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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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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份开始,周承英正式接班,学校分了大二的一个机电班给她,资料上那一排“男生27人,女生3人”黑字一直晃在周承英的脑海里,心里梗的慌。领导的意思是机电班男生多,闹得厉害,派个女老师过去,说不定会消停一些。
这应该算是被实验了。
周承英想过好几次,要不要再向上面反映一下自己的想法,思考再三,又觉得刚接手工作的时候还是不要一再推辞,何况已经给了极大的暗示,自己就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吃好了是英雄,吃坏了还有一群策划者陪着反思再预定,实在不必忧心,尽心做好事就行。
但凡相处,真心相待,久了自会有真情。
周承英和机电班的学生们一样循着这道理,一步一步的走着。
大概是男生多的原因,班级整个状态较为懒散,周承英像个耕地的老农,时不时在后面抽上一鞭子,牛儿们就跑得急切一些,走得直挺一些,周承英就在后面一边气闷一边欣慰,孩子们果真都是有能力的,就是太懒了些。
因为只带一个班,心思也集中,只管他们那一班子小伙儿们、小丫头们,慢慢就变得熟悉,有什么活动比赛啊,周承英凡是有时间的都陪着,时时刻刻想表现出自己的关心,让他们只管在前面青春、在前面肆意发挥,后面有人守着呢。
有时也被他们开玩笑:“英姐,没见你男朋友啊,这是不是代表咱班的单身们也有机会?肥水不流外人田肥水不流外人田,把持住啊把持住。”
周承英每次听到这话,就会弯着眼睛,用手捂一下脸,装一下小女孩,用惊吓又遗憾表情说:“哇,你们都这么喜欢我啊,可是我要求挺高的啊,比如们平时在操场上多跑几圈,下个月再交几篇论文之类的,还有学校最担心的机电班的‘三率考勤’问题,是不是该帮我解决一下啊,说不定我会认真考虑一下。真的,我不开玩笑。”
大家纷纷笑闹“英姐,我们知错了,我们跪搓板......”
年轻真好。
当老师并非一件简单的事,尤其是带着一群人格已经健全的学生。
周承英每次回想,自己本科那几年也是逃课睡觉借口身体不舒服,心情不好便对老师的安排反驳到底,夜不归宿被发现还狡辩是宿舍关门太早,但凡老师管得稍微宽一点,只会觉得是老师不上道、不懂年轻,跟关心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不按规矩来的事已经数不胜数。如今自己做了大学老师,才觉得当初实在是混账又自私,就算白旗上赫赫然飘着“年轻”二字,周承英也自责的不行,瞅着空儿的跑去以前的现在的老师们面前表真情,也不提以前做错事的话,只决心,老师永远都是自己的老师。
时间还不算久,原来教过自己的老师和现在带自己的导师几乎都留在原岗位,离得近,做什么事都方便,倘若隔得远些,未必能有像这样一有心思就能立马去做的机会。周承英几乎是再次爱上了浙江这个地方,它实在带来了太多美好。
前几天,学生们问自己发表研究性论文的事,周承英回想自己本科写论文的事,感觉都是老师们处理,最后自己挂个名,实在是作用不大,如果都走这个程序,学生们思研的心,估计要大大减灭了,要是有途径以个人名义发表就好了。这么想着就跟傅葇打了个电话。
“你们机电的论文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但程序不都那样吗,交给他们专业老师们多好,就是重点跑了点。”
“就是不想重点跑远,才跟你打电话。”
“你干嘛呀?才当半年老师,这心也尽的太多了。”
“嗯......觉得孩子们很美好,就是想帮一下喏。”
“有个人,你可以联系一下,说不定帮得上。”
“谁?”
“程明生。他人就在浙江,搞传媒的。”
程明生接到电话的时候,刚吃过晚饭,帮着老程收拾完客厅,端过一杯红茶慢慢喝着,听见手机振动,拿起转到阳台接通。
“喂,你好,我是程明生。”
“你好,我是周承英。”
程明生思索了几秒,反映过来周承英就是六月份毕业那晚的“英姑姑”,又想起那晚她诡异的笑容,差点喷出刚入嘴的那口茶。
“嗯,你好,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的,我手上有几篇我们学校的学生写的论文,不太想经过专业老师的手,想以个人名义发表,这中间可能还要有人能周旋一下,傅葇说让我联系你,我想你一定是有能力的,况且学会们上进拼搏,相信你也乐见其成。”
程明生听到这话,突然不知道该回复些什么。第一,傅葇这个人圈子广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知道自己搞传媒并不奇怪,可没有提前说一声突然就这么被卖了,感觉很并不好。第二,有没有途径大家都心知肚明,可决定帮不帮忙又是另一回事,周承英那话一说,倒像是自己如果没把事情处理好,是辱了脸面。第三,往些年,自己也认为凡是上进拼搏都是值得肯定的,可读研那几年校内校外接触不少人之后,就觉得这社会早已不是你拼搏就能成功的,有能力才有资格说机会来了。
这么想着,程明生就回复:“嗯,周老师,这事也不是我说行就行的。”
周承英一听这话,瞬间警觉,原来是投错了标啊,不该硬激的,立马改口:“说起来我们还没有正式见面呢,找个时间出来一起吃个饭吧,打电话之前傅葇也是这么个想法的,你看怎么样?”
程明生见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不再推辞。最后约好周六在原味府见面。
“爸,我周六晚上在外面,跟人约好了,到时候姑姑和惠生过来,你一个人辛苦了。”
“还好,自家人也没什么讲究。”
“说起来那人你应该认识。”
“谁?”
“周承英和傅葇”
“啊,对,那两个小姑娘,我记得。你们怎么还联系上了?”
“小姑娘?我觉得她们可不小,做起事说起话来跟我认识的同龄的那些女孩子比,算得上是老成了,尤其是周承英,不太懂那人。”
“如果没有过多交集,也没必要太懂。”
“嗯,也对。”
周六赴约之前,周承英花了半个小时在衣柜前面挑选,又花了二十分钟在镜子面前倒腾,心里一直想着一件事,如果自己装扮的讨喜,程明生一舒心,说不定就不再推辞了,没有交情的异性之间,美貌带来极大的便利。能迅速而有效解决的事就不该让它拖成半死不活的状态,这叫聪明、叫魄力。
原味府三楼的远山间,一男一女聊着六月毕业的事,黑色的发尾轻轻晃动,愉悦弥漫整个空间。
周承英推开门的时候,两人一齐回过头,笑容就绽放在明灭的灯光下,似是要定成永恒,突觉这场面温暖之至,悠然回笑,say hi.
原味府的装饰极为古典,挂的都是字画,摆的都是瓷器,灯光氤氲,人人都似雾中花镜中月,飘飘渺渺。周承英一手推开门,一手弯在腰间,璧透的镯子挂在手腕最细的那一处,白色蓝色的细纹流转在长至脚踝的旗袍上。一步一步,细细晃动,细细微笑,say hi.
就在这氤氲之中,程明生发觉原味府是个不错的地方,茶不错,风景不错,来的人也不错。不由得回笑,say hi.
与原味府的情结源于大二时参加的茶道社,社长如今就在这里工作,周承英偶尔也会过来看社长煮茶,时间久了自己也学会了些,只觉得那白汽呈线环在周身,再乱的心都会慢慢定下来。
周承英今天在远山间,也摆了一道茶,用来招待不常见的傅葇,以及第一次见的程明生。
为了诚意。
“绿茶精品碧螺春,形美、色艳、香浓,味醇四绝,有人形容它云雾升腾,白雪翻滚。
它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很早以前西洞庭山上住着一位美丽、善良、勤劳的姑娘,名叫叫碧螺。碧螺姑娘喜欢唱歌,有一副好嗓子,唱的歌像是泉水流淌清甘直泻。这歌声打动了隔水相望洞庭山上一个名叫阿祥的青年。两人不久就在打渔织网的生活中生出了浓厚的爱意。有一年春天,洞庭湖出现了一条恶龙,兴妖作乱,残害百姓,扬言要娶碧螺姑娘做夫人,阿祥与恶龙大战七天七夜,以重伤获胜。碧螺姑娘为了给阿祥治病,到处寻医问药,一天,她来到了阿祥与恶龙决斗的地方,看见一棵小树苗长的特别好,视其为战斗的见证,便天天给小树浇水施肥,悉心照料。清明前后,这些嫩芽长成小树叶。碧螺姑娘高兴的采回树叶,煮成汤水给阿祥喝,阿祥的病情一天比一天好转,碧螺姑娘却越来越虚弱,最后离开了人世。碧螺死后,人们把她安葬在小树旁边,‘从来佳茗似佳人’。取名‘碧螺春’。
这故事很诚挚。请。”
周承英话语很浅,动作很慢,原味府的格调似是原本就生的这副模样,茶汽飘缭,看着她就觉得能静下来,这是程明生第一次面对面听人讲故事,名叫碧螺的姑娘,名叫碧螺的茶。一个人活到25岁,故事该由谁来讲?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忘了怎么静静的去叙述,似乎说出来的每一段话,都有一些原因,都有一些目的,那感觉,迫切,夸张,迫切的追,夸张的笑。想要激情,要力量,要无尽的生命感,却没有这样的平静。程明生不想管周承英今天所做的种种是否出于有求,她确确实实打动了自己,甚至没有说一句与论文有关的话,看着她便被打动。第二次,周承英这样突然闯进一个维度,撩人混乱。
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喜欢周承英了。
周承英很满意,程明生那晚便暗示愿意提供些途径。周承英一边放下心,一边思索该怎么答谢程明生。
“喂,你好,我是周承英。”
“嗯,我知道。”
“嗯,谢谢你,小程哥。”
“没什么,小忙。你可以换个称呼。”
“不不不,还是要谢的。不喜欢‘小程哥’?啊,明生哥?明生?阿san?”
“阿san。如果要谢的话,我给你提供个途径怎么样?”
“那最好,不拐卖我就没问题。”
“我最近会去西安一次,听傅葇说你是西安人,你不是想谢我吗?一起去吧,带我四处看看,两天。”
程明生原本正在做西安凤鸣山的一期宣传,看了好几份材料,都觉得实体感太弱,预计着是不是该走一趟,振动声响起,看到来电显示“周承英”三个字,心猛跳了一下,自己也好笑,接过电话,听得出周承英心情不错,话语几乎没有重点,几近闲聊,一点活络心也跟着跑出来了。程明生没有被人叫过“生”字,因为和惠生都有一个“生”字,难免混淆,学校里大家也都是“明生,程明生”的叫着,也很少为叫什么费心思,直到听周承英说了“小程哥”三个字时,才觉得叫什么是个很值得费心的事。
“阿san”,应该只有周承英会这么叫吧。
程明生说到一起去西安之后,周承英并没有马上回答,几乎以为她要拒绝的时候,才听见在问什么时间,语气却不再似刚才那般热情。
“你周末有休息的话,就周末吧。”
“好”
两人约在早上八点见面,程明生七点四十分给周承英一个电话,问是否准备好出发,周承英回复二十分钟后可以走。程明生不甚在意,惯例晚十分钟,信不得“二十分钟”这种话,而且还是从一个年轻姑娘口中说出,只是慢慢整理慢慢开车。
十一月浙江的早晨,已经泛起淡淡的白雾,路边的梧桐高大魁梧,树叶依旧茂密,郁郁葱葱,富足的让人忍不住深深吸气。周承英就在这高大繁盛之间细细的立着,套着一件深红色的毛衣,黑裤黑鞋之间露出白生生的脚踝,看着从旁边走过的爷孙俩,从头到尾丝毫不动身躯,只用双眼紧紧跟着那一老一小的身影,直到消失在拐角。
其实周承英还很年轻,还只是个二十二岁的小姑娘。程明生这么想着,远远停车走了过去。
“惭愧,以为所有的美女都爱好晚到。”
“还有这种说法?那你迟到是因为你美吗?”
“说反了。因为你美。”
周承英仰头看着身边的男人,高大富有精力,是多温暖健康的家庭才养出这样的孩子?笑出声:“你说话真讨我喜欢。不过,你可真高,别离我太近,今天穿的平底鞋,仰的脖子酸。”
两人一齐大笑,四周的雾气都跟着颤了起来。
“你怎么会想去凤鸣山?”
“算是工作吧。”
“那里要开发?”
“聪明。”
“聪明就不会今天才想到。”
“怎么说?”
“凤鸣山,我住过好些年了吧。”
“你住静园?”程明生有些惊讶这种巧合。
“嗯”
“那里还有人吗?”
“有,爷爷奶奶。”
“你怎么不早说?”程明生吸一口气,恨不得回身敲她的头。
“这没什么好说的呀,而且你也没问过。”
看着周承英那一脸无辜的模样,程明生彻底失语。
“你这人好奇怪,说不说我住静园,很重要?”
还能回答什么?天下最奇怪明明是周承英才对,有谁会在这种情况下,忍住四天没说去的地方是自己的家?程明生总是这样语塞。
机检的时候,才发现周承英只带了一个小手提包,轻装简阵,这人活的真是潇洒自如。
全程再无沟通,周承英直接睡到终点,再次感慨她的年轻。
下机后没走几步周承英就说:“你的事比较重要,我们先去凤鸣山吧。”
“不先回家?”
“谁家?静园?”
“不然,我这边没认识的人。”
“我还没跟家里人说,不急不急,我知道安排的。”
“我不急,我只是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回家?”
“why?”
“你不请我过去坐坐?”
“嗯,是该邀请一下的。”
“嗯,应该。”
“可我不太想带你回去,我没带过朋友回去,而且你还是个男人。”
“以前没带过,不代表现在也不带,男的女的还有区别?”程明生抓紧机会继续诱导。“你不是想谢我吗?”
“嗯…….我先打个电话回去。”
看到周承英犹犹豫豫又认真思考的样子,程明生忍了好久才没笑出来:小姑娘完全不经逗,说什么都当真。
周承英打完电话,小跑到跟前,对着程明生晃了几下手机:“嗯,打回去了,晚上过去吃晚饭吧,还给你准备了客房,不介意的话,可以住。”
意外惊喜。
周承英对凤鸣山的喜爱,久远在还不辨美丑、看不懂造物主的伟大的年纪。
静园同龄的孩子很少,周承英刚来这里的时候,仅有的几个孩子已经分好了群体,那些孩子也并没有对新来的表现出太多关注,所以周承英总是一个人。久而久之,便把这原因归为,小时候没有梳漂亮的辫子,没有穿粉红的公主裙,所以不招人喜欢。当然,这只是拿来消遣的理由,事实是怎么样,周承英至今不懂。有理由总比没理由要好。
因为不会说西安俚语,更加难和其他的小朋友成为小伙伴,周承英没事的时候,就在家里看书。周启盛有很多书,成箱成箱摆在客厅的耳房,周承英总是先挑出那些被翻得又破又旧的书来看,因为周启盛说书越旧越好,因为看得人多,看得次数多。
可长大以后,周承英便不再喜欢看旧书。旧书并不真正属于自己,它被翻阅太多,装了太多人生,周承英不想要这么满的情绪。多了就成了负累。
周启盛总是有很多客人,那些客人看到周承英总是会问是谁。周承英讨厌那些人质疑的眼光,也讨厌光明磊落的周启盛在说到自己的时候总是带有很多隐瞒。这种讨厌,让周承英吃不好饭,睡不好觉,无法好好看书。想找个地方,看不见这些龃龉的地方。
凤鸣山不像郁达夫的西山,绵延不断,却也可以慢慢的走来,西山走过游人的身边,凤鸣山却走进周承英的心间。
到底是从哪一次开始,已经记不清,等回过头看的时候,才发现,无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无论是迷惑还是充实,自己都会走一遍凤鸣山。
程明生到凤鸣山之前,问过周承英是否希望这里变成人人都来的地方。
“我喜欢凤鸣山,但山有山的命运,我做不了山的主。以后要是变得我不再认识,我不去就是,凤鸣山在我心里会依旧美好。”
周承英说这话的时候,依旧在笑,那表情却不像在笑,清淡的像是对终将失去的东西做告别,分不出如释重负和恋恋不舍的区别。
“看过郁达夫的《薄奠》没?
西山数不尽的诸峰,如笑如眠,带着紫苍的暮色,静躺在绿阴起伏的春野西边;你若叫它一声,好像是这些远山,都能慢慢走上你身边的样子。
我很喜欢这一句,以前一直不知道怎么表达凤鸣山的好,直到看到这句话,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凤鸣山的美,是他在一呼一吐的气息间走进了我心的温暖与长情。
真美。
这几棵枇杷树,是我和爷爷种的,现在都长这么大了,不过它结不出好果子,应该是我们选的品种不好。对了,这里还有几棵比较的果树,这个时候应该可以吃了。
走,这边。
木通七叶莲,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像人的肾,我初中学生物那会儿,一看到肾的图片就想起这个七叶莲,那时觉得人的器官还挺可爱的,而每次看到七叶莲就觉得好恶心,果子怎么可以长得跟肾一样呢?哈哈哈哈,小时候想法真逗,明明就是一回事,非要自己瞎别扭。怎么样?是不是很像肾,你快看,那里那里,它也是两个连在一起,啧啧,造物主真是伟大。
......
阿san,我们去山顶啊,那边风景更好,现在爬上去还能赶上落日,你看过没?你会喜欢的。
.....”
周承英就这样说很多话,像孩子一样欢快的晃荡在身边,程明生眼里都是她跳动的红色毛衣,左右摆动的头发,以及笑得泛红的脸。心情不由得也跟着飞起来。
凤鸣山不高,一个小时就爬到了顶上,周承英拼着最后一点力气,站在一块大石上,对着红色的天边呼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程明生站在她的身后,看云被风吹着跑动,看天边火红的光照在她身上,看她发声至毫无力气,不得不弯着腰,最后突然抖动起来,还以为是哭了,拍了拍肩膀没回头,却听见笑声,周承英才颤抖着回身一边笑一边说:“好开心,好开心啊。”
凤鸣山真的很美,夕阳毫不惹人悲愁,亮的烫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