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森林》夜潮

9、故人重逢

　　孔胜男含着吸管，懒散得坐在高脚凳上，脚趾还不时夹着在地上画圈圈。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他忽然抬起头问我，然后又低头去摆弄她那双绣着嘻哈猴的拖鞋。
　　“我叫张能能”我不清楚她到底想说什么。
　　“那你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咯？”她吸了一口饮料，将杯子放在吧台上，随手点上一根烟，虽然墙上写着禁止抽烟。
　　过人之处？我还从来没觉得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有时候倒感觉自己是个loser，没什么目标，惶惶度日，要不是还有刘奇和小锦这些人在身边陪我，我早就被人海淹没，我的二十世纪初断送在董小飒手里，新生命给了李锦。对上我不是个好儿子，没顺着母亲的心好好考大学，出人头地;对小锦我留不住她，我不是个好爱人；对刘奇来说，一路肝胆相照，高考帮他作弊，这也算是对得起兄弟了。
　　“我觉得我人缘还不错，对朋友还行，”我勉强说道，“那你呢？”
　　“你为什么叫孔胜男，你爸妈肯定对你抱了很大希望吧？”我想，给女生起了一个如此狂放的名字，她父母一定是想她能有一番作为，不过看她现在的样子，除了女汉子的性格贯穿全身，也没看到什么比男生强的地方，当然，打游戏算一方面。
　　“切，那你可想太多了，我爸妈都是大字不识的渔夫，我们一家都在S市的港口靠打渔为生。”孔胜男说着，表情不卑不亢，仿佛还带点骄傲，这让我很欣赏，很少有女生能这么坦白的跟别人说自己并不起眼的身世。
　　“小时候生下来，上学之前一直都没名字，有一次跟着我爸出海打渔，遇上台风，船翻了，差点被卷到浪涛里，最后抱着块木板飘到岸边被其他渔民救了。然后我爸找了个街头算命的先生给我算了一卦，人家说我是木命，命中缺水，你说一个渔家小孩儿，沾不得水还咋弄，再说大海是男人才去的地方，我一个女生，太弱了，所以就给我取了个名字叫孔胜男，希望我比那些出海的男人更坚强，更吃得苦。”她像给我讲故事一样，口若悬河，一边说还一边给我比划，说着，还将头发利落的往右一搭，低头露出脖子。
　　“对了，你看，这个印记就是那时候烙上去的，帅吧？他们说我命悬在海上，所以用船锚把我的头勾在岸边，不然，说不上什么大风大浪就把我收了去。”她说着自己的过去，表面平静得像那些故事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一样。我没有打断她，继续听她给我讲着自己在海上的故事。
　　不得不说，我开始钦佩起面前的这个女汉子，一般人眼里，也许会觉得她是个不修边幅，不矜持的坏女生，抽烟，喝酒，讲痞话。但也许只有听了她的故事，你才知道，一个和我们年龄相仿的女生，独自面对大海，日出日落，狂风暴雨，十几年如一日。我开始理解她的放荡不羁和任性傲慢，假如换作是我，换作任何女生，天天呆在捕鱼船上，时刻保持警惕，谁有空去跟你娇柔造作。
　　我和她聊得兴起，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但饮料已经见底，而且营业员看着抽烟的我们也是露出些许不悦，加之她痞话连篇，畅笑连连，旁边的女客人们也是颇为不适，显然，这些女人都把她视为异类，但在我眼里，这些都成了优点。
　　可能我们不适合在这样一个小水吧里谈天说地，或许该找个更适合的地方，我脑子一热说道：“要不咱去喝两杯？你再给我长长见识？”。我踌躇得等着她的回答，虽然有点难为情，但焦急中还带点小期盼，毕竟，主动约一个女生还是要点勇气的。
　　她忽然停止了长篇大论，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那眼神能将我一秒洞穿，搞得我一个大男人居然有点畏首畏尾了，她该不会是生气了吧？不过照她这么豪爽的性格来说，这应该也不算什么啊，不就喝两杯酒，聊聊天而已，又不干别什么，再说，我就算想干什么，以她的万夫莫敌之勇，不是分分钟将我ko的节奏么。我一时有点摸不清头脑，但她的眼神确实犀利，我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为自己的失言懊悔，不知道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但还是不时的偷偷瞄着她。
　　她突然“噗嗤”一声，露出个无比鸡贼的笑容说；“你请客”！
　　我去，搞了半天原来是这样，我长舒一口气，多云转晴，姑娘，你这样让我很不安啊。
　　“小意思，小意思，我请我请，哪儿喝去，你说！”
　　“等等，既然要喝酒，我再喊个人，你不介意吧？”
　　“谁啊？”我问道。
　　“哈哈，我干哥，一个特别豪爽的爷们儿，你绝对和他聊得来，放心吧，去了再说。”她满脸写着愉快，我也不好说不。
　　“那行，我也叫个人陪我一起。”说着，我掏出电话给刘奇发了个短信，喊他出来喝酒。

　　走出水吧，我们一边寻找一个合适的小酒摊，一边听她继续给我说着她那位深藏不露的大哥。从她的话里可以听出，她对这个大哥是十分尊敬和佩服的，这让我也对这个还未曾谋面的陌生男人产生浓烈的兴趣，是怎样一个男人，才能让她这种桀骜不逊的女汉子都俯首称臣。

　　九月的晚风不似初夏时来得那么猛烈，带着点初秋的凉意，沁人心脾。孔胜男走的很慢，貌似并不着急，因为有个目的地，所以我们就权当是在散步。这样的黄昏，更让人容易产生是在和女友散步的错觉，但当你看到眼前的她走着走着还一脚踹飞一个易拉罐时，你会瞬间清醒，这样的女人不适合谈恋爱，她更适合跟你做兄弟。

　　来到一个夜市，人山人海，这里的声音来自五湖四海，确实是个喝酒谈天的好去处，孔胜男向着远处一个穿着背心的男人大方的挥着手，我想这应该就是她口中所说的大哥，而背心男子也在朝着我们的方向走过来，近距离一看，才发现，这人我认识，因为这人生于一九八八年，双鱼座。
　　“老大，我给你介绍，这个是我刚认识的朋友，也是我们学校的，叫张能能”孔胜男一边热情的跟他打着招呼，一边介绍着我。
　　“小兄弟，原来是你！”他惊讶的看着我，仿佛时间又回到了那个让人记忆犹新的晚上。
　　“对啊，张旭大哥。”我也是一脸惊喜，毕竟故人重逢，算得人生一大快事。
　　“哈哈，原来你叫张能能，哈哈，真是应了那句有缘自会再见。”
　　“怎么，你们认识？”孔胜男疑惑不解的问道。
　　“嗯，认识”我语气坚定的回答道。
　　“你们怎么认识的？快说给我听听”孔胜男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她像是要来个刨根问底。
　　“走，先坐下再说，”张旭看着她激动和好奇的神态溢于言表，也是一脸的愉悦，看来，今天我们势必不醉不归。

　　S市盛产海鲜，这和它这里的地理环境以及气候是分不开的，张旭要了各种海鲜拼盘，点了两箱子啤酒，并让我尝尝S市特有的海洋风味。看着他手臂上熟悉的纹身，我忽然想起，他会不会也是渔家少年呢。

　　“对了，旭哥，你家也是打渔的么？”我好奇的发问，并喝下一杯啤酒，闷热的感觉霎时少了许多。
　　张旭忽然皱了一下眉，但只是片刻间，神情又变得自然如往常，
　　“噢，靠海吃海嘛，做过几年渔民，不过那也是以前的事了，不提也罢。”
　　“不挺好的么，总比你现在…”我忽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但忍不住好奇,还是问了下去，“那干嘛现在又不做了？”
　　一旁的孔胜男忽然表情变得有些复杂，虽然和她认识的时间很短，但她这个样子还是极其少见的。
　　“是我”孔胜男语气很凝重，但又不失坚硬。
　　“老妹…”张旭有意要打断她，但孔胜男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那一年，S市招商，一群外乡人看中了我们赖以生存的渔村，要把我们的港口征去修海景房，我们家那块儿就是他们下手的第一个目标。我爸他们死活不让别人拆迁，说人在家在，屋毁人亡，但政府的动用了当地一切可以动用的武装力量，什么武警队，派出所，协警，城管的，总之能上的人统统都上了，两帮人打了起来。”
　　“那然后呢？”我有点不可思议的问。
　　“然后？”张旭咬着牙，额头上的青筋也凸显得异常明显，“然后孔伯伯，也就是胜男她爸，还有我爸，都被抓了起来，”张旭一把拍在桌子上。这时，孔胜男的泪水从她那双坚强的眸子里滚落出来，我意识到自己触及到了别人的伤心处，抽出了纸巾，帮她擦拭着泪水。
　　“后来我们就搬出了渔村，他们也放了人，给了我们一点安家费。”张旭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抄起桌上的半瓶啤酒一饮而尽，继续说道：“不过还好，要不是这样，我妹妹也上不了大学，
　　那些人也知道做了亏心事，所以给渔村的孩子放宽了考学政策，也算是还有点良心吧。”
　　听到这里，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孔胜男每每说起自己的渔乡经历都会那么自豪，也终于知道张旭这样一个性格豁达开朗，为朋友两肋插刀的青年会沦为社会上的小混混。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提及的往事，每个人并不是生来就是注定像现在这个样子，只是生活给了我们太多意想不到的惊喜与磨难，于是我们百炼成钢，我们久病成医，我们抱着那一丝丝仅有的热枕与这个残酷的世界做着抗争，在这个人情冷漠，金钱至上的大时代里苟延残喘。

　　“对了，你那个小女朋友呢？”张旭平复了一下心情，忽然问我，语气里带着些调侃。以前还没看出来，他居然也会八卦别人，不过也罢，话都说到这里了，大家都是朋友，没什么不好说，不可说的。但我只是看到孔胜男此时有些莫名的失落，不知是刚才的那个故事让她触景生情，还是另有它因。
　　“去美国了，”我简短的回答道，语气中带着些自嘲。
　　“美国啊？美国好，比我们这儿好多了，呵呵，等哥以后发迹了，我也带我妹妹去美国玩一圈，办个那啥卡的，就不回来了。”张旭一边说，一边看向孔胜男。
　　孔胜男此时居然有点脸红，难道她不胜酒力？不应该啊，来前她还自吹自擂的说自己是啤酒皇后呢，什么白酒两斤半，啤酒随意灌的。
　　“那你以后也要去美国吗？”孔胜男忽然抬起头说，而且眼神回复了她一贯的犀利，像是在审讯一个犯人。
　　她这个问题算是问到我心里去了，说实话，虽然以前有过这些类似的想法，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没想过这些了，很长一段时间封存住自己的记忆。
　　“我不知道，”我淡定的说。
　　我真的不知道，有时候感觉小锦飞得越来越高，而我却一直在原地徘徊，甚至是在倒退。我想念她，想联系她，可是我又不敢拨通电话，有些思念，是语言无法形容出来的。

　　“老弟，你别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嘛，来来来，喝酒”张旭端起杯子要跟我碰杯，我也从沉思中缓了过来，而孔胜男更是柳暗花明，露出了罕见的笑容，虽不似水仙的娇羞，但胜却夏荷的清凉。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旭左手搭着我的肩膀，嘴里抽着烟，冥思少时，右手指着正在吃烤串儿的孔胜男对我说：“老弟，你觉得我妹咋样？”
　　我不知道他是何用意，但感觉这话里有话，孔胜男也是放下了竹签，看着他不知所云。
　　“胜男？没得说啊，你们兄妹两都一样，爽快的一B”
　　“我tm不是跟你说这个，哎，我tm想说什么来着，”张旭右手挠着头。
　　“醉了，你看，能能，这就是醉了的表现”孔胜男指着张旭说。
　　“我tm没醉，你少打岔。”张旭显然是醉了，但他一声呵斥，我们也只好听他把话说完。
　　“我意思是说，我妹配你，你能看上不？”
　　张旭此言，吓得我喝在口中的啤酒倒喷出一口，我知道他会发酒疯，但这么耸人听闻的话我还是吓得后背发凉。孔胜男也是一脸的紧张，娇羞。
　　“旭哥，我有女朋友的，她虽然人在美国，但我也不能始乱终弃啊，那我成什么了？”
　　“那不是在美国嘛，你小子咋不开窍呢？”
　　其实我懂张旭的意思，他是太喜欢这个妹妹了，但考虑到她的将来，想把她托付给个好点的男人，可是，我算好男人么，我这么问自己。
　　孔胜男低着头，也是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哎呀，旭哥，我和胜男以后绝对是最铁的朋友，比我跟你还铁，你放心吧，我会像照顾妹妹一样照顾她的。”
　　“什么妹妹啊，我明明比你大，叫姐姐，”孔胜男听我说完，赶紧接过了话。
　　“好，姐姐，姐姐”我连连奉承，她也是笑得前仰后合。

　　其实明眼人看得出来，张旭喜欢孔胜男，但却不敢表白，他的爱太过沉重，所以不敢轻易表露，他宁愿就这么和她以兄妹相称，直至终老，有些人因为太重要，所以才选择做朋友，因为朋友可以是一辈子的，而恋人却是转瞬即逝。