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渐远》第二茉

1、小日子和理想

　　小鱼头最近觉得有些失落。失落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小鱼头觉得心里满满地塞了好像棉花一样的东西，胀地慌，又消不下去。
　　小鱼头毕业好多年了，好多年了，她一直干着一份平实的工作，她一直过着一份平时的日子。
　　平实的生活过得久了，这里面的空气都腻歪了。呼吸着腻歪的空气，小鱼头也跟着腻歪了。
　　最先反应在胃口上，小鱼头平日里天天吃的大米饭也突然变成了她的敌人。虽然平日她不觉得大米饭有多好吃，可也没有现在这样让她讨厌地产生了抵触。最近一直堆积在心里头的失落缺的就是一条引线。糟糕的胃口引爆了所有的失落。小鱼头吃着不想吃的大米饭，越吃越哀伤：我这是怎么了？然后慢慢地就引申到了人生意义的高度，或则说是情绪的低谷。小鱼头最后给自己的结论是：我吃大米饭只是为了活着，跟快乐无关。自己终结出了这么不讨好的结论，小鱼头愈发吃饭没了胃口，睡觉消了安乐，做什么也提不起兴致。
　　生活无乐趣。
　　太阳晒得刺眼，烦人。
　　风吹乱了头发，烦人。
　　雨打湿了衣服，烦人。
　　早上窗外清脆的鸟叫，烦人。
　　什么都是，烦人。

　　生活如果是汪水，那么各种各样的生活就是形式各异的湖海，小鱼头觉得生活了好多年这汪水潭不适合她了。

　　小鱼头本名童小遇，二十好几，出身一般，学历一般，脸蛋一般，身材一般，能力一般，工作一般，生活一般。因为一双泛着水乌溜溜圆滚滚的鱼一样的眼睛，才有了小鱼头这个名号。

　　她就是一汪小水潭里的一只小鱼。小水潭无名，小鱼亦无名。

　　平日里小鱼头还是蛮享受小水潭的小日子的，小而温暖，也不用担心风浪，这么点水起不了多大的风浪。偶偶也会像现在这样失落下，失落的时候曾经的梦想就会出来作祟。
　　小鱼头也有做大鲨鱼的梦想。小鱼头也曾经壮志雄心想要告别这汪无名的小小水潭去到广阔的大海里去，只是每次来到遥远未知的征途前，小鱼头想想便又回去了。
　　小鱼头想当威风凛凛的大鲨鱼，是空有的远大理想。小鱼头其实蛮享受小鱼生活的，简单温暖的小生活。不过，人不都得有理想的活着嘛。小鱼头就会时不时在远大理想和小小生活间摇摆，然后唏嘘叹息埋怨，再然后看看通往大海的漫漫长路，安慰自己说生活快乐就好，就最后又回到了她的小小生活里。

　　小鱼头看着别人挥金如土的生活，说完全不羡慕那是虚伪，但如果说到羡慕的程度有多深，那倒是很好回答的。五分钟，一般就五分钟。平实生活里的小鱼头有的也是一颗与之相匹配的平实的心。小鱼头看着别人拎名牌包包，第一感觉就是他拎着名牌包包好羡慕，五分钟内她会自动把感觉心平气和地调到：那就是一个包。有时候她还会搞笑地想象一下自己拎那个包，估计会被人当成是菜市场买的假货。
　　小鱼头不羡慕纸醉金迷的生活，但她想要有趣的生活。当她翻到杂志上谁谁在边陲小镇过着恬淡自如的小日子，她会觉得羡慕不已。她多么希望她也可以放下现在平实的日子，去个宁静的小镇，开个茶店，每天过着田园小种，午后翻书的生活。但是现在还不行。小鱼头没有足够的勇气，现实的说她还没有足够的钱。她现在存折上的钱估计就够她在那里生活一个月，开店的成本都没有。所以小鱼头想当大鲨鱼，因为她觉得大鲨鱼肯定有急流勇退后过理想中恬淡生活的足够资本。现实是，按她现在的工作，小鱼头好像永远长不成大鲨鱼。
　　长不成大鲨鱼，就很难开始理想的恬淡生活，为此小鱼头常常感到郁闷。而最近她又开始郁闷了，只是这次比之前都要害得重，所以已经演变成长时间的失落了。以前郁闷的时候，小鱼头看看平实的日子，觉得除了离理想远了点，其实也是温馨快乐的，也就不计较理想和现实的落差了。生活嘛，快乐就好。

　　可是这次，这一切都失灵了。怒其不争。小鱼头是想到了这四个字。这四个字，现在在小鱼头看来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她确实没有怎么努力去长成一只大鲨鱼，她最多就是想想。她对自己散漫惯了。现在她在思考她的人生。思考人生，这么严重的事情，一般只有在严重的时候会做。严重，这两个字从来不修饰美好的名词。所以当人生需要被思考时，一般就是在人心情严重失落时。好好的心情时，人都是在享受人生。

　　小鱼头在检讨自己以前为什么如此放任自己不努力，浪费了自己大把大把地美好时光。检讨的精华汇成一个字：懒。关于理想，就会想想，懒得去做，甚至很多时候都懒得去想想。为什么懒得去想呢？小鱼头对自己的懒惰发出惊叹：我原来都懒成这样啦！小鱼头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说顺着以前的生活轨迹慢慢摸索。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生活虽然远离了自己的理想，但她过得其实不错，物质上容易知足，精神上大致满足。小鱼头摇摇头，她觉得自己太没思想啦。所以她开始批判过去那种温水煮青蛙的生活，她又立志要做一条大鲨鱼，她给自己制定目标，细分每天要努力落实的行动。
　　小鱼头思考的很认真也很全面，所以当她看到自己做的目标及细分时，她觉得自己已经成功啦，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她终于摆脱失落啦。看来对症下药是很有用的，小鱼头狠狠地责备自己前段时间空失落不仅浪费时间，还折磨自己，要是早像现在这样做，她离大鲨鱼就近很多啦。责备后，她安慰自己：现在想到也不算晚。
　　第一天，小鱼头迫不及待地完成了自己所有定下细分行动，心里是满满的喜悦。
　　第二天，小鱼头兴致勃勃地完成了，然后心里美滋滋地说：看我不是闹着玩的，我有坚持持。
　　第三天，因为一点小事情，小鱼头完成的时间比较晚，她满意地想：这点困扰是挡不住我前进的步伐的，这次我是认真的。
　　第四天，公司加班，小鱼头回到家倒头就睡，跟自己说：我明天补上。
　　第五天，闺蜜约她出去，她不好意思拒绝，玩的很嗨，回来很晚，洗洗久睡了，睡前她说：明天一起补上。
　　第六天，她在补前两天留下的作业，心里想：真不该拖，要补的很多。
　　第七天，小鱼头面无表情地完成了，心里却想：我这么做有用吗？
　　第八天，小鱼头敷衍地完成了，心里却疑惑地很：有用吗？我看不到努力的成果。
　　第九天，小鱼头看着要做的事情，开始深思：理想中的生活不该就是快乐地吗？我之前的生活就是快乐的。我现在把自己弄得这么累是为啥？
　　第十天，小鱼头收起目标和细分，跟自己说：理想的终极成果就是快乐生活。我以前的生活就是快乐的，我现在还折腾啥呢？！

　　好不容易制定的人生大计划这样不了了之好像也说不过去。小鱼头给自己的解释：我想变成大鲨鱼也只是为了想要一份恬淡的生活，难道我现在平实小日子不是恬淡的吗？虽然觉得变成大鲨鱼应该是件很有趣的事情，但是小鱼游到大海里是很危险的。

　　小鱼头想起了小学时候语文老师教她们造句，那就是纯粹的造一个句子，跟什么都没关系。
　　小鱼头记得当时她们经常造的句子是：我长大了要当XX。
　　小鱼头一下子就造了三个句子：
　　我长大了要当农民。
　　我长大了要当工人。
　　我长大了要当科学家。
　　小鱼头瞟了一眼同桌锅铲（国长的发音跟锅铲太像了）的课本，他写的是：我长大了要当音乐家。
　　小鱼头记得后来锅铲长大了，然后开了一爿小店，专门修理家电。

　　现在想来一个好的语文老师可以让孩子们思想启蒙，而一个一般般的语文老师往往教会孩子们性口雌黄。

　　那又怎么样呢？好像从来也没听说过因为这个而发生了什么重大悲剧呀。

　　小鱼头想起自己的外婆。外婆没上过学，字也不认识，普通话也听不懂。小时候小鱼头被送到外婆家，是外婆一口饭一口饭把小鱼头喂大的。小时候在外婆身边都做了什么，小鱼头记不得很多。小鱼头记忆中外婆瘦小的背影总是弥漫着饭菜的香味：每当做饭时，小鱼头就会绕有兴趣地跟在外婆后面在小小的厨房里转来转去。小鱼头那时候很小，垫着脚尖看外婆把切好的青菜倒进大铁锅里，翻炒几下，盖上笨重的木头锅盖，几分钟后一盘香喷喷的青菜就出锅了。那个青菜的味道小鱼头永远记得，是家里的菜油炒的，菜油的味道很重。小鱼头现在也依然很想念家里榨的菜油的香味。小鱼头想，外婆应该不会知道理想或则梦想这么文绉绉的词吧。外婆会念叨的是盼头。外婆的盼头是很简单，就是她的孩子们都能健康快乐，然后多去看看她。外婆每天都平静地活在她的盼头里，她的生活平静地仿佛已经凝固成了一幅水墨画，没有太多的色彩。外婆年轻的时候是怎样期望她的人生的呢？现在这样的生活是当时她的盼头吗？她会不会偶偶也厌倦了她的生活呢？年纪不小了的外婆她厌倦过多少次呢？她厌倦的时候会干什么呢？小鱼头自己想不出答案，也没法从外婆的言语里得到答案。落日的余晖星星点点散落在小鱼头的身上，晚风多情地抚起小鱼头的发丝，小鱼头低着头踩着那条回家的路停住了：还是要回去的，无论多远，无论多久。

　　手机上收到表妹发来的微信：高考分数下来了，你回家来帮我选专业吧，我不知道选什么专业好。
　　小鱼头想起了当初的自己，也是一样，忍不住苦笑：最有梦想的年纪却不知道梦想在何方。
　　当时邻居家的姐姐问她喜欢什么专业，她一脸茫然：高中三年，她只知道要学好那几门，考个好分数，就能选个好大学，她没有想过专业这件事情。她只为一个好分数努力着。
　　小鱼头记得当时她问邻居姐姐：哪个专业找工作容易？
　　然后小鱼头选好了专业，跟自己的梦想无关，跟自己的喜好无关。
　　再然后她就毕业了，做着一份平时的工作，依然跟自己的梦想无关，跟自己的喜好无关，只跟自己的专业相关。
　　拿着手机小鱼头心里觉得很沉重。

　　小鱼头又遇见了那个在小区里捡废品的老爷爷。那个老爷爷很清瘦，一头短短的银发，穿的很干净，扛着几个装废品用的白色塑料袋子。值得一提的是他的那几个塑料袋就像被洗过一样洁白。傍晚遇到时，小鱼头经常看到他在路边的大树下休息。他坐在树下的石凳子上，装着废品的几个塑料袋子就放在脚边，他静静地抽着香烟，没有表情。小鱼头见过的捡废品的人大多是蓬头垢面脏兮兮的样子，像老爷爷这样干净的真的是没有见过。小鱼头打心眼里佩服这个老爷爷，她心里觉得如果有天她也出去捡废品的话，她一定要像这个爷爷一样。而且小鱼头觉得老爷爷抽烟的样子真的是让人羡慕。夕阳下，小鱼头已经很久没有为自己泡一杯茶了。

　　月光晒在小鱼头的脸上，小鱼头想家了。家虽然不远，但是小鱼头已经想念。
　　小鱼头随手写下：如果理想必须远大，那么我就是个没有理想的人，我顶多在自己梦里长的很了不起。如果理想可以渺小，那么我的理想就是安安静静地翻看我的小日子，偶偶对着自己的不作为发发脾气。致所有和我一样没有远大理想的人们，请一定守住快乐的小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