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复经年》吾之渺渺

1、第 1 章

　　“你到底为什么？！你说话啊你！“
　　“……别瞎扯淡！我怎么了，你要我说什么！“
　　……
　　玫玖掏出钥匙，在公寓门外静静停留了一会儿，轻轻打开了门。她没开灯，穿着小礼服东歪西倒在沙发上。
　　邻居小夫妻还在继续吵着，每逢周末节假必吵，永远围绕“为什么“和”不为什么”无休止环绕，一个总是需要答案，一个总是给不出答案。
　　玫玖打开冰箱里剩的唯一最后瓶香槟，静静听着隔壁隐隐约约嘟嘟囔囔的人声。对面摩天大厦的霓虹打在空白的墙面上，“干杯，亲爱的。“玫玖举手对大厦，举头咕咚把杯里的酒喝个精光。她撩了撩还带香味的头发，在夜晚的声音独自发呆。

　　第二天醒来时，异常的早。昨晚的小礼服还穿在身上压的皱皱巴巴。漫漫长夜，也只不过是闭眼又眨眼的功夫，长长白昼才是只能睁眼却不能闭眼的煎熬。

　　好不容易起了个早，玫玖这才换上家居服到楼下化一化融进身体的酒气。她打开门便瞅见隔壁的小夫妻也刚好在走廊上。女人大清早还穿着皱皱巴巴的礼服，带着哭肿的眼泡避开玫玖站着的方向。她的男人看着玫玖，拖了拖行李箱，对玫玖做了个抱歉的表情。很明显，华丽的西装也没有遮住里面白衬衣的大片酒渍。

　　玫玖看了他一眼，转身去按楼道电梯。在电梯门关上的瞬间，听见他说了声
　　“保重”，继而在电梯下落中听见了滚轮在大理石摩擦的声音。

　　玫玖也没怎么跑动，清晨空气是稀少的美好，一晚上结成的露水让她的头发湿湿搭在肩上。穿过雾气，她又看见了隔壁的男主人，拖着行李箱站在楼前拨弄着手机。玫玖坐在了树下的长椅上，估摸着他已经走远，才回到自己住处。

　　昨晚庆功宴，祝贺公司业绩相比上季度上升13.8%。她虽处在人事部，还是被同事拉去一块儿庆祝，领导钱董说业绩上升人事部也有功劳，督促大家不要晚到早退，所以大家才勤勤勉勉把业绩做了上去。

　　隔壁茵子递给玫玖一杯咖啡，推了她一下，“哎，想什么呢入定了都”，茵子边聊边整理最近递上的人事调动表，“你看，最近中部地区的业务marketing已经给出方案了，钱董已经确定调往华中区，负责华中地区业务。你说，都已经安家了，再这么大调动，亏他有雄心放弃这边往华中跑呢”
　　“嗯，人各有志呗。”玫玖抿了口咖啡，看了眼茵子手里的调动表，她打开了自己电脑，又不知道从哪件工作开始做起。
　　“九九，看邮件了没，下午又开会啊，这次干HR什么事儿啊，讨论华中区业务还要我们不成。”茵子嘟囔着，把上面的邮件转发给其他部门。
　　“那就开吧，说不定钱董太孤单，想多叫几个人陪伴呢。”玫玖开玩笑地笑了起来。

　　“这次会议把HR也参与，是出于扩增华中区业务的考虑。那边需要HR几个有经验的同事帮助marketing在华中区招聘一批优秀人力资源，成为我们得力的左膀右臂。唔……我看了几位同事的工作履历”，钱董翻着手上几页厚厚的HR人员资料，挑出一份把资料转向大家，“经过高层和各个部门leades决定，我们一致认为玫玖是这次华中区HR首选，玫玖，你的意见怎么样？” 钱董说完看着玫玖，她今天穿着一件淡色小西服和A字雪纺裙，盘起的发髻有几缕掉下来挨在珍珠耳饰的旁边。早上的咖啡这个时候才提起劲来，玫玖从靠背上坐起来，也同样看着钱董。
　　所有员工都看向玫玖，等着她给一个答复。虽然华中市场是块肥肉，可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一份未开发的市场，也有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取下了这块肥肉，便成功。若失了，只怕连回到总部的机会也没有。这种冒险不是谁都能承担，所以茵子说钱董有雄心是真心眼佩服他的勇气。至于他挑人的眼光，不是更资深的员工，却是普通岗位上的玫玖。
　　玫玖一直给人淡淡的感觉，她能把自己手上的事情做到完美无可及，对于同事相聚却一直是在角落里默默倒酒，看大家扯皮谈笑。
　　玫玖左手中指带着一枚光面戒指，包括茵子也问过她，是不是男友送的，玫玖只是轻轻翘起嘴角。在同事眼里，玫玖完全把生活与工作脱离开来，在办公室里从来没有听她抱怨过男友的不贴心，也从未听过她家长里短说起家庭。可是只要她的工作，她不仅提亲完成，还会帮同事一起。就这样，神秘的生活和乐于助人的性格似乎两者之间中和了不少。熟悉的同事便不再问她所谓的私事，扯扯皮，调侃同事，自我诋毁，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玫玖，似乎看上去难处，实际却能自然融入到人群里，在一个最适合她的角落参与各种热闹和聚会。
　　“这是个好机会，玫玖虽然不是HR资历最老的员工，从她这些时间工作来看，她完全胜任这个工作。”钱董扬了扬手里玫玖的资历表，“再者，这里面只有你和茵子还未成家，所以灵活度比较大。茵子因为Albert那边有事情需要她兼顾，所以你去是最合适的。”
　　玫玖似乎被这个突然的决定定在了座位上，她迎着钱董的眼睛看过去，似乎思考了几秒钟，“给我一个晚上考虑下吧钱董？”
　　“好，给你一个晚上时间考虑，明天答复我。”钱董收起手里的资料，紧了紧领带，拿起桌上的纸巾擦了擦掌心，“这样，那散会吧。”

　　玫玖跟个没事儿的人一样，回到自己座位上，办公室里早已经闹成一锅粥了。周小仙过来倚在玫玖的座位上，“九九呀，你这样就要离开我们了啊，我肯定要想你的呢。”
　　“得了吧小仙儿，别在这勾引我们家九九了，这是她的宏图大业，别阻挡她前进的脚步啊。英勇做她身后成功的男人吧。”茵子打趣小仙儿道，小仙儿是公司里唯一透露性别取向的男生。照茵子的话说，小仙儿是唯一厚道的男人，至少提前告诉她们对他不要有盼头了。

　　玫玖看着周小仙儿，摸了摸小仙儿搭在肩膀的手，“小仙儿，那这样你不是就有更多时间跟你们家大头相处了吗，也不用担心亲热时候我再打电话过去咯。”

　　“讨厌，就知道打趣我，人家真舍不得你啦。”小仙儿捂了捂脸一边儿走了。茵子跟玫玖使了个小眼神，“你真坏。”

　　等大家都散去，玫玖坐在自己办公桌上，把头放在交叉的手背上。这一天终于到了。她该是欣喜还是激动呢。她该感谢钱董给她的这个机会么，赫赫。玫玖父母过早离异，从小父亲因为生意上的事情没办法照顾她，把她送去了寄宿学校。这份独立，让她早熟过许多同龄小伙伴。父亲是位有道德的商业人士，因为父亲的仁厚，家族企业前期发展的风风火火，成为当地政府重要税收来源。而父亲作为企业董事长频频出现在大众视野，作为父亲却鲜少出现在家。玫玖周末回到家，夜里只有放大的冰箱的轰隆声还有不知名的弹跳声作伴。所以，她总是催促自己快点儿入睡，睡过去了长夜就不再漫漫。有什么比睡个好觉更重要呢。

　　关于母亲，玫玖已经记不清母亲的样子。父母在她刚记事时便离异，她对母亲的印象从此断层。至于为什么分开又为什么把玫玖留给父亲，玫玖找了好久答案。在某一天她突然不想弄明白了，弄明白了或许也都是怨恨和伤悲。什么也不知道最好，无知无烦恼。

　　玫玖其实不叫玫玖，玫玖小时候的名字叫颖珠。玫玖渐渐长大忽然发现颖珠太大家闺秀，她左看右看也不觉得自己像个大家闺秀，便一口气跑到公安局，说要给自己改名叫玫玖。起初民警看她没有家长陪同不让改，她一个电话把父亲秘书叫了过去，秘书递上名片左好好说话又好好说话，这签名那签名，才把这个名字改了。

　　以后玫玖就叫起了玫玖，玫曰芳香又意美玉，玖意指黑色美玉。如此，便是黑色美玉一枚。较之钻石璀璨，不如美玉温润内敛。

　　玫玖大学刚毕业那年，家道却一路直下，因为父亲做生意的磊落和厚道，被当地其他企业管理人员下套，伪造假证，给玫玖父亲安上商业贿赂罪，被判入狱10年。父亲从最成功企业家一转而下成为商业贿赂反例，如同他成功一样，依旧曝光于大众眼前。那是高三最需要集中精力的时候，玫玖没日没夜地学习，为了考中最好的大学最好的专业。父亲商业贿赂的证据确凿，再好的律师也无力回天，父亲遭受更大的打击是，父亲多年打下的江山荡然无存，用血汗拼出的财富被全数没收。当她在牢狱中探望父亲时，那已经是审判一个礼拜后，父亲的头发全白了，眼神从坚定刚毅变的浑浊不堪，他看着玫玖，说颖珠啊，你爸我最毁就毁在太心软太老实。不过爸从来不后悔，爸对的起自己良心，产品质量对的起百姓。我就不信那帮孙子还能再黑一次。爸爸拼斗了这么久，最想给你留下的东西却什么都没有留下，这是爸爸最心痛的事。

　　玫玖看着父亲，她闪动着眼珠，眼泪跟海潮一样扑到边缘又再慢慢退回去，眼里是一片冷静，她拿出给爸爸准备的衣物，御寒的保暖的营养补充剂，稀稀拉拉一堆。狱警看见小姑娘静静地摊开这些东西，也不再说什么，说了句，看好时间。玫玖心里涌起的温暖让她的眼神闪过一丝感动，又渐渐隐去。
　　她从监狱出来，地铁在头顶飞速来去，她不知道去往哪里。父亲如今真的只剩下自己了，虽然父亲很少在家，她享受的，她安稳的，哪一件不是父亲为她建筑保护起来的。

　　从小孩儿到成人原来就在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