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部曲1》清冽酒

1、第 1 章

　　1926年民国。
　　从小在家里养尊处优的沈从被父亲放到国外留学，美名其曰让他学点好东西回国，其实就是想磨磨自家儿子的性子。
　　沈从显然显然不会知道父亲的意思，洋装在身，不思中国。沈从到了国外参加派对泡洋妞，一样都没落下。跟他合租公寓的也是中国人叫祁文，他不只一次发现，这个人对一切都很疏离。除非是要出去，在公寓里穿的都是中山装，没到吃饭，都会有人特地给他送来中国菜。
　　沈从不只一次地嘲笑祁文的迂腐，而祁文总是冷笑看着他身边每日一换的女人，说：“这就是你所谓的新潮？”沈从撇了撇嘴，不再和祁文搭话，搂过自己的情儿出去了。
　　那天，沈从深夜带着一身的酒气回到公寓，祁文嫌弃地把他推开，沈从没有一点自觉地靠了过去，笑嘻嘻地对祁文说：“中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国家，才能在千年的文化中堕落成这样。”祁文感觉自己的血液都颤抖了一下，，顺了顺气：“就是因为有千年的文化，所以才有那么多放不下的，老祖宗的那些个规矩，哪一条不是延续了千年，岂是说断就断的，中国，总有一天会起来的。”
　　祁文说的那么肯定，沈从都怀疑现在的中国是不是已经度过了那羞辱的岁月。迷迷糊糊中，沈从睡着了，睡得那么安心。
　　第二天早上沈从刚睁开眼就看见祁文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沈从脸都要黑了，难道昨天一晚上自己就睡在这个上发上？
　　祁文瞥了他一眼，问他：“昨天晚上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就他所知道的沈从，怎么可能会想这些东西。沈从揉了揉头发：“昨天遇见个讨厌的人，说中国现在完全是一块任人宰割的肥肉。”祁文放下报纸，突然问了句：“还记得他妈？”沈从看这个对一切都很陌然的人，问自己有关别人的事，下意识地说了句：“你想干什么。”
　　“带我去见他。”
　　那是一个私人别墅。沈从觉得自己很不对劲，祁文一要求，自己还真的带他来这里了，看着祁文西装革履，虽然很俊美，但他还是怕万一惹出什么麻烦怎么办。他们刚进去就听见有人喊：“嘿，亲爱的，没想到今天你还会来找我。”沈从听出是他昨天的那个情儿。果然一转头就看见那身影朝他这里走来。沈从接过女人的手，放在唇前轻吻了一下，头一次正正经经地说话：“黛西，今天可不是来找你的，戴维呢？”黛西脸上明显的失落：“哦，戴维，好吧。看吧，他在那。”顺着黛西的手指看去，戴维正在和一洋妞攀谈。沈从走过去，戴维亲热的凑过来递来一杯酒，说：“从，来咱们再喝一杯。”沈从接过递过来的酒杯，双唇沾了沾杯中鲜红的酒，眯着眼睛。戴维看见他身后的祁文，向沈从抬了抬下吧：“你朋友？”沈从点点头。祁文礼貌地说：“初次见面，可以叫我祁文。”，戴维自来熟的站起来揽过祁文的肩膀：“真是一表人才哈哈，跟从不相上下啊。”“过奖了。”祁文不着痕迹地避开戴维的手。
　　沈从看着他们没有说话，在戴维揽过祁文肩时，他觉得喉咙有点发紧。
　　“喝酒吗？”戴维问祁文。祁文摆了摆手：“不，我还是喜欢喝茶。”戴维抿了口酒：“哦？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中国人喜欢喝茶。”祁文摸着脸笑了笑：“中国人认为茶能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茶也确实能。不仅仅是品茶，就连选茶具，炒茶叶，沏茶都是中国人对人生的一钟态度。茶蕴含了中华千年的神韵。年轻的国家终究是太年轻了，只能看见令人一时兴奋的红酒，而忘记了人生也是要心平气和的去看待的。”戴维听出了祁文话中的话，尴尬的缀了一口酒。沈从也不禁佩服祁文的口才，看见戴维的尴尬他就挑起了话头，把人的注意力分散到他这里，朝祁文挑了挑眉。
　　晚上，沈从喝得烂醉如泥，祁文半背半推着将沈从弄出了别墅。沈从搂着他的肩膀，这张脸靠在他的脖颈里。当他们路过公馆时看见两个男人抱在一起忘情地吻，祁文匆匆瞟了一眼，沈从却记在了心里。
　　沈从是很容易接受新鲜事物的人，大有八没试过的东西都试一遍的势头，就像一个小孩再看见别人吃着一钟自己没吃过的东西，即使是散的，哭苦的，他也会拉着妈妈的手说：“妈妈我要吃那个。”现在既然已经被沈从看见了，想不让他记住根本不可能。
　　沈从和祁文初到英国的时候是春天，现在又是一轮春。太阳倾泄在枝头，麻雀借着太阳的暖意梳理自己的羽毛，街上行人脚步匆匆，四月的天，冬末的寒气早已褪尽，尖尖的房顶在阳光的照射下，让人无法正眼直视，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但这仅仅是在英国。一九二七年四一二政变，在中国，那个古老的国家，又是一场战事。
　　祁文早就收到了消息。那天，说不喜欢喝酒的他，拿来了好几瓶红酒，一瓶一瓶地灌下去，不一会就醉倒在沙发上。沈从回来骂骂咧咧地将她背回房间，拿热水给祁文擦脸擦身子。忍不住抱怨，上次自己喝醉了他就是直接把自己扔在沙发上。脑中又自动浮现那晚看到的情景，忍不住低头，缓缓地触碰祁文的唇。酒精的气味跟随祁文的呼吸扑到沈从脸上，沈从感到一阵晕眩，呼吸渐渐加重，忍不住探出自己的舌头，慢慢描摹祁文的唇，然后探了进去。祁文不适应的轻哼一声，沈从根本不想停下来，却被吓得赶紧逃出了房间。
　　第二天，祁文酒醒的差不多了，立马让人准备回国的手续。沈从一听祁文要回国了，顾不上自己的纠结，气恼的说：“国内战事那么平繁，你现在回去，是要送死啊。”祁文倒很冷静，好像昨晚醉酒的不是他：“我，不能再在这里等下去了。我回去，打算参军。”沈从瞪大了眼睛：“疯了吧你，打仗的几个人能活下来？一排子弹，保不齐你的命就落在一颗上了！”“如果人人都怕死，那哪来的士兵打仗？个人的荣辱，与国家的存亡，你知道哪个重要。”
　　祁文严肃的说。沈从见他态度那么坚决，放软了语气：“那么多人参军，也不差你一个，别去了吧。”祁文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整理者行李。
　　沈从见没有商量的余地，轻笑了一声：“我跟你一起回国。”沈从皱着眉头看着他：“你说什么？”沈从随意的翘起二郎腿：“我跟你一起去参军。”祁文复杂地看着他：“这是玩的。”“赶紧收拾东西。”祁文叹了口气：“沈从”“嗯？”“其实昨晚的事我都知道。”沈从跟糟了雷霹一样，镇定了一下，艰难的开口：“收拾东西吧…..就当你不记得好了。”
　　一九二七年，四月三十日，打点好一切的沈从和祁文回国。
　　战火纷飞的年代，哪一家店开的时间能长？有些资产的眼瞅着日本人要打过来了，就商量着迁走。没钱的，留着一条命四处奔走，到哪不是家？
　　一九三零年，沈家和祁家相继破产，沈家父母在逃亡中染病去世，祁父祁母在日本人扫射中倒下。沈从惨笑着说：“现在不想参军也得参军了。”
　　到新兵营，每个新兵都发给了一把枪。祁文那拿惯笔的手拿起枪来一点也不含糊，沈从却连怎么端枪都学不会。沈从被排进了情报组。
　　一九三一年，日本人炸毁东北军阀张作霖乘坐的火车，还推给中国说是中国人炸毁了日本的铁轨，之后便打进了吉林省。
　　前线的战事激烈，不断有重伤伤或阵亡的士兵送来。沈从坐立难安，这次祁文也上了战场。沈从偷偷地走出新兵营，向炮火轰天的前线跑去。沈从一眼看见趴在那儿沉稳开枪的祁文，沈从伏下身子，慢慢地爬到祁文身边。祁文耳边满是不绝的枪炮声，大声问沈从：“你来干什么？”沈从也扯着嗓子喊：“怕你出事，不放心，过来看看。”祁文麻利地给枪装上子弹，不朝沈从看一眼：“回去。”沈从从不是听话的主，祁文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不想在同敌人打仗生死一线的时候看见这个没心没肺的人在这里捣乱。旁边的连长看见沈从，心里咯噔一声，大声喊：“沈从！你来喊什么，枪都不会使，快回去！鬼子的枪不长眼！”四周都是枪炮声，偶尔几个炸弹在身后炸开，沈从只听见连长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一直打到黄昏，战场上血流成河，连长看着为数不多的人，咬咬牙，大声吼道：“兄弟们，撤退！”祁文不甘心地放下枪，拉着一旁的沈从，弯下身子，潜到连长旁边问：“连长，还有几个人再开几枪，多死几个鬼子也行啊。”连长啊沉重的摇摇头：“鬼子人太多了，咱们不能全军覆没，撤退吧，留下兵力。兄弟们的命不能白丢！”祁文想了想：“成！”
　　连长回到兵营，看见大家灰头土脸，身上沾满鲜血，后方随行军医那死伤无数，气得他把帽子往桌上一丢：“操他娘的小鬼子！”随机看向沈从：“你说你小子枪不会使弹不会投的，干啥往前头跑？脑袋在脖子上你还嫌沉不是？”沈从默不作声，连长火上了头抬脚就要踹，沈从往旁边一躲，赔笑着说：“这不是想着看看怎么使枪，以后上了战场也好一枪端了那狗日的。”连长再气也笑了:“就你嘴贫。”挥挥手让大家洗洗睡，不保存好精神怎么跟小鬼子打。
　　正值十月的天，夜晚几阵风吹过也能让人打好几个喷嚏。当兵的大多是粗人，三五个挤在一起拿着水桶从头浇到脚不嫌冷。祁文只是擦了下身子就回房了，沈从冲了个凉，拿毛巾擦着头跟着回去。
　　祁文一声不吭，昏暗的煤油灯照着他的脸，火光一跳一跳的，祁文抬眼招手让沈从过去。沈从放下毛巾，听话地走过去，祁文看人走进了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脚，将人踹翻在地，厉声说：“沈从，这里这里没有人可以放任你沈大少爷，和小鬼子打仗不是闹着玩的，兄弟们不能在打仗的时候分神来照顾你。”沈从从心底涌上一股委屈，嘶哑着声音哽咽着说：“命那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来说三道四。”
　　祁文头一次看见沈从红了眼眶，逃命时乐观的出奇，，父母死了愣是不掉一颗眼泪。祁文放软了语气：“以后别再往前线跑了，让我省省心。”沈从从地上爬起来，躺上床。“祁文。”沈从说，“赶紧找个姑娘办了事儿，不至于死了还是跟光棍。”祁文瞪了他一眼：“瞎说，浪费人家姑娘。”沈从痞痞地笑了：“那老子跟你打一辈子光棍。”
　　那晚祁文是搂着沈从睡的。
　　一九三二年，中国输了。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夜，日军在北平西南卢沟桥附近演习时，借口一日本兵“失踪”要求进宛平县城搜查。
　　中国人不傻，这么一个蹩脚的理由，不过是小鬼子又开始要中国的好处了。中国人那里肯？二十九军奋起抗战。
　　“沈从！”端枪瞄射的沈从感到自己被一个人死死地抱住，随后就是子弹进入□□的声音，这种声音他听得太多太多了，不知道有多少发子弹朝他射来，身后的祁文死死抱住他不放，学会了端枪，上了那么多次战场，他从来都没有那么怕过。沈从反手抱住祁文将他抱到隐蔽一点的地方，祁文身上多少个弹孔汩汩地想外渗出血，沈从拼命地想帮他止住血，可是止不住，那么多怎么止得住，沈从抖着唇说不出一个字，眼泪扑扑地往下掉。
　　祁文说：“沈从，我活不了了。”“你赶紧找个姑娘办了事儿吧。”“沈从你要活着替我看看中国站起来的样子。”“沈从，我喜欢你。”
　　沈从缓了半天终于哭出了声：“我不要去糟蹋别人姑娘，我说了要跟你打一辈子光棍，我喜欢你啊祁文。”
　　祁文笑着，满身的血窟窿都不疼了，尽管血还在流：“帮我看看，一定要看到中国站起来的样子啊。”全身的血都要流尽了，祁文笑的那么虚弱。“好。”沈从听到自己答应的声音。终于，终于可以睡了。他这一生最忘不了的是这张脸，这片土地，这个国家。
　　这是一个多虚弱地国家啊！
　　沈从松开紧握的手，将祁文好好地放下，沈从拿起枪。祁文完成不了的，他帮他完成；祁文想要做的，他帮他去做；祁文想要看的，他帮他去看！
　　二十九日北平沦陷，沈从将祁文安葬好，一个人承受着两个人的苦。
　　一九四五年8月，抗日战争胜利，长达八年的战争终于结束了，自从祁文死后也有了八个年头。这中国大大小小的战事沈从都没有落下过，立了大大小小的战功，战友们无不钦佩沈从面对枪林弹雨的冷静，端上枪那近乎于不要命的态度。每有一场战事结束，沈从都要来看看祁文，在八年的硝烟下，你还好吗？小鬼子被咱们打回去了，正好八年，你能不能醒一醒，看一看，瞅瞅我，还是只身一人，瞅瞅这片土地，瞅瞅这个国家。
　　八年的抗战后，是七年的内战，共产党和国民党打得不可开支。沈从加入了共产党。现在杀的都是自己人，流着同样是华夏的血，共同的姓名是炎黄，这片黄土地。又多了几道伤疤。
　　祁文，你知道吗，我打累了，不想打了。
　　一九九七年七月一日，香港回归。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十日，澳门回归。
　　简陋的影院人头攒动，都是些大学生，哪个不热血沸腾？哪个不热烈盈眶？祁文，时代变了，现在已经不是民国了，是中华人名共和国！百年的屈辱终于被我们熬出了头。
　　大学生们看见有个满脸皱纹，依稀可以看出当年丰神俊朗的老人，身着中山装，哭得涕泪聚下。祁文，你看见了吗，中国真的强大起来了。我马上下来陪你，告诉你你不在的这几年里发生的事，你一定要认真听我讲啊。
　　二零零零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天上洋洋洒洒下着鹅毛大雪，经历过无数战争的黄土地上焦黑的弹痕都被大雪拂去了痕迹，在北平城南的卢沟桥边，有座坟，墓碑经历了那年的风雨，上面的字已经模糊了，沈从静静地在这碑上睡去，带着笑，孤身一人。

作者有话说

　　个人比较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