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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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次和他的见面，是在我完全没有料想到的情况下，他恢复了最初那身剑客的装扮，高束的长发与合身的软甲显得整个人十分精神，可是我完全没有心力去看他，因为全部的精神都已经被眼前的一幕夺走了。
冲天的火焰与硝烟，单论景色胜过世间的一切，灼热的红色，永远不会冷却的红色，富有生命力不停跃动着的红色，茅草扎成的屋子汇聚而成的黑烟即便在夜色中也难以磨灭。
有人在和我一样围在四周，然而他们或是在高声谈笑，或是漠不关心，或是透出隐隐的快慰。因为别人遭到了痛苦，所以自身才能感受到快慰。我理解这些人，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却无法原谅这样的人。
回过神来，倒在我的刀下的人不计其数，而我的身上也多了许多伤口，在我看到的同时传递给我不一样的疼痛。大概我现在的样子比恶鬼也强不了多少，满身鲜血，面色惨白。
可是就在周围的人都避之不及走光了的这个时候，他就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嘴角隐隐约约带着嘲弄。强劲的风使火势变得更大，同时使他高束的长发狂乱地扬起。他不耐烦地把头发拨到身后，从远处走过来，站到我的面前，漠然的眼漠然的人。
“恨吗？”他的声音冰冷，语气却蛊惑，那双虚无的眼看着我，又像是看着虚空，可是我的身影清清楚楚地被倒映在那深沉的色彩中，狼狈不堪，一无是处。
恨？恨什么？我恨吗？看着自己的双手，有看向远处的火光，我恍惚想起那里面有我最最疼爱的妹妹，那是也许这一生都不会再找到的一个比她能够令我更疼爱的人。
她有着春天的名字，活泼得像是刚刚复苏的报春鸟，亚麻色的发柔软而清香，同样颜色的眼仿佛含着最美的春光。她在笑时嘴边会挂着单边的小酒窝，吐出舌头，有着我所没有的一切美好。
她喊我哥哥的声调清脆又信赖，走路时从来不肯好好迈出步子，非要蹦蹦跳跳地没个安稳。她很乖巧，渴望外面的世界却知道不能给我增添更多的负担，总是安安分分地呆在屋子里往地上画很复杂的格子自己来回地跳。
她遇见喜欢的东西从来不会表现出来，回去将拔下来的杂草扎成人偶搂抱着就这样睡过去，只会在梦中偶尔哭两声，天亮起来还是一样的笑容满满。她说，哥哥很累，如果看到她的笑容自己也能笑出来就好了。
她曾经喜欢趴在破烂的席子上听我讲逻辑不通的故事，不论内容多么幼稚乏味，却也总会皱着小鼻子嘟嘟囔囔这个人坏那个人好，然后蹦起来捉我的胳膊笑眯眯地讨好道但是哥哥最好。
她常常凶巴巴地在我懒得吃饭的时候对我吼，细声细气的，有几分可笑。我不起来，她便来拧我的鼻子，一口小白牙咬得咯嘣脆，好像我犯了多大的罪要把我吞进肚里似的。然而她自己常常趁我不注意把自己的那份倒回锅里谎称吃过了，为了给我留下下一顿的东西。她以为我不知道，可是这些我全部知道。
她这样，她那样，我有太多的回忆能够想到，这个少女是我在过去无趣地生命里唯一的救赎，我坑蒙拐骗抢劫杀人无所不作，落井下石更是必不可少，然而回到这个小小的屋子里我又好像只是个新生儿，身体没有染上任何的颜色，什么都不必考虑，因为一切都会很好。
我因为她而艰难地活下来，我虽然不去感激，却也不会抱怨这个世界，因为世界把这个少女带给了我，她是我最珍视的妹妹，是我唯一拥有的幸福。
可是我的幸福被夺走了，这样突然，突然到我根本没有做好准备。
回到家，她在几个男人的身下挣扎，却在看到我的时候放声大哭叫我赶紧走，她最终燃起了这场大火，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与地方，她就这样长大离开，到了一个我所不知道的地方过着我所无法参与的全新生活。
恨吗？你恨吗？你恨这个世界吗？你恨这个赐予你幸福又无情带走的世界吗？我自问着，然后扣紧双拳。
“不恨。”我就这样第一次真正去直视那个男人虚无的双眼，微笑着说道“我为什么要恨？”
他笑了，他也许是个爱笑的人，即使这些笑只能令人感受到恐惧与冰寒：“把这个世界毁灭吧，和我一起来。”
“好。”我答应下来，没有半分犹豫。
把这个世界毁灭吧，因为它太没用了，我没有恨的理由与余地，心里空荡荡的，或许我的眼中也同样溢满虚无了吧…什么都感觉不到，静静地看着那场美丽的大火，我开始唱歌，没有特殊的调子，也没有什么歌词，平平淡淡的，缠绕着烈火的声音，权作葬歌也好。
“蓝染大人，人死了会去哪里？”我唱完歌，火势也渐渐小了，什么都没留下。灰尘在满是尘埃的世界中飘落，那或许是木头烧尽的余灰，也或许是骨头烧干的残烬。我的妹妹飞走了，不知道会落在什么地方，而一直看着她的我如今却根本无法找到她。
他和我一起看着这场大火，听到我的问题，笑着回答道：“只有死人才知道。”
对，只有死人才知道，这样活人就不能去打扰了。挺好的。
妹妹的笑脸在我的眼前晃过，模模糊糊。我伸出手，然而画面像是水波一样被搅开了，碎成了磷光。
现在，她知道了，那个只有死人才知道的地方，只愿她能安眠，不再受苦难侵扰。
“蓝染大人恨这个世界吗？”我仰起头好奇地发问，眼前的这个男人强大而美丽，纯粹而坚定，可是为什么会有一双那样的眼睛？
他看上去很认真地想着，随即摇摇头，双臂抱着刀继续看火光，似是自语又似是回答：“有恨的理由吗？”
说到底，恨又是什么呢？
“是啊，哪有恨的理由。”我也跟着他发呆，有什么碎了又有什么重新拼起来，我失去的不知道是什么，得到的也不知道。可是我不再惧怕这个男人，或者说，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去惧怕。
我死了吗？不对，妹妹死了。
不经历过的人永远也不知道别人的感受，所以我什么都不去讲，安安静静地等到火最终熄灭下去走进屋子将妹妹烧焦了的尸体残余抱出来走到山头埋到土里，立上了个不起眼的小牌子，折了支快谢完的春花摆到墓上。再回到屋子把那几个欺侮我妹妹的人的尸体砍成碎末。一边砍时我一边认真地想，这些杂碎我能不能去做什么废物利用。
不过真可惜，在没有什么地方能发挥几个彻底的废物的作用。
被火烧过的骨头脆得让人意外，而这烧焦了的尸体里竟然依然流得出血。
他站在原地看着我，没有不耐也没有催促，我便将砍碎了的粉末扬到早已染红了的土地上，踩着这些粉末回到他的身边，带着清浅的笑容。
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在意了，这个世界上。
面前的他满眼的平静安稳，虽没了前几次的冰冷，到底没有太大情绪，我望着他，只觉得世界上只剩下这双眼睛，眼底忽然发涩，不知从哪里来的冲动，我听到自己说：“蓝染大人，你死之前能不能先杀了我？”
这话听起来不恭敬，就算是乱世，也没有随便咒人死的。可我就是这么说了。
“可以。”他不问理由也不多话，简简单单应了下来，语气平淡，仿佛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然后，他说“走吧，月见。”
于是我跟着他离开，再未回头。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