拦着我?”
“你不能用姑丈的手法杀人。”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钟离冰小声嗫嚅着。
水彧无话可说便不再言语。
钟离冰似是想起了什么,把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抓住水彧的袖子抬起头来,“表哥,我们有孩子了!程爷爷是大夫,他给我把脉,说我有孩子了。我们有孩子了!”
水彧也没有反应过来,一时间,他先是惊喜,再是愧疚,后是绝望,终于还是说出了那句令钟离冰肝肠寸断的话来:“这个孩子……我们不能要。”
“为什么!”钟离冰当即反问。
“因为……我的敌人太多了,他们会以你为要挟,孩子生下来了就是你和孩子。你和他都会痛苦。”
“不,我会保护好自己和孩子!”
“不,嗣音,你听我说,我们……还年轻,孩子还会再有的。”这是最苍白无力的安慰,可水彧还是不得不这样说。
“表哥……”钟离冰哭了,这次是放声大哭,“你怎么能不要我们的孩子!”从来都不爱哭的钟离冰这一次是失声痛哭,她抓着水彧的袖子,疯了一般地摇晃着,终于昏倒在了水彧身上。
水彧定睛看去,钟离冰双腿之间已是一片殷红。孩子……没了。水彧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可是,血止不住!
水彧不知道钟离冰的身份算不算逃犯,但至少他已经算了,他不敢走官道,只好带着钟离冰赶忙在一个小镇上安顿下来。本想去请大夫,想想还是抱着她去了医馆。
大夫把过脉以后斩钉截铁地说:“她没怀孕。”
“没怀孕!”水彧一惊。
老大夫责道:“我还没见过像你这样当丈夫的,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她的脉象根本就没有怀孕和小产的迹象,只是身体暂时虚弱而已。血到现在还没止住,若真是小产早就死了。她是来了月事。”
“谢谢……谢谢大夫……”
水彧的语无伦次令老大夫疑惑不堪。可是,钟离冰没怀孕,对水彧来说已经是最好的消息了。
老大夫是位婆婆,和孙女一起住,她好心,便说收留水彧和钟离冰几日,让自己的孙女给钟离冰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水彧就一直守在钟离冰的床边,守了两天一夜,一直到她醒来。
钟离冰一醒过来就握住了水彧的手,急切地问道:“孩子还在吗?”
“孩子……孩子……”水彧一时语塞。
“是不是……没了?”钟离冰的心跌到了谷底。
“不是。你……没怀孕。”
“没怀孕,怎么可能!程爷爷明明说过,我有孩子了,有孩子了啊!”她难以置信。
老大夫来给她把脉,她又抓住老大夫的袖子问道:“婆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大夫道:“你也莫要不好意思,我先前问过你的夫君,现在距离你们同房才不过半个月。就算你真的怀孕了,这个月份,怎样的神医,也不可能把得出喜脉。况且现在你的月事已经来了,更不可能是怀孕了。你才不过十六岁,前一段日子太累了,月事推迟也是有的。好好休息。”说罢,她替钟离冰把了脉,又嘱咐了水彧几句,遂离去。
“没有孩子……从来就没有过……”钟离冰转过身去,冲着墙壁,蜷缩着身子,那一刻,她感觉很冷,很冷。
“嗣音……”
“表哥,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好吧。”水彧拍了拍钟离冰,离开了。
闭上眼睛,整个世界都是黑色的,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却依旧是那么黯淡。钟离冰咬着嘴唇,泪水默默落下。
仔细回想着在北陵丘的这几日。起先她被人欺负,吃不上饭,是程爷爷告诉旁人这饭里有慢毒,吓得那帮人望而却步,才让她吃上了饱饭。随后,她发现这饭里被人下了药,令她不能凝气,这时候程爷爷却说她怀孕了,为了腹中的孩子,她必须要吃这饭。她的祖母是一代毒后,她怎么可能不知,这种能令人无法凝气的药,只有入口的是最常见的,可入口的药哪里是那么容易下的?她被人设计了,可是对她那么好的程爷爷,竟然也是设计她的一枚棋子。最可怕的,程爷爷给了她希望,让她可以在这个鬼地方好好活下去。而现在,程爷爷已经死了,她便是再怨,又能怨谁呢?
骗我……骗我……你们都骗我。
表哥……表哥……你竟然……不要我们的孩子。
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哪一刻令钟离冰觉得,这个世界竟是充满了恶意。先给了你希望,又把你的希望狠狠摔碎。
舌尖的腥甜让她明白,自己已经咬破了嘴唇,可眼眶却如火燎般干涩,没有一滴眼泪。事已至此,哭还有什么用呢?
在这里养病的几日,钟离冰的寡言少语令水彧害怕。
从前他和嗣音在一起的时候,嗣音似是有说不完的话,嘴从来都没有停过。可这几日,她一共说过的,也不过十几句话,屈指可数。
有时候,水彧想找些话说,却不知说什么才好。他清楚地知道,是他伤害了嗣音。可后悔已经来不及。
病已差不多好利落了,却不见往日钟离冰眼里的神采。
钟离冰突然问:“表哥,如果我真的怀孕了,你会怎么样?”
“我……”水彧犹豫了。他最怕钟离冰问这个问题。
“算了。”钟离冰笑了笑,“你不必答了,我心里有数。”
钟离冰嘴角挂着的那一抹生无可恋的笑容,令水彧毛骨悚然。水彧忙握住了她的手。
“表哥,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寻短见的。我们叨扰了婆婆好几日了,也该离开了。”她语气中流露出了不同于往日的成熟。
嗣音长大了。
水彧从来不觉得长大有什么好的,可他是第一次觉得,长大竟会是一件这么可怕的事情。
出了门,二人跨上马。
钟离冰从水彧身上取过了自己的包袱,“表哥,我们就此别过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嗣音,你……”
“表哥。”钟离冰打断了水彧,“我想分开一段时间,一个人静一静,真的。你可以……等我吗?”
“多久?”水彧妥协了。
“一年……也许是一年,最多……两年吧。”钟离冰举棋不定。
“到底多久。”
“两年。”钟离冰终于下定了决心,“如果两年后我还没回来……”
“如果你还没回来,我会找到你。”
“那好,后会有期。”钟离冰转身策马离去。
水彧的骑术比钟离冰好,武功也比她高的不是一分,可他却没办法追上去,只能静静看着钟离冰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当中。
几天后水彧碰见钟离珉的时候,直接便下马跪在了钟离珉面前。
彼时钟离珉已然收到北陵丘一连两次动荡,水彧、钟离准和钟离凝已经救了钟离冰的消息,正准备赶回京城。当他看到水彧跪在地上,也没说什么,过了半晌便下马扶他起来。
水彧把这几日的一切全都对钟离珉说了,钟离珉也只余一声叹息。女儿真的是长大了。有的事真的需要她自己去经历,现下,他们做长辈的,真的是做不了什么了。
这一年水家的中秋过得鸡飞狗跳,水云卿和水云天已经二十来年没吵过架了,可这次水云天做好了心理准备,因为他知道他模仿钟离冰的字迹,十有八九是根本就瞒不过水云卿的眼睛的。
水彧也不知道家里是用什么借口留住姑姑的,总之,事情也没有发展到最坏的地步,这是唯一令人欣慰的地方了。
才不过一日工夫,歆语便把砸碎的东西全都原样买了回来。家中的下人打扫过后,水家的大堂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所有的下人也都对那个月圆之夜发生的事情绝口不提了。
月亮还依旧是那么朗,那么圆,同每一年的,都一样。
钟离珉和水云卿没在水家停留几日便离开了。
江湖上都知道,云游四海的风三侠、赌神一家三口这一次要出一趟远门,去琉球游玩一段时日,大约一去就要几个月呢。
听说琉球的风光独好,令人去了便不想回来了。可是海上风大浪急,真正敢去的人,却是没有多少的。
也罢,只有走过了最险的路,才能看得到最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