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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交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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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犯的梦境里都是暗红混合的橙色调。那她现在算是个杀人犯吗?
不,多恩的沙漠才是杀人的凶手。沙子沙子沙子沙子,铺天盖地的沙子。天空正中的太阳炽热如流火,玟德知道自己不应该怕,她是个坦格利安,血火同源,她什么也不应该怕的。
八岁的玟德跪在躺倒在沙地的巫魔女身边。膝盖深深地陷进滚烫的沙子,灼烧感在孩童光滑细嫩的皮肤上噬咬。
巫魔女已经命不久矣。她的呼吸声很粗重,胸脯不断剧烈地起伏,喉咙中断断续续地发出吱吱的摩擦声。可她的眼神没有临死之人的涣散,那双诡谲的黄色眼珠此时仍然锐利而带着丝丝缕缕的邪恶,如同她此前每一次直勾勾地看着玟德的眼睛,然后咧开恐怖的笑容。
玟德从来没有避开过她骇人的视线。她此刻依然直视着巫女的双眼,希望她告诉自己这只是巫女对自己的又一次嘲弄的考验。虽然巫魔女看上去衰老而腐朽,可她不是也为玟德挡下了许多次攻击,带着她逃过了那么远的路程吗?这只是一个玩笑,站起来啊!巫女!
她没有站起来。
老巫女仍然大声地喘息着,她开口的声音就像之前每一次说话一样,低沉而粗糙,像一截短短的蛇皮。
“我把剩余的生命尽数给了你。你将活下去,而我将消逝,不余痕迹,不留遗骨。”
“不……”热浪和晕眩冲击着玟德的身体。她抓住巫女的手。“我们会走出沙漠。之前的一切不是也挺过来了吗?这一次也并无差别,它将成为我们旅途上的一个被征服过的劫难,仅此而已。”
“小傻子。”巫魔女费力地偏了偏头,几近怜悯地看着她。“已经献祭给神的东西不会再被返还了。祂从我这里拿走了半条命,从你这里拿走了另外半条命,因此,代价已经支付,你的礼物被收回了。”
“礼物?什么礼物?”玟德一惊,心乱如麻,绝望在心底一点一点蔓延。
“神赐予你的礼物,是‘死亡’啊。”
巫魔女轻轻地抽出手,玟德空空的双手在颤抖。不,不要。
“我要走了。去布拉佛斯。你将学会赐予别的生灵礼物。去吧。”巫魔女盯着玟德的双眼,苍老如枯树皮的脸上缓缓地流露出一个可怖的笑容。
“记住了。Valar morghulis。”
“Valar morghulis。”玟德跟随着最后的声音重复。凡人皆有一死。
“好的。我们该再见了。”老巫女的声音陡然变小了。
巫魔女消失了。
滴答。滴答。水珠破碎的声音。
不。这里不是沙漠。沙漠里没有水,水滴到沙子里只会迅速地消失,不会有声音。
眼皮像是有千斤沉重。大脑被塞满了棉花,昏沉晕眩,无法思考。双眼干涩,她转动眼球的时候竟然发出了“吱吱”的微弱响声,像是一台状态危险的老机器在被逼迫着运转。
玟德很想睡觉。她的意识像是午夜的原野里远处模糊的光点,时明时灭,难以抓住。所有的感官似乎也陷入了休眠,感知迟缓,如同母体中的婴儿。一切都在沉睡与清醒的边缘徘徊,她似乎刚从一场长久而无梦的睡眠里醒来,可她究竟为什么会入睡?玟德的大脑和记忆都是混沌一片,无法调动任何思绪。
水滴落在手臂上。
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水,很少,但已经足够。一丝丝细微的凉爽在皮肤上爬动,就像是导火索一般,她的感觉从手臂开始一点一点地苏醒。脑海中的迷雾正在缓慢地消散。
随着感知的渐渐清醒,玟德猛然察觉到自己已经深陷囹圄。未负伤的左手被铁环粗暴地拷在了一间牢房的墙上,而身体毫无力气,软绵绵地瘫倒在地上。
左手被铐住的位置很高,全身的重量都吊在左臂上,长时间的强行拉扯使玟德感觉手臂疼得几乎要断掉。腰部酸痛僵硬,右腿已经麻木以致失去知觉。不幸中的万幸,此前在与达里奥等人的追逐战里受了箭伤的右手没有被残忍对待,它安安静静地垂在身体一侧,还有人为她肩膀处的伤口进行了清理和包扎。看来这些人并不希望她死。
玟德摇了一下仍然有些混沌的脑袋,引起了颈部的一阵酸麻的抗议。她试图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却很快痛苦地尖叫了一声,跌坐了回去。左腿根本站不起来,三秒钟内就会瘫软。更坏的是,那该死的铁环边缘正好死死地压在左手的腕部,血液被阻断流通的时间太长,刚才试图站起来的愚蠢动作使手部血液猛地回流,带来的痛感让玟德的牙齿几乎不受控制地打颤。
又是晕眩感,玟德的眼前一片彩色的乱花,她感觉脚下的地都在震动。她靠着那堵牢房的墙喘着粗气,努力将呼吸调匀。一滴不受控制流出的眼泪在长长的睫毛上摇摇欲坠,最终滴下了脸颊,流进脖子,留下长长的晶莹。
她现在落到了哪一边的手中?是幽暗密林,还是丹妮莉丝?离她中毒昏迷已经过去了多久?
“醒了。”
有人。玟德的心中一动,她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双褐色的靴子正好在牢门的铁栏杆之间消失。这牢房外隐约还能看见许多弯曲蜿蜒的阶梯,那么,就应该是幽暗密林那错综复杂的地下宫殿了。
那个牢房的守卫大概是去喊人。玟德又靠回了墙壁,闭上眼睛。体力这东西能节省多少就节省多少,到了该出场的时候只会害怕不够用,永远不会嫌弃它用不完。
水继续往下滴,速度在递增。玟德逼迫自己昏沉如石头的大脑运转得再快一点。达里奥没有能力拉拢密林的瑟兰迪尔,她被关在这里大约是国王的意愿。这可就麻烦了——她想起了瑟兰迪尔脸上由魔法遮蔽的伤痕,不正是因为龙火吗。
伊露维塔呢?她背在背后的长剑不见了,绑着利刃“龙爪”的左手被拷了起来,就算解开也会因为被束缚的太久而无法自如运用。身上的匕首全部被拿走,剩下的一些小玩意也帮不了她。如今,龙是她唯一的指望。现在召唤它来烧掉这座宫殿的胜率有多大?如果失败了代价又有多大?
“给她一点水。”
牢门传来了被打开的噪音和脚步声,下巴被拉开,随即清凉的液体被灌进口中,硬生生地打断了思维。她并不在意这近乎粗鲁的动作,闭着眼睛将灌进来的水尽数喝下。尊严这种东西有的时候就是哄小男孩玩的。带着它活不长。
喉间由水带来的清凉感还没有消失,另一种冰冷的东西就触了上来。
控制利刃的人技术很高超,刀尖抖动的频率极低,这也是他敢于指着玟德喉咙的原因。
玟德仍然没有睁开眼睛,平静地靠着墙,任由剑尖贴着自己的喉咙。尽管她此刻非常想看看那迷恋了许久的男人的模样——她已经十六年没有见过他了。有点糟糕,她现在衣冠不整、面色不佳,实在不算一个去和心仪男人对话的好形象。
“我想您不必如此。在我的国家,‘宾客权利’是至高无上的。任何一个在自己家中杀害了客人的主人将受到诸神的谴责。”玟德因痛苦而变得低哑的声音在牢房内回转,仍可以听出原本的悦耳。
玟德看不到瑟兰迪尔的反应,而刀尖仍然平稳地指着喉间,轻轻向前一戳便能置她于死地。
“你的国家?”那低沉的声音在牢房压抑的空气中意味不明地一字一句复述着这句话,似乎带着某种戏谑。“龙族恶魔的国家竟然会有这种规定,真是闻所未闻。”
“看来陛下对于我的家乡所知甚少。”玟德仍旧闭着双眼,靠着墙壁微笑着答道。“解开我的镣铐,归还我的武器,释放我的龙,我想,到那时我们就能够好好地聊一聊我的国家了。我想,陛下会喜欢上那里的。”
一阵短暂的沉默。玟德似乎听到了侍卫在国王背后窃窃私语。
“你既然敢于提出这样的要求,想必是有相应的资本的。”瑟兰迪尔的声音陡然变得轻柔。“说吧。”
“我以蕾妮丝-坦格利安,雷加-坦格利安之女,铁王座的女王,安达尔人、先民和洛伊拿人之王,七国的统治者,维斯特洛全境守护者的信誉担保。我绝不会做出任何危及幽暗密林和它的子民之事。”玟德终于睁开了眼睛,紫薇色的眼瞳毫无惧色地上挑,直视那双冰蓝色的双眸。“两位王者的约定,A king to another k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